美國的東亞政策：挑戰增多(下)

中華人民共和國：劃下底線

過去八年的大多時候，兩岸合作激增，台北和北京務實處理歧異，台灣問題也因此萎縮到美中關係裡一個潛在的熱點。然則蔡川通話的結果之一是，又讓台灣成為美國與北京關係中可能引發爭論的一個問題，要是北京認定這通電話是美國要提昇與擴大對台關係的一項活動，爭論會更激烈。

在這樣的情況下，總統當選人川普談話中質疑美國長期以來的一中政策，把他遵行此一政策同北京與他在「包括貿易」的議題上達成「交易」掛鉤，這樣一來，台灣幾可確定又成了雙邊關係的中心議題。

NCAFP代表團抵達中華人民共和國時總統當選人發表了一中談話，提供本團一個機會，聆聽中華人民共和國政、黨、軍代表們，以及中國智庫、美國商界和其他方面對此談話的第一手反應。實際上，代表團在中國的五天當中，幾乎每一場對話都少不了對總統當選人此一講話的討論，少不了我們就中國對總統當選人意向的揣測、質疑與指控做出反應。這些談話大概是NCAFP在亞洲20年瞭解實況之旅中最坦率也最嚴厲的。

所有中華人民共和國與談人傳達的信息都是關切與警告，話說得不刺耳又客氣，但信息非常明確。中國最關切的是總統當選人的談話，意味即將上台的美國政府或準備抽掉美中正常關係的一項基礎——美國的一中政策。與談人傳達的主要信息是，這樣做會觸及中國領土與主權完整，結果會危及美中關係的穩定。

中國智庫一位與談人強調，這通電話和有關一中談話是在中國共產黨黨內對台態度開始轉向激進時出現的。他解釋說，蔡總統拒絕接受「一個中國」，加上蔡政府正在進行的他所謂「去中國化」或強調另類台灣認同，已引起北京對台灣是在漂離中國範圍的關切。因此，美國對台與一中政策可能發生變化的說法出現，一定會也確實引起北京的憤慨。

另一位專家指出，明（2017）年的十九大是習近平身為黨主席（應是總書記，譯者）後第一次出席的黨代表大會。他強調，一直到大會召開時，中國要的是與美國的關係可以預測，保證不會有意外。言下之意是美國即將上台的總統在這方面損害到中國的利益。

黨、軍、政每一位與談人，都用相同的方法向我們傳達他們對美國未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策的關切。每一位都指出這些年美國與中國發展出的廣泛合作模式。他們強調，特別是軍事合作的增強，共同努力解決伊朗發展核武問題，另外還有在北韓、氣候變遷、網路、反仿冒及其他領域等的合作。一位中國高幹，素以對美國的意圖持疑又反感出名，在描述雙邊合作的深度與廣度時特別熱情。

包括貿易領域，這樣詳述北京與華府發展出來的合作模式，很清楚的是在提出警告：如果美國改變對台政策或如果推翻美國傳統的一個中國作法，這類合作都會出現問題。

我們見到的美國商界代表傳達他們自己對美中關係可能轉壞的關切，其中一位業界領袖強調，如果要美國在中國的企業有好的環境，穩定而可預測的美中關係就非常重要。一位商界人士認為，如果美中對台灣或「一中」出現爭議，中國報復的第一個目標當然是台灣，美國商界的利益與美國的出口無疑會是第二個報復目標。

一位級別很高的中國官員說，北京注意的是未來美國新政府做什麼，而不是現在說什麼。他解釋說，美國新政府上台前所做的聲明，中國會有耐心的抑制自己的反應。他補充說道，關鍵還在美國新政府採取「正確觀點」，有「實際行動」將雙邊關係引導到正確的方向。他說，但是毫無疑問的，中國與它的軍隊會履行「保衛主權與核心利益的神聖責任，不管要付出多大的犧牲。」

