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川普中斷美朝會談

河內舉行之川金二會中途斷送，引起國際間一片疑雲。是什麼因素令致這兩位國際要人一言不合就散了呢？事實是，這只是他兩人的第二次分道而馳。2018年川金第一次會議前也有這樣的情況。那次也是川普領頭喊卡。

2018年3月上旬，川普在白宮召見南韓國安室長鄭義溶，告知已接受小金邀請，舉行峰會。並於5月10日正式對外宣稱將於6月12日於新加坡舉行會議。

看起來這一國際重大會議已準備妥當，就等6月12日於新加坡舉行，然而世事難料，白宮卻在5月24日突然宣佈小金「近日在言詞中的敵意，已不適合舉行峰會」。不特此也，川普還加了一句鬥氣的話「……我們的核武更厲害，我向上帝祈禱，永遠不要用到核武」。

川金第一次會就因白宮的突然決定延了期，這可不是好兆頭。雖然第一次會因此延期，然而終在新加坡舉行。此會並未解決雙方歧見，只是開啟溝通之門，將難題留待他日解決，如今二次會中途散場，是一場失敗的相聚。

什麼因素使得川金兩次會均未能解開雙方之勢，原因很多，主因為雙方均犯了「失算」的兵家大忌。設若這些傷身動骨的「失算」再次出現，則未來第三次川金會談將不可能在短期內召開。美朝惡鬥勢必繼續，東亞局勢堪慮。

川普之家世絕對影響了他一生的行徑。在川普玩耍不羈的童年後，建築業發跡的父親發現長子不具成材的料，乃刻意培養川普繼承父業。第一步就是將其送至「紐約軍訓中學」，這一年他才13歲，六年的嚴格訓練使他有了軍人般的心態，凡事必要鬥爭，以求勝利。尤其在其兄長因酗酒早逝後，就戒掉酒，一頭栽進商場競爭的世界。而這就是川普今日與他國談判時之基本步伐－－鬥爭。

要認識川普必先瞭解他有何與人相異之思維，他的基本行動第一條就是「虛張聲勢」。誇大的言語、誇大的動作，以及好鬥個性就成他的標記。他在談判時，有時成功，有時失敗。不過這些手段總與他隨行。

他最常用的另一手段是「否認」事實，也就是「踐踏」真理，因此在談判時，他的理由才是「真的」，對方一開始就立於不利地位。就因為他先掌控了主動及話語權，如此他就可「拋棄」真實，從而製造出對他有利之事證。是以他為「利己」而談判，於是他一定要在談判上獲利才罷休。這種心態就是他在川金二會上之思維。

川普最令人生厭的特性是他的自大、自傲與超乎常情之自信，他不在乎對方識破其策略，反倒得意地四處宣揚，讓對方很不自在，這就是一種「厚顏無理的怒氣」，有識之士不為也。幾乎他在每次會談時一定採取三步驟，即「大膽」、「挑戰」、「刁難」。這些方式，說穿了就是心理戰。〔註1〕殊不知經商與治國迥異；他相信鬥爭就可獲得最後勝利，以致引來國際社會負評。

此次在河內會議中，川普仍思用其固有攻略方式應戰小金。殊不知小金看似好欺侮，然而卻是「相當有個性的」。從這句出自川普用語，可知他真是碰上對手了。

首先要審視的是川普「失算」在那裡。首先就是川普個人的自大，過度自信毛病。川普出書多本，其中最著名的是《為商之道》。以放大鏡來看川普，他確實是經商有道，雖然有很多是走法律邊緣。然而卻能過關，一些破產官司均因有優秀之律師得以全身而退，身懷巨資成為大富豪。〔註2〕

這是事實，不論如何討厭他，也不能不承認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進入白宮後，他亦復如是複製其談判技巧，頑固地以為往日的成功實例可輕易在白宮複製，自然會有碰撞發生。今日川金二會有難，其病症在此。

他的另一錯誤就是高調赴河內，自信為談判高手，可以鎮住小金。於是幕僚作業尚未完成，即倉促出手，自然不順。川普對自己太過自信，迷信一己之力可以擺平小金，自己未曾留有迴旋餘地，而付出中斷會議之代價。

