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20世紀全球矚目的「三國演義」
話說20世紀全球矚目的「三國演義」
就在51年前的2月28日(1972年),尼克森與周恩來簽署了《上海公報》(Shanghai Communique),將近七年後,中美正式建交,進入了長達51年的波折關係,時而慶幸,時而仇視。於今演進到「致命敵對」,雙方關係已然塑造成「決戰」狀態。《上海公報》僅是近代史上重要的一頁,已少了氣概與靈氣。兩國關係究將如何往前走,世人都在看。
談及此一公報,必然需要引介尼克森。這位美國第37屆總統一生波折,輿論褒貶不一。然而談及中美關係則不能無他。因為尼是設計師,也是首席工程師。開放中國與建交中國均為其創造。是以談及兩國關係,就有認識尼克森之必要。
尼克森生於南加州橘郡約巴林達(Yorba Linda)小鎮,大學則在北加小鎮之惠蒂爾學院(Whittier College)獲得法學士,後至南方分校北卡之杜克(Duke)大學,從他的出身及大學時之學校顯示出他家庭小康,只能在惠蒂爾這類學費較低之學校攻讀,他法學士來自杜克,不屬於長春藤,故其終身無法挺進「主流派」中而受到歧視。
這一個不尋常之讀書經歷影響他日後行事的獨特風範。成長背景,他來自中下家庭,與東部名校家境富有學子難有交心之可能,也就無法與東部媒體交好,以致他終其一生與媒體形成水火,最終在水門事件上,東部自由派自然全力打擊,終致不名譽下台。
其次,他之成名純係得到艾森豪大力提拔之故,是以雖高升到副總統,然而依然未獲東部實力大咖們接受。在如此環境中,尼養成自力不求人之個性。他在不名譽下台後,努力寫作,發表了10本為人推崇關於國際關係之書冊,爭回他的好名聲。
在瞭解尼之成長背景及任事行止後,就瞭解到他是一個勇於任事並且有先知智慧之特點,他的開放中國政策就是比人高一等之遠見,努力不懈之進取才有了《上海公報》,一個留傳近代史重要之一頁。
尼克森最早在公眾場合表達要與中國交往,此訊息是在訪問巴基斯坦時透露出來的。尼氏在1964年遠赴巴國與總統阿育汗(Ayub Khen)有一次重要談話。阿育汗在談話中透露他最近訪華之觀感,他描寫中國人山人海,世界不應予以孤立。尼克森聽了之後就有了「開放中國」之念頭。他並且於1967年10月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季刊中登載《越戰後之亞洲》一文,文中強調「我們不能永遠使中共被隔離於國際社會之外」。
尼克森在1968年勝選後即遵循著此一誓言,發動訪華行動。首先任命季辛吉(Henry A. Kissinger)先出任國安顧問,繼為國務卿,完成其「開放中國」大志,終於在1972年與周恩來簽署《上海公報》。最終由卡特於1978年12月5日宣佈中止與國民政府之「中美協防條約」,並於1979年元旦正式開始與北京之外交關係,中美關係進入了一個新世代。由尼克森與季辛吉合演之「開放中國」雙人秀,不但改變了東亞地緣政治,更推及到美、蘇未來關係之變化,是近代史上亞洲外交運行之最重要篇章,因此有必要對這一變化之前因後果作一通盤檢討,以期對尼氏之對華心態與季辛吉之奇幻表現有所認識。
尼克森出身寒微,又無「東部主流」之背景,卻受到艾森豪總統及共和黨諸大老之倚重,足證他有智慧及組織能力。因此他在諸項重要政策制訂時均有詳實之判斷,從設計及執行,從「開放中國」計劃設計,均呈現出尼氏是一個具有前瞻性之政治人物。
他利用訪問巴基斯坦與巴總統之一番談話,作為促進這一大計劃之第一道「推力」。他與巴總統之會談當然成為其訪巴之重點新聞,就是他成功地利用此一機會,將「承認中國」之理念國際化,取得國內選民之支持,這就是他的遠見。
尼氏看到開放中國之必要性,於是他就利用國際媒體引發美國政界人士之注意。他在1968年大選之所以勝利,在於兩件議題之加分,其一就是強調終止越戰之必要性,其二就是擴大國際友人視界,要讓中國成為朋友,儘快忘記韓戰的悲慘歷史。
他聯中之原因在於孤立蘇聯,果不其然,當中美建交之後,蘇聯態度也有了變化,不再對美採行「戰狼式」外交戰術。自此,一個由尼克森設計之中、美、蘇新三角關係模式建立,美國屬於中央位置,是這一新框架之設計者兼執行者。中蘇關係變得透明化,美國不再擔心中蘇合縱抗美了。
