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半島無核化 中美博奕新形勢

一、前 言

2018年上半年中，不出幾個月，朝鮮半島風雲變幻快速，令人目不暇給。半島相關國家領導人交鋒頻頻，幾天不看新聞，竟趕不上半島情勢發展步調，這情景雖不是「猿聲啼不住」，卻也似「輕舟已過萬重山」，很可能判斷失去準頭。南北韓是半島上的主人，文在寅總統和金正恩委員長藉2月平昌冬奧會交手，創造兩韓走向和解的契機。

進一步觀察，華府與北京在這個發展當中，更充分發揮大國地位，為兩韓和解添柴增火、提供積極的氛圍，習近平主席和川普總統為兩韓互動扮演關鍵角色，使得這場朝鮮半島非核化大戲更有看頭。

2月的平昌冬奧會，金正恩指派其妹金與正親訪運動會現場，並與文在寅同台歡迎來自世界各國選手，此舉緣於今年元旦金正恩新年祝詞展現的善意，他說希望平昌冬奧會能辦好，並希望北韓能派出代表團和啦啦隊，兩韓合作促進體育交流。其說法立即獲文在寅正面回應，文在寅正想運用冬奧會的機會拉近兩韓距離，也為美國和北韓拉線。文在寅在青瓦台接見了金與正，並接受她轉交的金正恩邀請文在寅往訪北韓的親筆信。

此前，南北韓已開通熱線，方有冬奧會其間的和平互動。3月初又有南韓青瓦台國家安全辦公室主管鄭義溶與中央情報院院長徐薰和金正恩晤面，敲定今年4月底文在寅和金正恩高峰會。鄭義溶等迅及出訪美國，會晤川普後，鄭義溶逕自發佈川普即將與金正恩展開高峰會的消息，且獲川普確認。南韓和美國在北韓政策上似乎合作無間，尤其川普的立場迅速趨向務實，令各方措手不及，也震驚了世界。

固然是南韓成功引導了川普的朝鮮半島政策，實則金正恩的態度也是關鍵，據稱金正恩表示願意和川普討論半島無核化議題。半島形勢進一步走向明朗化，和解氣氛籠罩。不過，金正恩的動作未曾停歇，3月底他秘訪北京，拜會習近平，釐清了金正恩與川普高峰會中國遭到邊緣化的傳言。

金正恩訪問北京，說明中國在決定朝鮮半島事務上依然佔據極重要地位。最近中、美關係並不平穩，在朝鮮半島事務上，兩國都加了把勁，博弈局勢正在悄悄發展。

二、金正恩旋風式秘訪北京

北京與平壤的關係，一直為眾所矚目。中共與北韓在韓戰並肩作戰，按照北韓的說法，是中國與朝鮮軍隊建立在鮮血上的邦誼（血盟關係），久經考驗。韓戰當中，敵對雙方死傷數十萬人，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也死在朝鮮戰場。北韓在韓戰之初受困於聯軍火海，是中共「抗美援朝志願軍」拯救了北韓政權。甚至在1953年韓戰結束後，中共軍隊仍留在北韓從事戰後建設，直到1958年才撤離，雙方甚至在1961年簽訂《中朝互助同盟條約》，這是北京極少數的共同防禦條約，可見雙方關係深厚。

蘇聯解體後，大陸成為援助北韓最重要的國家，多數的原油由大陸出口至北韓，北韓90%的對外貿易仰賴大陸。換言之，倘無大陸的經濟和外交支持，北韓可能早在1990年代初崩潰於「蘇東波」浪潮中了。

冷戰期間，北韓依違於大陸和蘇聯之間，求取最大戰略平衡和國家利益，兩邊不得罪，甚至是兩邊討好，爭取其所需經濟支援和對抗美國的籌碼。冷戰期間，北韓領導人金日成擅於運用左右逢源優勢，與北京即處於「既聯合又鬥爭」的微妙關係。北韓相對大陸而言，自然比對蘇聯重要，因為從戰略環境看，北韓正是中國東北地區直接面對美國勢力的緩衝地帶，北韓與中國正足以「唇齒相依」的關係看待，北韓對大陸長時間予取予求，正是站在這樣有利的位置。

如今大陸對北韓的支持，並非全然建基於過去「唇齒相依」的簡單立場，大陸的外交已然走向多元化、合理化、現代化、和平化，現在更多的思維，是建立在「睦鄰、安鄰、富鄰」的基礎，追求互利共贏，和美國等大國關係，尤其不必再考量緩衝國，反而從非傳統安全面切入。北京在意的是，如何維持朝鮮半島的穩定與和平，不再出現大規模戰爭，導致大陸被牽扯進入不必要的大國對抗。大陸外長王毅表示不許中國家門口「生亂、生事、生戰」等等，就是基於這道理。