川普認為他倚仗世界霸主之姿，當可屈人之兵，殊不知這種思維對小金不起作用。加上赴會前未與部屬作足功課，缺少足夠之沙盤推演就冒然出席，充分顯示川普不信任，不倚賴部屬之惡習。事實上，川普僅從己方一面之利而與小金對壘，未曾考慮小金之為難處，認為小金已是自己好友。殊不知小金要考慮的是朝鮮之安危。試想金氏王朝經40年之努力建成核彈王國，一夕就毀，則安全何在。設若美國倚仗霸主地位而食言，朝鮮向誰訴告，小金自然不會認輸投降。這才是川普最大之失算。

國安顧問波頓是當今美國政壇超級鷹派，他承續布希時之新現實派聯盟，在國際間製造事端。他那時只是圈中之小咖，真正大咖是副總統錢尼、國防部長倫斯斐、副國防部長伍弗維茲，其中錢尼是領頭羊，也是鷹首，倫斯斐為鷹翅，伍弗維茲為鷹爪，波頓為鷹腿，小布希跑龍套，僅算鷹尾。〔註3〕

他們當年掀起兩次進軍伊拉克，肇致後來出現之ISIS，罪過不小。如今波頓仍在江湖行走，成為新保守主義者旗手。在應對朝鮮、中國、伊朗事務上均以不共戴天之態度強力打擊。他在第一次川金會時即要求以「利比亞」模式根除朝鮮核武，遭到小金拒絕。因為當年利比亞誤以為美國有誠意，殊不知就在利比亞自毀核武後華府立即出兵伐利。〔註4〕

小金不是笨蛋，當知立即去核之後果，然而波頓仍對小金不放。此次川普棄會而走，即為波頓影響力升級之明證。波頓曾在川金首會前向川普提出小金不可能附合美國。然而川普認為自己能說服小金，所以仍然與會。就這一點而言，波頓對小金是比較瞭解的。不過問題在波頓仍未曾忘懷他的鷹派本色，而在川普中斷談判時，有了關鍵性的出手。

波頓未曾與川普同時抵達河內，而留在華府處理有關委內瑞拉之緊張國情，然他未曾忘卻河內會議之重要性。乃於開會的第一天趕到河內，加入了川普幕僚團隊。在他力諫美方要固守底線，並得到國務卿龐比歐之贊同後，第二天川普上午向小金攤牌，誰知小金當場拒絕。川普立即停會返美。美朝二會就此中斷，雙方關係當然為之緊張，由此也可看出波頓之影響力是存在的。

川金會皆由華府主導，川普理所當然為主角，小金是個配角。然而主角退席容易，再召集第三次川金會就沒這麼簡單了。作為集大權一身的小金，如此被川普擺道是不能接受的，於是其外交部長李容浩甩下一句：「這種會議召開的機會可能永遠不會再來了」。其副外長更不客氣的說美國有如流氓國家，這一名詞與小布希稱北韓、伊朗等國為流氓國家一般。互相罵對方為流氓國家後，美方卻表示了善意；美與南韓於3月3日宣佈停辦年度大規模軍演。

小金對此次會談也有失算處，那就是他在會前尚無定論，即與川普會面，希望能達成共識，儘速恢復自由貿易，以解經濟之困窘。於是他要求美國先行開放部分禁運貨品，以救民生問題。然而這一要求到美國務院之口，則變成說小金是要求全面開放，令人不知誰才講了真話。

到底誰說了實話，短期間得不到答案。然而卻成為川普說走就走之好藉口。另外一個小金失算之事，是他高估了川普律師柯恩在華府對合盤托出川普可能涉及違法事件之內幕，對川普造成傷害的程度。誰知川普無懼柯恩之自白，寧可採拖延戰術，不與小金簽任何協定。

小金另一個失算，就是川普期盼獲得諾貝爾獎，由於此獎對川普太重要，如成功則等於穿上護甲，百毒不侵地昂然進入總統第二任。安倍也奉命向基金會建議提名。川普並不曾因此而讓步。小金頻頻失算，只好抱恨返國。