在處理美與台關係時,尼克森當然採取了現實主義的策略,原則上尼氏是一個堅強反共者,這也是他當年直升機式的從眾院議員轉為參議員,再榮獲艾森豪親點為副總統,僅費時七年,可謂天下無雙,就此一人。他自從以共和黨身分投入政壇以後,即以反共保守派著稱,尤其在麥卡錫(Joseph McCarthy)參議員打紅反赤時,尼氏與麥卡錫合作無間,甚得保守的共和黨員誇讚,故其在1968年順利當選總統。
尼氏之辭職下台,其原因就在他成為水門事件之要犯(事實是民主黨竭盡所有國會中黨員力量製造倒尼運動)。其罪名即是「掩護水門事件證據,尼只好在1974年8月9日辭職,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如此不名譽下台的總統。
尼克森終如「東部主流」派之願「不名譽」下台,然而他並未氣餒,仍舊努力倡言有關國際問題的看法,他在退休後完成10本著作,顯露出他對世事之真知,美國人因此恭稱他為「前輩政治家」。尼克森在以其為名之「尼克森國家紀念館」建設完成後,立即將結餘之四萬美元投入國庫,此舉乃為人所稱道。
尼在國際事務的認知則顯露在「尼克森主義」(Nixon Doctrine)上,事緣他在1969年針對越戰在關島宣讀了指標性之政策藍皮書,其中心思想即認為,亞洲國家應自行負責解決亞洲之問題,美國僅協助而不是參加,這是一個全新的「越南化政策」。
從尼克森在國際問題之重大決定上,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厭戰者,這是因他曾在二戰時服役於海軍,親身受到戰爭之摧殘。在其家人於尼克森百歲冥誕會場佈置之中心位置上高懸大字牌「尼克森:和平締造者」,可瞭解他的家人在這重要日子(2013年1月9日)要讓國人記住尼克森是衷心嚮往和平。
然而這並不是「東部主流」媒體及文化界所認同的,他們有志一同地批判尼克森在麥卡鍚奮力打紅時(盲目打擊同情共產主義之文化人士),得罪了「東部主流派」及文化戲劇界開明人士(卓別林也曾被指為共產黨),當時與麥卡錫共同打紅最力者就是胡佛,尼克森在此階段也是堅決反共,這態度是迎合共和黨保守派的,也成為此時共和黨主流之一分子。
尼克森的政治生涯中有友也有敵,然而他對穩定國際秩序是有貢獻的,他的對華政策在亞洲成為國際關係之主流,也逼使蘇聯採取裁軍方案,尼並與蘇成功推動限武談判,美中開始對話,北京自此成為國際社會之一員,開始走向世界之第一步,尼克森也透露出,他從充滿失敗與挫折中重新站起而令人動容之故事。
「開放中國」這場戲的雙人秀,如果沒有季辛吉還真是無法演出,在整個戲碼中,尼克森是設計師,季辛吉則是工程師,以一套套的手法完成尼克森所交代的任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執行這一具有高度秘密性的任務,令人很難相信以大學教授聞名的季辛吉,卻無視誠信原則將台北出賣了,這一段秘密使命造成台北無比之創傷,也印證諺語所云「作美國朋友是很危險的」。
一切的一切要從北京烤鴨說起。季辛吉在1971年7月9日秘密自巴基斯坦飛往北京,外界只以為他因胃病住在巴國首都之醫院中,事實是他到北京去吃烤鴨了,然後就有了與周恩來的長談,重點是他們談的是北京與台北未來之關係,當然也觸及中美之間未來之關係。此後季、周又有數次晤面言談,然而這北京烤鴨所帶來的首次會談,也是此後一連串會談中最重要者。
對台北而言,季辛吉不但秘密與北京商談未來兩岸之關係,還任由第三世界在聯合國大會上以多數票否決中華民國代表權。時任駐聯合國之美大使老布希,在紐約大會場上看似十分賣力地為維護台北代表權而努力,但令人傷感的是老布希只是在表演,而出席該次大會之台北代表群中,尚有人真的如此以為,實在令人感嘆。
最令台北傷感的是尼克森與周恩來在1972年2月27日簽訂了《上海公報》。這一公報是一張「事實」對北京政權的承認。不必等到日後卡特於1979年元旦之外交承認。這一新篇章令台北傷心到底,沈劍虹大使所著之《使美八年回憶錄》中有詳實之評述。