北京擔心的「生亂、生事」還包括北韓的內部失控、政治危機、或突然崩潰，導致大量北韓難民流離失所，流竄各方，在大陸境內造成恐慌。過去兩年，大量伊拉克和中東難民流竄歐洲各國，導致歐洲國家經濟出現困難，社會矛盾加劇，可為殷鑑。北京更在意朝鮮半島是否走向原先北韓在六方會談時即曾應允的無核化道路。大陸認為朝鮮半島無核化，對各方都有好處，北韓尤其責無旁貸。

過去數年北韓曾多次進行核子試爆、發射彈道飛彈，2017年9月3日，北韓再度核子試爆，並宣稱試爆的是氫彈，當天大陸正在廈門舉辦金磚五國高峰會議，北京認為平壤當局極不給面子。北京加入聯合國安理會的制裁，而這已經不是大陸第一次在安理會針對制裁北韓投贊成票了，北京與平壤的緊張關係可以想見。

2017年11月，北韓宣稱已成功發展出可攻擊美國的洲際彈道飛彈，引發川普極度的憤慨，聲言將對北韓施加嚴厲的經濟制裁，必要時考慮進行武力報復， 經彼此的不斷叫罵，朝鮮半島局勢更加緊張，美國航母、潛艦、先進戰機均已出現半島附近，戰爭可能一觸即發。

正由於這樣的情勢，北京擔心半島失控，2017年11月17至20日，中共對外聯絡部部長宋濤以習近平特使身分，進行四天平壤之行，打算向金正恩彙報中共十九大黨代表大會決議，卻遭金正恩有意冷落，未獲接見。

3月25至28日，金正恩突然對北京展開四天秘秘訪問，行程保密到家，金正恩乘坐專列火車到達北京後，習近平在人民大會堂裡以軍禮歡迎。主隨客便，整個訪問採非正式方式，等到金正恩返回平壤後，中方與北韓才同時發佈金正恩來訪新聞。外界不知雙方會談的詳細內容，但在與習近平會談時，金正恩表達願意促成朝鮮半島無核化的目標，習近平也表示同意，並予以鼓勵，習支持金正恩和川普會談。金正恩提到無核化過程中，美國與北韓必須同步實踐各項相關的努力。換言之，不能以北韓首先棄核做為未來和川普會談的先決條件。

關於金正恩為何在與川普會談前往訪北京，多數的猜測，是北京在朝鮮半島事務上仍維持極大的影響力，北韓不得不重視北京的意見。因此金正恩首訪北京，是頗為正常的事，他也受到習近平高規格的接待。金正恩在玩兩面手法，挾中國以自重，挾美國向中國和南韓示威。習近平則在川普與金正恩會談前，邀到金正恩來訪，面子和裡子兼顧，在朝鮮半島事務中，重新發揮制衡美國的佗作用。

三、美國候任國務卿蓬佩奧秘訪北韓

處在變化多端的朝鮮半島風雲漩渦，日本一直是直接承受北韓導彈威脅的國家，歷次北韓的導彈試射，也常以日本周遭作為攻擊標的。面對朝鮮半島走向和緩，而北韓無核化議題迄無進展，日本原先和美國亦步亦趨，主張強烈制裁平壤。及至獲知川普即將和金正恩舉行峰會，日本恐將被甩在後頭，孤立而危險。日本對自身未來的角色定位猶豫難定，川普與金正恩峰會，日本應有什麼樣的態度？安倍亟欲尋求和美國的共識，達成一致的外交行動，他選在金正恩訪問大陸、兩韓峰會、美國北韓峰會之前造訪白宮。

4月18日，川普在白宮接見來訪的安倍時，親口證實，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候任國務卿蓬佩奧，在復活節，即4月的第一個週末，秘訪平壤，會晤了金正恩。據川普自己說，蓬佩奧與金正恩會談時，氣氛極好，可以預見未來兩人的峰會即將有好的進展。從川普的立場而言，他派出心腹，直取平壤，可算是預知北韓的想法和立場底線，最直接有效的方法，這種作法在國際談判過程當中並不少見。蓬佩奧秘訪平壤，不但民主黨國會議員大為不滿，共和黨議員也聲稱將聯合反對黨，杯葛蓬佩奧擔任下任國務卿的任命案。