川金二會就此打住，沒有結論，卻有怨言。此次提前打包散會來自川普之意，小金當然除了配合，別無妙計。半島危機仍在，核武難題無解。對小金而言，金氏王朝是否可接續下去才是最大問題。若是美國仍不讓步，則再次相會恐需雙方作更多之努力。

就在此時，美國務卿龐比歐卻樂觀地認為第三次會面是可期盼的。他對之前堅持之無核三要件，「完全」、「可驗證」、「不可逆轉」中僅將重點放在「完全」無核化上，卻對「可驗證」與「不可逆轉」未再提及。這可能就是新的美方之底線。

對於美軍駐韓問題，川普認為將以小型軍演代替過往全面性之大規模軍演，主要可省經費。另外仍持續要回韓戰期間被俘美軍之遺骨。國安顧問波頓的看法完全是鷹派作風，他認為目前不再談判，要先擴大經濟制裁。這與小金的要求相背，因為小金要求美國應先解除制裁朝鮮11項目中5項即可，這些都為川普團隊否決了。

雖然在會後，川普口吻仍相當和氣，他說美國「仍敞開大門，朝鮮有光明的經濟前景」，只要放棄朝鮮大規模毀滅性武器與彈道飛彈就可了。他在一次於共和黨保守分子演講時尚稱「美國與朝鮮的關係非常深厚」。〔註5〕

就在同時，為表示誠意，華府同意不再堅持一步到位的無核政策，而改採「分期履約」、「同步交割」及「多線並行」的無核政策。美國此一「務實策略」，大有進步。然而恐不易為小金接受。這是因為美國是超級大國，而朝鮮與之相較，自是微弱。若是美國翻臉，則小金政權必垮。因是之故，小金當抱著核武不放，唯有如此，才有與美談判之機會。

由於小金在二會後對美之「冷」處理之態度，再度引起川普不滿，乃在2019年3月8日表示對小金「非常失望」。雖然如此，種種跡象顯示美方樂於在近期召開第三次會談。然而小金則利用時間緊急加強核武工程，以作為未來談判籌碼，目前則是山雨欲來之際，看似平淡，實際各自盤算，期盼未來之會議能有所成。對於川普而言此會當然重要，他曾在2018年晚春時告知參議員葛理漢，希望在這任期內結束核武危機。由此可知，他較小金更希望早日結束此一「危機」，小金則氣定神閒地看川普出什麼新招。

朝鮮副外長崔善姬3月15日在平壤記者會中宣稱「今後是否與美國繼續磋商存在疑慮」。她聲明美方在二會中僅打「自己的小算盤」。並且曾言「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再次外訪」。她認為美方「古怪的談判方式令人感到困惑」。並警告美國如繼續「流氓般的態度，勢令朝鮮半島局勢陷入危險境地」。

由此以觀，這次會議中斷將很難彌平朝方之不滿，現在球在美方，就看華府如何收拾這個攤子，幾乎就在同一天，美方釋出了善意，於2019年5月15日宣佈可以放行部分通訊設施予朝鮮。此次美方單方面中斷河內會議產生了另外一個外交大新聞，那就是美方單獨宣稱要推遲中美貿易峰會，爭取足夠準備，以免又一次的會議中斷。川習會則無限期之延後。

〔註1〕按2018年《福布斯》（Forbes）公佈之資訊；川普今日之資產為31億美元。
〔註2〕對川普性格批評有獨到見解的是CNN專欄寫作者Stephen Collison在2018年3月15日所寫之16 Minutes that Explain the Trump Presidency.
〔註3〕請參考筆者於本刊第338期第14頁之《偏激與爭議：國安顧問波頓之真面貌》一文。波頓及小布希等三人均為極端右傾之激烈好戰派，屬於鷹派中之超級鷹派。
〔註4〕利比亞強人格達費答應美國要求完全廢核後，不久即在2011年10月遭到美突擊隊槍殺。
〔註5〕川普演講地點在共和黨「保守黨員政治行動委員會」，此次演講長達2小時3分又17秒；川普倡言自己對世界和平之偉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