季辛吉對欺騙沈大使之行為,在其回憶錄有清楚的說明,「沈大使為保留中華民國在聯合國之會籍希望有所作為,……因為當天須赴北京,……然而我必須按照行程表行事,……沈大使表現了他對我的信賴」。由此可知,當《上海公報》即將問世之時,季是不會多用一秒鐘來處理沈大使拜託之事,他當然未曾真正地採納沈大使之囑託,而是把精力都放在「安排尼克森總統訪華事宜」。(見李本京《中美斷交前夕的風暴,《沈劍虹回憶錄》讀後感》)。這就是大國在外交上愚弄小國之實例。
尼克森對國際政治之獨特見解,就是一個完整的地緣政治學藍圖。他將蘇聯與中國分而治之,蘇聯至此始知已失去攏絡北京之機會,又生怕被美國下毒手,乃立馬與白宮示好,答應與美開始談判有關核控問題。由此可知尼克森的地緣政治判斷是精準也是前瞻的。這些尼克森之獨到卓見,季辛吉最暸解,也感觸最深。他在其2022年大作《領導者》(Leadership)中對尼克森讚美欽敬,令人感動。
季辛吉在此書列舉古往今來之六位傑出頂尖領導者:尼克森、德國首位首相艾德諾(Konrad Adenauer)、戴高樂(Charles de Gaulle)、李光耀、柴契爾夫人(Margaret Thatcher)、沙達特(Anwar el-Sadat,埃及總統)。美國芸芸領導人中僅尼克森入選,可見季辛吉在選擇此六人時,一定是思來想去才有了這張名單。
他選擇偉人在於其是否具有「政治家」特質及先知者之條件。就前者而言,此人必須能夠扭轉或操作時局。瞭解時局並影響群眾與自己行走於一條路上,亦有勇氣與過去脫節,創立新的範疇。
從這冊巨著瞭解到季辛吉最尊重之世界領導者,必須對未來有信心,這才是偉大領導者之先決條件。這本書尤其對尼克森做最大之肯定。
事實是尼克森終結了蘇聯威脅的局面,而這一工程就是北京與華府聯合演出,終結了蘇聯追求赤化世界的圖謀。當《上海公報》簽訂後,莫斯科明快地改變了與美敵對之步伐,而尋求美蘇共生之方策。為了達成此一目標,美國必須與中國有一個翻轉的關係(正常外交關係)。
在中美雙方正式通信之前,巴基斯坦總統與其駐美使館均負責傳達往還重要訊息予西方,其第一次密件交往就是1969年10月16日,美第七艦隊兩艘驅逐艦即撤離台海。此後所有訊息均由巴國駐美使館負責。在多次往還意見後,最終在1971年4月及5月,中美雙方透過巴方訊息後,季辛吉在1971年7月9日自巴國「夜遁」北京,開始此一重大中美高層歷史會談。而原有中美「華沙會談」亦同時停止。自此中美關係就由周恩來與季辛吉親自操控,改寫了中美近代外交史。
從此時直到1972年2月28日《上海公報》簽訂,一個新的時代到來。季辛吉認為這一公報可為中美未來10年之「行車圖」(Road Map)。事實是這一張圖早已超過10年,時至今日框架還在,只是「朱顏改」。
尼克森與季辛吉兩人組拆散了可能結合之中蘇聯盟,反而編製了一個全新的中美結盟。在季辛吉密訪北京後,雙方進入了長達兩年的秘密商議,主要問題是如何解決國府與美國自1913年即存在的外交關係。第二個難題是,如何妥善安置美台關係,美中雙方爭議頻傳,在談判期間才發現存在著不少矛盾,雙方以洪荒之力擺平爭議(暫時)後,就進入建交時段了。因此在乒乓外交開始之雙方爭與辯,主要在如何有序的完成第一個公報之簽訂。
在整體中美討論建交過程中,冒出了不少的矛盾與事端,事實上在中美走向和解大路時,就注定會遇到各種衝激,每一個時段也會有新的矛盾出現。有些可以輕而易舉的改正,然而更多的時候是有棱有角的矛盾。在這樣子的一個模式中,中美間之矛盾永遠存在,只是隨著時間之更易,而有著型態相異的矛盾。自1972年之締定《上海公報》迄今已有51年(1972-2023),有些矛盾已然抹擦不存,然而新的或是變種的矛盾,卻推展出更為嚴峻之一面。這些矛盾日後仍將面臨嚴峻之考驗。一直到今天,中、美、台的三邊關係中佈滿了各式的矛盾地雷。
(作者近著:《傳奇爭議:川普與分裂之美國》,黎明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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