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世紀」vs.「後美國時代」

本文標題雖將「新中國世紀」與「後美國時代」並列，但實際要談的一個概念是：已翩然而至的「新中國世紀」不必然以「後美國時代」為前提。

「後美國時代」之所以到來，有「後美國時代」到來的自生邏輯；同樣的，「新中國世紀」之所以到來也有「新中國世紀」之所以到來的自生邏輯，兩者不必然相關；且無論「新中國世紀」或「後美國時代」，均已分別各自走向了「不可逆」的自我循環。

壹、美國的焦慮與反思

相信現在許多美國人尤其是美國的知識分子都會有越來越強烈的焦慮感，感慨曾經的「美國治世」或「美國霸權」如今已漸行漸遠。比如，最近有兩篇文章關注的就是美國的衰落與中國的興起。

一篇是由前谷歌首席執行官Eric Chniot和許媁晴（Selina Xu）合撰，5月7日發表於《紐約時報》中文網的文章：《中國遠遠落後於美國的時代已經終結》；另一篇，是普林斯敦大學教授Kyle Chan 5月19日也同樣發表於《紐約時報》中文網的文章：《一個屬於中國的世紀可能已經到來》。坦白講，他們有關中國追趕美國、美國己被追上、美國已走向衰落，及中國世紀或將到來的觀察、分析與研判，其實都是事後諸葛亮，後知後覺，遠遠晚於我早些年就提出分析過的「後美國時代」及「新中國世紀」，當然，兩文中提出的許多最新的資料還是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讓我列舉其中一些比較重要的信息和觀點，比如：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中國一直是慢人一步的。2007年賈伯斯發布首款iPhone時，中國的互聯網革命才剛起步，當時只有大約10%的中國人上網。但現在的中國，已在諸多技術領域與美國不相上下，甚至居於領先水平。而且，中國在技術傳播、商業化和製造方面已經形成真正的優勢；歷史經驗表明，那些能夠最快採用並推廣一項技術的國家終將贏得競爭優勢。

－－在鋼鋁、造船、電池、太陽能、電動汽車、風力渦輪機、無人機、5G設備、消費電子產品、活性孳物成分和高鐵等許多行業，中國的產量已經位居全球首位，預計再過五年，即2030年，中國將占全球製造業的45%。

－－中國非常關注贏得未來。今年3月，宣布成立一個萬億元的國家風險投資基金，對量子計算和機器人等尖端技術進行長期投資。

－－2024年中國安裝的工業機器人數量已超過了世界所有國家的總和。

－－作者之一的Kyle Chan認為，未來當歷史學家回顧時，他們很可能會指出，川普總統2.0執政的前幾個月是中國拉開距離、把美國甩在後面的分水嶺。

－－如果中、美兩國都按照目前的軌跡趨勢發展下去，中國很可能最終完全主導高端製造業，從汽車、芯片到核磁共振成像儀和商用飛機。Kyle Chan甚至預見到未來AI霸主之爭將不是在美國和中國之間展開，而是在深圳和杭州等中國高科技城市之間展開。

－－作為卓越的世界技術、經濟和工業的超級大國，中國的工廠將遍布世界各地，最終形成一個以中國為中心的全球產業鏈。

－－與此同時，美國最終可能成為一個嚴重衰落的國家，美國企業的競爭力持續弱化，美國消費者將只能購買質量中等但比全球產品更貴的美國產品；工薪家庭將面臨不斷上升的通貨膨脹和收入停滯；汽車製造和製藥等傳統高價值產業將流向中國。最終，美國全國將普遍出現底特律或克里夫蘭那樣的破敗城市。

相關文章的作者在分析了美國和中國前景後，自然充滿了焦慮，並呼籲美國兩黨和政府必須進行大幅改革，調整政策；但也同樣表達了他們對當前美國執政者的無奈與失望。

貳、誤區：有關中盛美衰的觀察與解讀

從前文的分析中可以看到，各界尤其是美國方面對當前美國衰落與中國崛起的觀察與分析，普遍存在相當明顯的錯覺與誤區，認為中國崛起跟美國衰落間有著相當緊密的關聯，甚至還可能是一種因果關係，此論實大謬不然。

我的看法是，美國霸權之衰落有其必然走向衰落的自生邏輯，中國世紀之崛起也有其必然邁向崛起的自生邏輯，此兩者之間當然不會是毫無關係，但必須看到與強調的是：「新中國世紀」的到來「不必然」以「後美國時代」的出現為前提。

