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的人　終要回家

70多年前，兩百多萬大陸多省的人去到台灣省，其中軍人近60萬。與親人生離死別近半個世紀，家對他們來說雖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2025年母親節，首部紀錄台灣外省老兵的紀錄片《日暮‧歸鄉》在大陸上映。該片以六位祖籍、背景、身分各不同的老兵為主人公，用鏡頭訴說著台灣老兵渴望的落葉歸根。電影憑藉感人至深的故事引起廣泛關注，在微博、豆瓣、貓眼、淘票票等影片平台上收穫積極評價。落葉歸根，這一簡單、樸素而又沉重的心願，以震撼人心的姿態在大江南北傳播開來。

一、歷史洪流中的個人悲歡

大多數從大陸到台灣的「外省人」，「南渡卻未北歸」成了他們生命的底色。親人的音容笑貌婉在，再相見卻已陰陽兩隔。許多老兵在回憶個人經歷時，往往無法克制內心的傷感。有的老兵年少喪父，肩負養育弟弟的重任，在戰亂中輾轉漂泊，到台灣就是幾十年；有的在浙江舟山等地，只是十多歲學生，便遭「抓丁」編入部隊，被迫背井離鄉。一旦踏上遠去台灣的航船，探親之路便隔斷數十年，伴隨著親人的分離與逝去。「沒有人願意離開自己家鄉」，道出了諸多無奈。

影片中，台灣老兵高秉涵風塵僕僕從台北飛抵南京，再轉乘高鐵趕赴徐州，只為將老兵李存信的骨灰送回故鄉。李存信之女李秀雲，終於在家鄉迎回父親的骨灰，抱著骨灰罈失聲痛哭。導演楊正濃感慨：「70年的時空阻隔真是一座能把人壓垮的大山」。對於漂泊台灣的老兵，甚至對任何一個漂泊他鄉的遊子而言，如此漫長的別離，無疑是難以承受之重。 戒嚴時期，這些身處異鄉的老兵，既無緣踏上歸途，思鄉之情也無法公開傾訴。當年在台灣，一曲表達思鄉之情的京劇選段《四郎探母》甚至因被指「動搖軍心」而遭禁唱。2019年10月，紀錄片攝製組在苗栗探訪了年逾九旬的老兵曾奇才。鏡頭記錄下曾老手捧年輕時身著軍裝的照片，今昔對比，令人唏噓。1949年前後曾奇才隨軍赴台，此後畢生魂牽夢縈著故鄉親人。像他這樣的老兵，離鄉時青春年少，待重回故里時已白髮蒼顏，甚至有人終其一生也沒能再見至親一面。

半個世紀有家難回，老兵們最樸素的心願是回到父母膝前盡孝，在祖先墳前敬上一炷香。然而，卻因政治藩籬無法實現。他們當中許多人未能等到與親人重逢的那一天－－父母抱憾辭世，夫妻咫尺天涯，子女萍水相逢……這些人間悲劇在兩岸長期隔絕的年代屢屢上演。影片透過一個個家庭的命運，揭示了歷史巨變中個人付出的沉重代價，也讓觀眾真切感受到隔海相望的骨肉之情是何等深沉、何等無奈。

二、台灣老兵們的未竟之願

步入晚年，離鄉數十載的老兵們共有的夙願：落葉歸根。然而，實現這一夙願的道路曾充滿坎坷，幾代老兵為此等待近半個世紀。1987年春夏之交，何文德等老兵在台灣連續發動大規模請願示威。母親節當天，數萬白髮老兵身著印有「想家」紅字的Ｔ恤聚集台北街頭，高舉「生為中國人，死為中國魂」、「骨肉隔絕四十年」等標語，向當局吶喊。他們還聚集在台北體育館，高唱童謠：「雁兒呀，我想問你，我的母親在哪高？」在老兵們堅持爭取下，國民黨當局終於在1987年10月15日被迫開放老兵赴大陸探親。

開放後，大批老兵風塵僕僕返鄉尋親。可惜光陰不饒人，物是人非：親人或已垂垂老矣，或只剩荒墳孤塚。更多沒能等到這一天的老兵，只能留下遺願，請託他日將自己的骨灰帶回家鄉安葬。「活著已做遊子，死後不做遊魂。」老兵們一句話道出了他們對落葉歸根的執念。自上世紀90年代起，許多老兵臨終前都囑託後人將自己骨灰送回故土。山東籍老兵高秉涵從1990年開始義務承擔護送老兵骨灰返鄉的工作，至今已護送超過150罈骨灰，幫助那些漂泊半生的遊子完成最後心願。幾十年來，他奔波於兩岸，只為兌現這個承諾，務必幫老兵「回家」。

高秉涵講述過許多令人動容的經歷。一位老兵探親許可獲批後臨行前卻查出癌症晚期，不久病逝。高秉涵費盡周折將他的骨灰送回老家，親手交到九旬老母親手中。老人抱著兒子的骨灰痛哭失聲：「白天盼，夜裡盼，盼回來的卻是一罈白骨……能看到白骨，我也如願了！」正如《日暮‧歸鄉》中，幾位老兵的口述和經歷勾勒出一個共同的精神圖景－－想家，想媽媽。廣東汕尾籍老兵潘松帶說：「沒有人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安徽合肥籍老兵金英也哽咽道：「我想葉落歸根，回到大陸去」。不論他們的人生經歷如何迥異，埋在心底最深處的始終是對家鄉和母親的牽掛。

三、跨越海峽的心靈共鳴 《日暮‧歸鄉》在大陸上映後，激起強烈的情感共鳴。對於經歷過兩岸離散的老一輩，片中故事在他們的記憶深處迴響；未曾經歷那段歷史的年輕觀眾，也透過影片傳遞的情感產生跨越時空的共鳴。看過這部電影的觀眾，有的說，「從頭哭到尾，非常真摯地記錄了那個時代」；有的感慨：「讓從未經歷過的我們這一代都產生了共情，鄉愁得到了最好的詮釋」。在豆瓣的討論小組中，一位觀眾寫道：「影片很好看，就像鄰家爺爺坐在身邊講述往事。感情是共通的，即使沒有經歷過這段歷史也很難不動容，我全程哭下來了。」

不少老兵的後人也是透過這部影片理解父輩當年「有家不得歸」的痛楚，他們感歎「這些故事不該被忘記」。大陸傳媒界人士也對影片做出了很高的評價。楊正濃導演則強調，《日暮‧歸鄉》的意義「不僅僅是讓觀眾記住苦難，而是讓他們看見兩岸血濃於水的羈絆」。影片雖充滿離別之殤，但底色卻是溫暖的－－鏡頭裡有老兵的淚水，也有他們最終「歸鄉」的曙光。所有跨越歲月的尋親與等待，最終都通向團圓與希望。

《日暮‧歸鄉》既是對老兵群體鄉愁的致敬與銘記，也為兩岸共同的歷史記憶注入了溫情，架起了一座以真摯情感為基礎的心靈之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