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的富,窮的窮,不行的

從新竹到大陸參加國共內戰的徐兆麟自述(下)


知道他要走,因為是從小的朋友,我也沒彙報。過了幾天,戴金和真的沒了。從那以後我跟戴金和一直沒有聯繫過,直到1988年,他寫了信託人捎給我,說挺想念的,我才知道他還活著。他是從報上獲得大陸老兵協會的消息,看到我的名字,得知兒時的朋友現在當了大陸老兵協會的會長了。

兒時玩伴戴金和來看我

1994年,為奔喪,我第一次回台灣,戴金和來看我,跟我講起了回台灣的曲折經歷。他偷跑後先到了徐州,被國民黨軍隊抓住了。不久八路軍又把他抓來了。被俘後他還是堅持要回家,因為曾經在八路軍的連隊待過三個多月,對八路軍比較瞭解,有一天趁著沒人注意,又跑了。這次跑過了長江,國民黨軍隊又把他抓住了。我們大部隊渡過長江以後他再次成了八路的俘虜。打上海之前,他又走了,跑到了上海。上海解放前夕,國民黨青年軍在上海招兵,要撤到台灣去。他不知從哪兒弄了套便衣,也去報名,實際上就是想藉機會回台灣,結果就當了兵。5月份打上海之前,青年軍上了輪船把他也拉到了台灣,他就這樣名正言順地回了台灣。船一到基隆,他就溜回家了。回去以後他直到1994年見到我以前,都沒敢跟別人說自己當過兵。我那次回去才知道,他確實很想家,他是他們家的老兒子,父母很疼他,他覺得出來當兵太受苦了,而且沒有希望,所以情緒非常低落。他跟我說,他臨離開台灣的時候,他媽媽給了他一個金戒指,他把金戒指縫在褲子上,萬不得已時變錢可以當路費,這個戒指他帶回台灣了。

在宣傳隊有了更多的學習機會,軍隊領導培養我也是真下功夫。1948年過完春節,我們團來了三本書,第一本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本是《恐懼與無畏》,還有一本是《日日夜夜》,是寫斯大林格勒保衛戰的。這三本書我們團總共有兩套,領導特意借給我一套。後來還了兩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就一直留在身邊,一遍遍地看,甚至有些章節都能背。我覺得保爾.柯察金跟我家裡的背景差不多。那時候我基本上漢字還是能看的。

渡江之前,上級擔心過江以後用紙幣買東西老鄉不要,每個連隊給了30塊光洋,連長說小徐,你是文化幹事,你不用帶隊伍上去衝鋒了,這光洋你帶著吧。30塊光洋我帶了20塊,另外10塊他們分頭帶。我們營5月23日過了江,當時下著雨。營長讓我把營裡掉隊的戰士都收容起來,帶他們追部隊。由於河水暴漲把渡橋衝垮了,我們到上游渡河把時間耽擱了,到宿營地部隊已經走了。我們就一路打聽著追部隊,從長江邊一直追到福州附近才追上。我們掉隊將近一個月,有人就說小徐身上有20塊光洋,是不是拿錢走了;也有人說小徐不會,他不是那樣的人。等我回去以後戰士們都很高興,一塊光洋也沒有花,如數都帶回來了。這件事在連隊戰士中影響很大,他們認為為了幹革命這個小徐是可信的,光洋已經影響不了他,他已經是一名懂得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懂得為解放全國老百姓有一定覺悟的戰士了。

淮海戰役後期我又回到了九連,當時,九連1947年前的老戰士只剩下6個,有的調走了,有的犧牲了,100多人只剩下6個了。戰爭真的挺殘酷,但是九連戰士情緒都很高。我回九連,連裡沒有指導員,就讓我代理指導員,到1949年7月正式提為副指導員(我當副指導員還不到18歲呢,我是1948年年初入黨,那時16歲),渡江戰役前夕九連又整編為152團的三連。

到華東集中,準備打台灣

1949年我們進軍大西南到了貴州邊上,有一天團裡通知我到軍裡報到。到了軍部,接到通知,讓台灣人到華東集中,準備打台灣。我們17軍集中了12個人,由敵工科科長帶隊,我是副帶隊,上台訓團。剛一去我在老二隊當副指導員,1950年剛過,九兵團組織先遣隊去福建準備打台灣,我也被派到先遣隊。但是到了6月,朝鮮戰爭爆發,台灣打不成了,我們又撤回來,被調到台訓團五隊。

到了1951年9月,三野來選幹部,把我從台訓團調到第三野戰軍司令部二處諜訓班,作為準備派往台灣的諜員培訓學習,內容包括發報、機務(發報機的裝配裝修)、密寫、駕駛、跳傘等等,培訓了大約兩年。當時華東軍區培養了四個人,兩男兩女,組織上安排培訓之後,讓我們以夫妻名義潛入台灣。我對這個工作不大感興趣,覺得還是在連隊好,可以穿軍裝,搞這個工作還得穿便裝,心裡確實不太滿意。再加上當時我跟現在的妻子剛表明態度,我們科長阻止我,要我聽組織的安排,讓我跟另外一個女的結為一對,這樣的話我怎麼對得起她和自己的良心呢!我就沒同意。他做了半天工作我也沒聽,心裡挺彆扭。1953年春天,總參二部的領導到南京來看我們,我們科長向他彙報,說這個小徐不太安心,對搞情報工作也不太感興趣。1953年搞軍銜評定,這位科長在我的問題上也沒有實事求是。後來因為兩岸隔絕的原因我們這幾個接受培訓的人一個也沒有去台灣。