所謂「不必然」，意謂兩者間雖非絕對無關，但即使有些關聯也絕非關鍵性關聯。

人們可以看到的最明顯的關聯，大概就是所謂的「修昔底德陷阱」，也就是中、美之間的老大老二矛盾了。

2010年，當中國GDP開始超越當時全球第二的日本之後，中、美兩強就雙雙掉入了美國老大、中國老二的矛盾陷阱之中了。作為從來就是老大的美國，不願見到作為老二的中國持續崛起強大，從2009年上台的歐巴馬時代開始就決心遏制中國，採取了「重返亞太」戰略，之後2017年上台的川普（1.0）和2021年上台的拜登，再加上今2025年又回鍋上台的川普2.0，十幾年下來，美方對中國打擊始終未歇，還與時俱進，與時俱強，這於是就產生了兩種效應：

一、第一種是美國為了對付中國，採取的各種手段往往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甚至還可能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千」或更多，這當然就加速了美國的衰落；

二、第二種是美國遏制與打擊中國，往往讓中國產生了「倒逼效應」，反而加速了中國的進步與強大。

前者最好的例子，就是為打擊中國，美國不惜自斷手腳，對一向由美國倡導、主導、力推既有利於全球也有利於美國的全球化，徹底搞起了反全球化、去全球化和逆全球化，這當然不利於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各國，也同樣不利於美國自身，就此意義而言，中國的崛起果然是加速了美國的衰落。

至於後者，例子就太多了，美國為了遏制及打擊中國，在所有重要的高科技領域卡中國脖子，但最後幾乎是無一例外地倒逼了中國，發揮出大概只有中國才擁有的巨大潛力（這部分涉及到有關中國崛起的自生邏輯，相當重要，下文還會述及並展開），一個又一個地突破，甚至更多地在突破了之後還超越了美國和西方原本的水平，如北斗導航衛星、飛機發動機、預警機、開挖隧道的盾構機、航母的電磁彈射、中國空間站、超級計算機、5G通訊等等可說不勝枚舉，到了現在，大概除了極少數如芯片外，再也不容易找到還能卡中國脖子的技術或產品了。

當然，在整個中、美兩強的「修昔底德陷阱」鬥爭中，從川普1.0到拜登再到川普2.0的對華打擊手段之多之兇狠也是世所罕見，從而一方面自戕了美國，二方面卻也同時成就了中國，的確讓人印象深刻，難怪此二人被中國網民分別取了「川建國」和「拜振華」之名，可謂實至名歸，儘管如此，「後美國時代」的到來，和「新中國世紀」的出現，其實各有各的邏輯，只不過在時間上的重疊與巧合，更容易讓人聯想起兩者的關聯而已。

參、美國霸權：興起vs.衰落的必然邏輯

對於美國，從1726年獨立時的13州發跡，僅200年左右，到20世紀下半葉就發展成了人類歷史上史無前例的超級大國或霸權，我分析過，靠的就是五大實力，分別是：1.惡實力；2.軟實力；3.硬實力；4.陰實力；5.虛實力，其內涵就不在此贅述了。這五大實力，要不是美國獨有就是天下第一，合起來，成就了美國霸業。其顛峰大約就在20世紀1945年二戰結束之後到20世紀結束前的半個世紀左右的期間，史稱「美國治世（Pax Americann）」。

從人類的歷史長河角度看，「美國治世」有如曇花一現，期間不長。其主要原因就是作為美國霸權基礎的五大實力，很快地就一個接一個開始鬆動了，此一現象在進入21世紀後益趨明顯。其中「惡實力」因為歷史的原因早已不在外，美國最自詡的「軟實力」（體制、價值及文化）、一度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硬實力」（軍事）、專門在各國內部搞破壞動亂、暗殺、政變、竊聽、威脅的「陰實力」，及不受拘束濫印濫發的美元「虛實力」，一個一個不是出現異化（軟實力），就是已虛有其表（硬實力），或逐漸被看破手腳、露出破綻（陰實力），或開始遭到抵制（虛實力），總之，在上個世紀成就美國霸權的五大實力，如今皆已鬆動及弱化，美國霸權之走向衰落豈不是邏輯的必然，「後美國時代」的到來也自然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中國之崛起壯大只是襯托了美國霸權衰退的速度加速了而已。