另外一位高層官員呼應這種觀點，說「台灣是沒有討價還價餘地的，即使我們必須犧牲，我們也會堅持此一立場。」一位官員警告道，在目前美國政策變化的不確定氛圍中，新一輪對台軍售或改變美台官方互動的層級，都會嚴重衝擊美中關係。

一位高官指出，蔡的那通電話與總統當選人的一中談話後，「民憤」在升高。其他官員則提到這些動作帶來的失望與關切。一家著名智庫的專家稱北京的「一中原則」是「不可能拿來做交易」的東西，也是一條「紅線」。他指出，蔡打這通電話後，中國對美國新政府採取「觀其行」的作法。但是總統當選人的一中談話出現後，儘管北京忍住而沒採取公開的行動，好讓新政府有時間調整，但不得不在言詞上有所行動，以儘可能將其關切清晰的表現出來。他指出，無論如何，美國新政府進退的舉棋不定與不可預測，有激化兩國當前情勢的危險。

中共一位著名的幹部呼應台灣與一中是「紅線」的說法，強調美國要瞭解這點。一位官員重申台灣接受九二共識的重要性，但也表示，對台灣的「新建議」，只要有九二共識的核心原則，北京持開放態度。

我們的中國與談人似都接受我們的建議，且慢對美國新政府定調。他們認識到，過去美國政府執政的頭幾個月，常常發現美中會彼此爭執。儘管如此，我們也注意到，到頭來，美國每屆政府都設法建立了與北京的合作關係。

我們的中方對手都「全面掌握信息」，表明他們已準備好應付新局，在等候美國新政府上台的時候，保持耐心，避免公開的激烈言詞。不過在每一場會議中，他們要的是劃下一條很清楚的底線，即美國大肆改變對台政策或推翻一中的結果，必定是美中關係的嚴重倒退。

北韓，薩德，與美中歧異

我們每一場會議議題都圍繞著台灣、美國的一中政策，以及即將上台的美國新政府，常常是其他議題全排除在外。不過在有限的機會中，我們必須討論其他議題，主要的是北韓問題。

中國一位高層官員重申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對北韓核武的老立場，但認為對話而非制裁才是解決問題之道。他審慎的駁斥中國是解決此一問題「關鍵」的觀點，他說中國同意對北韓實施「一陣子」的制裁，但不能把制裁當成合作處理北韓的目標。他鼓勵美國要思考「新倡議」來解決平壤的核試，對北韓暫停核試以換取美國停止與南韓軍演的提議，他表示支持。

與國防官員的一場會議，引發對北韓一場冗長而熱烈的討論，會中中方質疑美方對北韓核武與導彈能力的評估，而我們發現中方嚴重低估北韓核武的發展，停留在1990年代的水平。中國似也不願承認美方長期努力提供北韓安全保證的歷史。包括一位在首爾服務過的專家們認定，南韓總統朴槿惠決意部署薩德導彈防禦系統是她遭彈劾而為民眾普遍反對的主因之一。我們以我們不知有這方面的證據回應。

在一場與外交政策專家的會議中，大家同樣關切我們說的美、中對北韓的看法與政策存在越來越大的鴻溝。其中包括：北韓核武與導彈對美國的威脅越來越大，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行動缺乏緊迫感；美國以非核化為首要任務，北京強調穩定；美國關切平壤的先進核子與導彈技術，北京仍質疑這方面的能力；美國決定擴大制裁、加深壓力，中國卻在聯合國安理會最近的決議案上扯後腿；美國依賴增加防衛措施應對昇高的威脅，中共反對這些措施。對這些與其他方面鴻溝的存在，我們的中國與談人未表意見。

日本：中國，俄羅斯，南韓靠不住，美國有問題

東京的短暫訪問帶來有限但寶貴的機會，讓我們同日本官員與專家在共同關切的重要問題上交換意見。

在一位日本高層官員心目中，眼前最大的憂慮是解放軍的機、艦一直在尖閣／釣魚島的海空偵巡。他指出，一直到明（2017）年十九大，增強這類行動的可能是存在的，但他強調日本會繼續以不昇高事態的方式迎接這些挑戰。然而，中國軍艦與海事巡視船在尖閣／釣魚島一帶海域的壓倒性優勢，已給日方帶來很大壓力，逼其加強應對，東京計畫增加海上保安廳的經費。

