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群川普今又來　換了人間

隨著美國共和、民主兩黨先後拉開黨內初選的序幕，2024年最受矚目的美國總統大選的發令槍正式打響。截至2月中旬，充滿爭議又官司纏身的前總統川普已在愛荷華州、新罕布夏州和內華達州豪奪三連勝，黨內一眾對手中目前只有黑莉仍在苦撐待變。一般認為，只要川普的競選資格不被強行剝奪，他闖入11月5日「決賽」的概率相當大，還不乏勝算。

在1月底的中國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路透社記者直截了當提問，「如果川普當選下一屆美國總統的話，中方是否擔心美方對華政策將會有所改變？」由此可見，儘管距離大選投票還有大半年時間，但川普再度問鼎白宮的可能性及其影響已是北京不得不面對並提前因應的重大課題。下台後的川普緣何魅力不減？川普一旦捲土重來會採取怎樣的對華政策？中國又會如何應對呢？

一、川普為何人氣不墜？

口無遮攔、我行我素、翻雲覆雨……川普自從政以來便飽受非議，「望之不似人君」。然而，這位美國有史以來最令人瞠目結舌的非典型政治人物卻在2016年擊敗了經驗豐富的典型政客希拉蕊。2020年大選川普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地輸給了拜登，但他贏得的普選票也達到了創紀錄的7,400多萬張。自2024年大選開跑以來，川普在共和黨內一枝獨秀，對現任總統拜登也有一定優勢。川普離開白宮已近四年，為什麼還是那麼受歡迎？

路透社在去（2023）年12月分析了川普可能梅開二度的四個理由。首先，儘管在拜登任內美國經濟形勢喜人，但許多選民對宏觀數據無感，他們的真實感受是工資跟不上食品雜貨、汽車、房屋、兒童和老年人護理等必要商品與服務的成本。

其次，不少底層白人選民對一個日益多元化和崇尚文化進步的美國感到擔憂；再次，多數共和黨支持者對川普2020年敗選和隨後遭受刑事指控至今耿耿於懷；最後，無論是旨在創造就業的國內政策還是介入烏克蘭戰爭的對外政策，拜登的重大決策都引發爭議。

事實上，早在2022年，川普就曾發佈過一則題為《一個衰落的國度》的競選宣傳片，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唱衰拜登治下的美國，對美國的衰落和失敗感到痛心疾首，從而精確命中支持者的痛點。

美國休士頓大學政治學博士李海默在今年1月的一篇文章中一口氣羅列了川普「王者歸來」的八重邏輯。總結下來大概這麼幾點：

第一、從共和黨角度看，在美國政治高度極化的背景下，川普的底層基本盤依舊堅挺。根據路透與益普索（Reuters/Ipsos）發佈的數據，至少49%自我認同為共和黨人的受訪者支持川普。川普甚至一度以72%的支持率遙遙領先德桑蒂斯、黑莉等主要黨內對手。不僅如此，共和黨建制派很大程度上已經同川普綁定，不管是議員還是州長，他們的政治前途都離不開川普的背書。

第二、從民主黨角度看，中規中矩的拜登不為黨內進步派（特別是年輕人）所喜，後者對近期拜登政府在巴以衝突中的表現相當不滿。換言之，儘管佔有現任總統的優勢，拜登卻難言黨內共主。更不用說，無論就聲望、年齡還是能力而言，拜登對川普都不具優勢，民調上已經落於下風。

第三、從美國大選的遊戲規則來看，川普能否勝選的關鍵在於少數幾個搖擺州。具體來講，在2020年拜登贏下的那些搖擺州裡，川普只需成功翻轉喬治亞、密歇根，再加上亞利桑那、賓夕法尼亞或威斯康星這三州裡的任何一州，即可擊敗拜登。

第四、近期全球性右翼民粹主義大行其道（如「阿根廷川普」米萊當選總統），是川普第三次衝擊總統寶座的國際思潮背景，川普及其支持者無疑會受到鼓舞。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根據去年11月美國主流媒體的一份民調，多數受訪美國選民能夠接受川普捲土重來，因為川普勝選會讓他們自身的財政狀況變得更好，使美國與戰爭離得更遠。