川普派蓬佩奧出訪北韓，是為5月底或6月初的川普、金正恩峰會做出準備，具體時間和會議地點則仍為未定之天。對於川普而言，如能在其第一任任內，即2020年之前與北韓元首會晤，簽訂和平條約，促成半島的無核化，他將會是大功一件，有助他競選第二任總統。

接見安倍晉三首相時，川普顯然相當有信心，他說他「希望嚴格來說仍處戰爭狀態的南北韓，能夠在即將來到的一系列高峰會為持久的和平鋪路。」川普對安倍說，「我們希望見到整個朝鮮半島能夠安全、繁榮與和平共存的這一天來到。」他甚至向北韓提出期許，川普說，「就像以前我所說的，當北韓以完整、可驗證且不可逆轉的方式達成無核化，北韓將可走上康莊大道。」無核化的協議一旦達成，這對他們和全世界而言，將會是偉大的日子。」

可是川普並未提到，他的北韓政策，或更正確一點地說，「無核化政策」，仍舊和北韓、甚至南韓出現重大的差異。川普一向主張，北韓必須先做出一些成果以取信於世界，必須顯示北韓的誠意和作為，美國才能和北韓進行實質的談判。從此一直到談出結果之前，美國仍要「維持對北韓重大的經濟制裁壓力」。倘若北韓拒絕，這樣的峰會將無以為繼，美國如要維持對北韓的制裁而不給予適當的鬆綁，北韓也可能離開談判桌。

四、即將登場的南北韓峰會至關重要

根據南北韓雙方的協議，文在寅與金正恩的峰會，4月27日將在板門店南韓轄區「和平之家」舉行，雙方已就此於4月4日召開了工作會議。這是繼2000年金大中與2007年盧武鉉之後的第三次峰會。南北韓領導人都有意談判，這是前兩任總統李明博和朴槿惠不曾見過的，對文在寅和金正恩而言，這是歷史的契機，稍縱即逝。雙方關注的焦點，應該仍是如何達成半島的無核化。

南北韓雙方曾在1991年以共同聲明方式，發表無核化宣言，可是由於歷史的因素和國際形勢演變，更重要的是美國遭逢911事件，小布希總統改採對北韓猛烈譴責壓制的政策，因此無核化進程中輟，2002年爆發朝鮮半島核武危機，直至今日。

金正恩既已向世人宣告北韓當局有意朝向無核化努力，文在寅政府可望支持並保持相當的彈性，以敦促金正恩履行諾言。此文撰就時，兩韓峰會猶在籌備階段，雙方尚未透露談判底牌和籌碼，但簽訂兩韓和平協議、促成南北韓經濟合作、人道支援、重新開放開城工業區並恢復營運、促成雙方離散家屬重聚、重開北韓金剛山風景區旅遊等，均可能成為重點議題。

南韓《民族日報》4月13日曾引述消息人士的話指出，北韓最近在和美國接觸洽談「川金會」時將提出五大條件：美國從南韓撤出核戰略武器、美韓聯合軍演時停止出動戰略武器、保證不使用傳統武器及核武器（對北韓）進行攻擊、將停戰協定轉變為和平協定，以及北韓與美國建交等。報導特別提到，北韓表明今後若政權安全獲得保障，不會要求美軍撤出。這與各方觀察家原先預測迥異，此前有預測稱，北韓將要求撤走駐韓美軍以作為保障體制安全的方法之一。

這些主題，兩韓高峰會中可望由北韓向南韓提出，北韓像是要藉著兩韓峰會試水溫，南韓則可望在這些議題上儘量滿足北韓要求，北韓則在得到南韓善意合作後，金正恩可望與川普峰會時，提出同樣的要求。

五、結 語

朝鮮半島無核化議題牽動多個國家的安全和戰略競合態勢，冷戰結束以來，國際情勢已不再是「零合遊戲」。

川普雖然我行我素，卻是個務實主義者；金正恩雖被認為自大狂悖，也顯現了理性務實的面貌，加以文在寅寄望推動兩韓和解。最近日本報刊有謂：在此氣氛下，日本有意促成首度安倍與金正恩的峰會，最快可望6月初舉行。

為了朝鮮半島無核化，美國有意無意正在和北京較量，這是大陸面對的客觀形勢。金正恩擅於遊走大國之間以求取自身最大利益。站在北韓的立場，無可厚非，但北京被拉扯進來後，除了貿易衝突外，還有戰略上的角逐。如同中美貿易戰一樣，鬥而不破，應是北京處理朝鮮半島事務，也是和美國保持競合關係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