與俄羅斯的關係，俄羅斯對與日本簽訂和平協議的興趣，我們獲悉日方持非常審慎樂觀的態度，日方還告訴我們，俄羅斯總統普丁「知道」必須在領土問題上妥協才能簽訂這樣的協議，只是他不願這樣做。日方告訴我們，要達成最終的和平協議，要解領土問題，都必須先在經濟合作與共同開發北方領土方面達成協議，這正是在我們訪問期間，日、蘇高峰會討論的主要議題，未來的進展可能緩慢，另外還要看雙方的政治意願。

另一位日本官員分享了他對南韓政情發展的憂慮，朴槿惠的總統任期結束會帶來反對黨的勝選。南韓、日本的慰安婦協定告吹，日本、南韓共享有關北韓的情報停擺，目前首爾、東京一致應對北韓的政策泡湯，這些都顯示最近努力改善了的關係並達成政治和解的進程遭到挫敗。

一位高層官員也分享了東京對美國新政府執政方針的不安，其中包括對北韓政策的重大議題。儘管日本已接觸到新政府，川普當局會對北韓採取什麼樣的作法，還遠遠說不上清晰，而北韓是日本一個主要的且不斷擴大的威脅。這位官員說，未來幾週，日本會想盡一切辦法弄清美國新政府的意向，他冀望（美國－南韓－日本）聯合施壓平壤政權的努力不要鬆懈。回應我們這次在台北、上海、北京之行，以及另一次在首爾之行中所聽到的，這位日本官員建議道，在這個動盪又危險的地區，美國政策的不確定與不可預測於事無補。

建 議

基於這次走訪該區，基於我們與該區各界官員、專家的討論，NCAFP認為美國新政府應考慮採取以下作法，以因應我們此行中與談人所表達的關切與所提出的問題：

★針對縈繞友邦與盟國頭上的不安與關切，美國新政府應大力澄清其在該區的政策與其緩急先後。一些在總統大選中用的語言，批判我們傳統的盟邦，說什麼不再重視與盟邦的關係及承諾，都讓我們的盟邦對未來感到不安。莫測高深或有助瓦解敵營，但無助於增強友邦對美國領導的信心。
★要確保像台灣這樣的傳統友邦與夥伴的信心，支持台灣的民主，支持台灣爭取更大的國際空間，這些都能夠也應該納入美國的政策，但出手要審慎，別把台灣攤在大陸的壓力與威嚇之下。降低台海兩岸的緊張情勢，符合美國與台灣的利益，新政府應支持在台灣與大陸之間尋求新的過渡安排以確保現狀的努力，好讓台灣繼續發展它的民主與經濟。
★有了長期維持美中關係的基礎，包括匠心獨具的美國「一中」立場，雙方關係才得以成長與發展，雙方經貿關係才得以快速擴張，美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之間的緊張關係才得以降低，華府與北京方方面面的合作才得以增加。放眼將來，管控好美、中在意識型態、哲學、心理、價值和體制上的顯著分歧，處理好日趨緊繃的戰略對峙，是下屆政府的主要工作。應付這些挑戰時，美國切記這些維持美中關係穩定的原則與諒解，是經過多年才發展成的，不能說丟就丟。對我們盟邦與夥伴的不安應審慎以對，他們不希望看到美中關係出現摩擦與對抗。美國的盟邦沒法接受，可能也會反對美國要與中國對抗的政策。
★華府與北京對北韓的政策與看法出現越來越大的差距，這是一大問題。中國不可能改變穩定壓倒非核的立場。面對將來各方的敦促與壓力，北京或會有更多孤立北韓的行動；但能走多遠卻有明顯的極限，我們也差不多已接近它這一極限。新政府要靠北京解決北韓對我們的挑戰時，對這一極限－－也包含危機－－必須心理有數。【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