瑞典作家馬爾科姆‧凱由內今年1月29日在英國UnHerd新聞評論網站發表題為《MAGA之後，一個新的川普崛起》的文章，結合近來鬧得沸沸揚揚的德克薩斯邊境危機，詮釋了為什麼開啟「三戰」的川普仍然受到眾多選民熱捧。

今日的美國「聯邦政府債務正爆炸式增長，通貨膨脹在毀掉民眾的生活，美國軍事霸權地位正在滑落。美國人總體上不再信任自己的政府, 他們認為國家正走在錯誤的方向上，經濟非常糟糕，且越來越把其他美國人視作敵人，而非意見不和的同胞」。德州州長阿博特與聯邦政府圍繞邊境管控的政治衝突更是讓「美國內戰的幽靈重新回到公眾意識中」。

這場新的美國內戰最有可能爆發於這個無可救藥的帝國行將崩潰之際，形式則是「那些彼此認同迥異的美國人之間的戰爭」。川普公開站隊德州對抗華府讓支持者們堅信，「未來某一天，當美國陷入自相戕害的地步時，川普將成為那個真正替『他們的美國』而戰的人」。

美國是否會重蹈內戰，猶未可知，但美國的政治極化與文化戰爭早已是不爭的事實。《尋路：穿越分裂的國度》一書的兩位作者分別來自共和、民主兩黨，他們在為期三年的共同旅行中討論了美國的當下與未來。有意思的是，來自共和黨的作者喬丹‧拉什克儘管對川普本人並無多少好感，但還是竭力為川普的政策辯護，為此不惜與來自民主黨的另一位作者克里斯托弗‧豪激烈爭執。

如在邊境問題上，相較圍繞種族主義的口舌之爭，喬丹認為「我們需要更好的邊境安全系統來保護美國人不受那些壞人的傷害。重點是安全問題」，更不用說兩位作者在旅途中遇到的「紅脖子」卡車司機皮特對川普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他不是個訓練有素的政客」。

2016年川普第一次當選就是受惠於美國社會的嚴重分裂和右翼民粹的迅猛崛起，讓他這個非建制派異軍突起。由近期的德州邊境危機可知，美國的分裂呈愈演愈烈之勢，川普如果再度當選，並不意外。

二、「川普2.0」版的對華政策？

中國人最感興趣的是川普今年一旦當選後的對華政策。截至目前，除了揚言再次執政後要對中國輸美商品徵收60%以上的超高關稅外，川普在競選活動中鮮少就涉華議題公開表態。對於可能到來的「川普2.0」版對華政策的利害，輿論場上有多種看法。

第一種觀點認為川普捲土重來對中國弊大於利。川普是中美關係急轉直下的始作俑者，他在任時不僅發動了中美貿易戰，而且定性中國為戰略競爭者，導致美國上下改變了對中國的認知。相較建制派的拜登千方百計平衡美國各方利益，川普似乎只會討好支持自己的選民，也就是共和黨底層的「紅脖子」，這些人偏偏與中國沒有什麼利益交集。

因此川普如果再次執政，完全可以肆無忌憚對中方進行各種訛詐。有人預測川普若再次當選，將會與中國在經濟上徹底脫鉤。具體包括禁止美國人對華投資，全面禁止進口中國製造的電子產品、鋼鐵、醫藥等關鍵類別的商品。殺手鐧是取消中國的最惠國待遇，等於和中國經貿斷交。

除了經貿脫鉤，還有人預測如果川普再次入主白宮，由於他沒有了再次競選的負擔，可以不顧國內政治鬥爭的壓力，從而停止支持烏克蘭，結束俄烏戰爭，緩和與俄羅斯的關係，調整美國的全球戰略，真正實現戰略東移，全力對付中國，包括全面中止中美科技、教育、文化和人才方面的合作與交流，美國將會進一步裁撤中國駐美外交機構，甚至不排除會降低中美關係層級，TikTok等中國公司和平台會再次面臨嚴峻形勢，或被收編或被禁用。

如果川普再次入主白宮，台灣仍將是中美博弈的焦點，川普會繼續加大對台軍售，繼續大量訓練台軍，提升美台關係，把台灣問題作為勒索中國的籌碼。甚至不排除川普再次冒天下之大不韙，對中國發動病毒生物戰。