我調到全國台聯以後負責國內台胞事務,在黨組的領導下做了很多工作,其中三件印象深刻,對台胞的影響也最大:一項是台胞落實政策。1983年受黨組指派,帶領五位同志到中央落實政策辦公室搞落實台胞台屬政策工作了兩年,依靠各地台辦統戰部把大陸台胞政策基本落實了,該平反的平反,該復職的復職。

另一項就是對青年台胞的培養。「文化大革命」10年,大學不招生,也沒有統考,青年培養出現斷層,台胞青年更是因為背負台灣包袱受到直接的影響。全國台聯經過廣泛調研和審慎的考慮,經過與有關部門和學校的協商,決定在全國範圍內組織台胞青年統一考試,考試合格的脫產進入我們在三個大學裡辦的班,一個是北京師範大學辦了經濟管理班,連招了三期,每一期都七、八十個人;武漢中南民族學院招了一個少數民族的班;廣東的外語學院,辦了一個日文班,這些都是大專班。我們培養的這批人後來都成了台聯工作的中堅力量。

第三項就是擔任大陸台籍老兵返鄉協進會會長,推動台籍老兵返鄉。1987年11月國民黨開放老兵返鄉探親,大陸籍的老兵成了開路先鋒。何文德帶領第一個老兵返鄉團回來,是我們接待的,但是對大陸台籍老兵的震動卻是超乎想像。當時台灣的老兵可以到大陸來探親,大陸的台籍老兵回台灣卻沒有門。這個門怎麼才能擠開呢?台籍老兵是國民黨抓來大陸打共產黨的,因為眾所週知的原因留在了大陸,與家庭離散幾十年,現在這些人你不讓他們回家,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為推動台籍老兵返台,全國台聯成立了台籍老兵返鄉協進會,我出任會長,為台籍老兵爭取權益。我們在全國範圍內開展調查,整理出一個千餘人的名冊,但是台灣當局不認賬,說沒這些老兵。我們就讓台灣來的一些朋友把名冊捎回台灣,在台灣的幾個大報全部登出來,姓氏名誰、家庭住址、參加國民黨部隊的番號、擔任的職務,如此詳細的信息一公佈,造成了空前的社會輿論,台灣當局詞窮了,迫於壓力,從奔喪探病探親到定居乃至可以攜帶子女,就這樣羞羞答答一點一點把門打開了。

離家母親36,再見年已逾70

我離開台灣以後,好多年都沒有家裡的消息,家裡人也不知我的死活。1983年,有一次我們接待巴西來的台胞,在飯桌上,有個台胞問我,徐先生,你離開台灣三、四十年,現在還有聯繫嗎?我說還沒有通信,現在也找不到家人,不知在哪裡了。他說我馬上就去台灣,幫你找找如何呢。我說太好了,就拿起桌上的菜譜給他寫了父親哥哥的名字、外祖父的名字和地址,給他帶走了。這個人原來在台灣當過警察,懂得找人的門徑,他到竹東找來了電話簿,在姓徐的名下找「兆」字輩的,翻到了一個就打電話過去。那邊是我二嬸接的電話。問起來,她說徐兆麟是我大伯子的兒子,她馬上打電話告訴我弟弟妹妹。我弟弟妹妹趕快追蹤找到這個人,千恩萬謝之後寫了一封信,附上我母親的照片,託他從巴西寄過來。我收到從巴西寄來的信,還很奇怪,打開信,掉出來一張照片,拿起來一看,這胖乎乎的老太太是誰啊?看了信才知道是我母親,我頓時淚眼模糊。我仔細端詳母親的照片,還有原來的模樣。我離開台灣的時候母親才36歲,1983年的時候已經70多了,母親容顏老得我都快認不出了。

我從15歲參加革命,直到1995年離休,當幹部幾十年,要按現在來講,有的職位還是挺能撈錢的地方,但是我連人家一盒菸都沒收過。我問心無愧,兩袖清風,時刻提醒自己正正當當地做人做事,憑信仰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共產黨員。我現在關心的是咱們還得為共產主義而奮鬥,富的富,窮的窮是不行的,遲早要出大事。現在習近平同志大力抓反腐,非常關注民生,這是好事。但是多年來造成的貧富差距太大,有的窮困地區的孩子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穿不起,應當引起我們各級領導的高度重視。我這一輩子為共產主義而奮鬥,你說塌了天也不會改。因為我覺得這條路走得很對,還得走下去。只是希望我們的各代領導人不要像蘇聯一樣,稀裡糊塗把自己搞垮了。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一定要成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