必須看到，這樣的一種現象或進程，已是一種不斷自我發展與強化的機制，無可逆轉，就算不是川普，換了其他人做領導人也難以扭轉；當然，邏輯上也跟中國之是否崛起無必然之關聯。

肆、中國世紀：由衰轉強的必然邏輯

現在，再來看中國的變化。

近代中國自1846年以後進入了歷史發展的低潮，對照此前兩、三千年中國發展始終位居世界前沿甚至是第一的表現，反差極大，其主要原因，依我看，是中國不是犯了極大的錯誤就是錯失了關鍵的戰略機遇，對照西方近500年來的崛起，就看得更為清楚。

近代西方之崛起靠三樣東西：一、海洋機遇；二、（資本主義下的）市場經濟；及三、科技（工業）革命。從葡、西、荷到法、德英，再到俄、日、美，這九個近代強國、帝國與霸權，正是抓住及掌握了這三樣東西才由弱轉強，並倒過來欺壓未能抓住及掌握這三樣東西因而由強轉弱的中國。

從歷史發展的事實來看，第一、中國曾經是人類第一個海洋強國，明朝鄭和艦隊的實力遠早於也遠大於後來的西方列強；第二、中國也從來是市場經濟（只要看北宋張澤瑞所繪的《清明上河圖》即知），及與市場經濟相配套的混合所有制經濟，既有民營企業也有國家資本，妥妥的公民配合；第三、中國的科技在西方文藝復興之前也一直是世界第一（見英國科學史學家李約瑟的研究），這從許多漢朝以前的古墓出土的文物也可得到旁證，但所有這三樣東西，後來都因為這個原因或那個原因失去了，以致於綜合國力走向衰弱，並在後起的西方帝國主義的打擊下一蹶不振。

所謂否極泰來，中國的衰運在進入20世紀後終於出現了轉機。1905年，清朝在覆沒前一刻廢除了科舉，之後的民國年代，新式學堂大量興起，年輕學子重新開始接觸並學習科學技術，馬上大師輩出，中國終於釋放出了被束縛上千年之久的科技力與創新力。

1978年，中共第十一屆三中全會，鄧小平決定換一條路走：改革開放。從100%的計畫經濟和100%的公有體制中走出，摸著石頭過河，先摸上了「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再繼續摸，越摸越有自信地摸上了「中國式的現代化」，這一下子，被束縛已久的生產力被大量釋放而出，既有強大的公有企業從事基礎建設（鐵路、公路、機場、港口、大橋、電力、網路，全面打通中國統一大市場的任督二脈），又投入重大戰略產業（軍工、航天、海洋、宇宙）；又有龐大的民營企業，在市場經濟機制下充分發揮生產力、創新力、科技力。與此同時，又有政府部門對國家發展進行長期統籌規劃，從事戰略資源配置，及對科技體系（含理工教育）提供支援。

接著2012年中共十八大，把「中國要發展成一個海洋強國」正式寫入政治報告，重新走向海洋，重返海洋強國。

這一來，終於把導致近代中國所以由強轉弱的三個原因，也就是錯失的三樣東西一一的找回來了，中國不但重新恢復了生產力、創新力、科技力，還擁有了前所未有且舉世罕見的組織力，中國的崛起自然也是事有必至，理所固然，並且毫無疑問，這樣的崛起也意謂著其實就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同樣的，也必須看到，這樣的現象或進程，也已進入到一個「不可逆」的良性循環「開放」機制，「開放」也者，指的是中國對全球的打開大門。具體言之，隨著中國的持續崛起，龐大的市場，加上巨大的生產力、創新力、科技力，再加上政府及公部門的效率和組織力，自然會吸引全球的資本與人才持續湧入中國，一如20世紀的美國及1300年前的大唐盛世，從而使「新中國世紀」或「中國治世」變得可長可久。

伍、「中國就是未來」

《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暢銷書《世界是平的》作者托馬斯‧弗里德曼最近訪問上海之後撰文說：「我看到了未來，它不在美國」，這話說得含蓄；偉大的科技家馬斯克就直率多了，他說「中國就是未來」。作為智者和知識分子，他們都看到了世界發展的前景和大趨勢；而本文，則是為這樣的趨勢與前景提供了其中的邏輯。

「後美國時代」已經出現，「新中國世紀」正在到來，兩者不必然相關，但2025年卻見證了兩條歷史軌跡的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