第二種觀點認為川普再次上台對中國是重大利好。理由是川普骨子裡是重商主義者，只要價格合適，什麼都可以用來交換。具體而言，首先，川普將擱置美日韓《大衛營宣言》。美國是否支持日韓，端看後者能否滿足川普的要價。日韓將被迫增加軍費，大幅採購美國武器，而不是坐等美國保護。川普還會與金正恩重修舊好，半島局勢會明顯降溫，中國在東北亞方向上的戰略壓力將有所減輕。

其次，在軍費不再大幅增加的前提下，美國在西太平洋的軍事活動強度將明顯降低。美軍主力將從第一島鏈收縮到第二、第三島鏈。美日澳印「四國對話機制」將減弱。美國陸軍和海軍陸戰隊近幾年搞的「分佈式前進基地」部署，也可能延緩。

再次，在台灣問題上，川普不會像拜登那樣動輒表態要保衛台灣，相反川普可能會為放棄台灣向北京開價。只要給川普足夠的好處，譬如購買美國巨量的油氣和糧食，以及就巨額美債達成交易，川普一定會棄台。證據就是川普在接受採訪時不但拒絕承諾保台，還批評台灣「搶走了美國的晶片生意」。

第三種觀點認為川普梅開二度對中國有利有弊。準確來說，川普重走孤立主義路線，重啟「退群」對中國既有壞處，也有好處。壞處在於，隨著美國不斷退出國際組織（其中勢必包括大量與中國有交集的國際組織，如世衛，甚至世貿），中美全方位脫鉤的可能性會加大，中美的合作基礎將被進一步削弱。

隨著中美合作基礎被不斷削弱，美國在經濟、政治、文化上的對華顧慮就會減弱，而一個逐漸擺脫了與中國各方面羈絆的美國，其對華政策將愈趨強硬。好的方面則是，美國將會在國際舞台上更加孤立，在外交上愈發劍走偏鋒，會受到很多國家的抵制。川普作繭自縛有利於中國廣交朋友，也有利於中國擴大對外貿易和投資。

第四種觀點認為不能用簡單的兩分法來界定川普未來的對華政策。具體來說，川普如果重返白宮，除了會繼續對華「對抗型思維」，可能還要面對兩方面的壓力。一是目前拜登政府與中國之間正在走向「止跌企穩」，美國政商各界很多人都在緩和中美關係的道路上或快或慢地行走，川普不能不考慮這個現實，也不願意放棄這裡的好處。

二是川普2020年下台固然與遭受疫情衝擊密不可分，但未能處理好中美關係也是一個丟分項。以川普務實的性格，應該「吃一塹長一智」。

「川普2.0」很可能是「成也中國，敗也中國」，他應該會比四年前更小心行事。反映在政策上就是和中國之間「談價錢」的事，他絕對不會比拜登手軟。但是在意識型態等方面，他可能會比拜登有彈性。他會加強與中國在經貿科技領域的博弈。但同時，他可能會在包括台灣、南海、半島等涉華政治議題上適當採取緩和措施，甚至採取一些利益交換的方式來達成他的目的。

第五種觀點認為無論川普和拜登誰當選，其對中美關係的影響都是可以預判的。川普如果再上台，其政策核心無非是試圖通過高額關稅繼續縮小對華貿易逆差。華盛頓的官僚體系可能不會滿足於「關稅人」重出江湖，而是迫使川普將貿易議題上的對華強硬外溢到其他他們認為同樣涉及美國國家安全的議題領域。

三、中國不看川普的臉色

中美建交45年，美國的對華政策固然對中美關係有很大影響，但越來越無法決定中美關係的根本走勢。實踐證明，中國的對美政策才是中美關係的穩定器和發動機。在回應路透社記者的問題時，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說：「不管誰當選下一屆美國總統，我們都希望美方能夠同中方相向而行，按照相互尊重、和平共處、合作共贏的原則，推動中美關係朝著穩定健康、可持續的方向發展，更好造福兩國，惠及世界。同時我們也將繼續堅定維護自身主權、安全、發展利益。」

中國的對美政策一以貫之，無論川普再次上台後奉行怎樣的對華政策，中國都將坦然面對。一個強大而自信的中國不會看川普或其他任何一名美國政客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