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敵人是歐盟嗎？

法國總統馬克宏於去（2025）年12月3日至5日到中國訪問，三天外交訪問分兩個篇章；首站北京，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在人民大會堂款待。中法兩國元首各自發表聲明，馬克宏的聲明被法國媒體視為是「硬外交」，而後兩國元首再至四川成都相聚，成都行充分展現了具中國外交特色的「乒乓外交」和「熊貓外交」，法國媒體稱之為「軟外交」，就在這軟硬之間隱隱透露出了包含法國在內的歐洲危機。

馬克宏此行帶了數名部長和35家大企業老闆，由總統率領的80人訪問團，除了談生意做貿易簽合同外，對巴黎當局來說，公開要求北京當局在俄烏戰爭中支持烏克蘭以降低衝突穩定區域安全，才是當務之急。至於經貿項目，馬克宏雖然要求中國方面做些努力，以平衡貿易逆差，否則歐盟恐怕會走向美國式的報復性關稅，這個問題顯然不是重點之所在，因為歐盟主席馮德萊恩已經為了貿易逆差問題多次至中國，2024年中歐之間的貿易逆差高達3,300億歐元。

中法雙方順利簽屬空中巴士引擎合約，完全回應了中國民航客機製造的需求。但是，馬克宏要的不只賣引擎、賣核電，他更呼籲中國企業到法國投資設廠。將中國的高科技產業如AI、光電、半導體、電動車和製藥工業等，直接技術轉型到法國，甚至歐洲國家。歐洲需要中國高科技輸入，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本世紀初，中國在購買空中巴士飛機的大合同上加碼要求製造飛機的技術轉移，當時歐洲人普遍認為中國科技落後，只能組裝零件，哪想得到短短一、二十年，中國民航客機C9起飛，可說是空巴320中國版。三十年風水輪流轉，怎麼現在換成是歐洲仰望中國的高科技呢？

法國經濟學家說，2015年北京宣示「2025中國製造」如今做到了，不僅AI、半導體，華為5G智慧型手機和比亞迪電動車在歐洲早已擁有一定規模的市場，在這新能源時代，電動車是王道，比起特斯拉、比亞迪（BYD）的價位和性能更符合歐洲人的需求，明年比亞迪在法國會達到兩百個銷售據點，中國的光電技術和產業配套令歐洲人稱奇，法國媒體毫不諱言，「在高科技和新能源科技領域，中國把我們遠遠甩在後頭。過去，我們瞧不起中國，說他們只會抄襲仿製，老懷疑歐洲佈滿中國科技間諜，覺得人家單眼皮狡詐陰險，認定中國就是工業科技落後一群代工，哪裡曉得現在輪到我們要去拜師學藝了，需要人家給我們技術轉移了。」

「2025中國製造」對歐盟國家的衝擊甚至大過一帶一路，因為一帶一路大多部署在全球南方，身處全球北方的歐盟多半帶著質疑而蓄意忽略，然而中國高科技已經在歐洲人的日常生活裡了，華為手機、小米產品，還有抖音放送，巴黎香榭大道的比亞迪電動車旗艦店氣派非凡，市場占有率持續上揚。不久前，中國製造還是個是廉價粗糙的代名詞，而這個詞卻在短短十多年徹底翻轉。有位經常至中國講學的大學教授舉了個簡單的例子，說明中國現代化的程度：「人家出門是不必帶錢包的，沒有現金也不用信用卡，全部由智慧型手機支付，這個叫電子錢包。我們法國人怎麼想像買菜購物沒有現金、信用卡呢？科技改變生活，這方面我們落後很多！」歐洲人甚至還不太明白怎麼落後人家這麼多？

說到製藥工業又是一樁憾事！法國有很先進的醫學和生化研究室，只是多年來賽諾菲製藥集團將製藥產業轉移到亞洲，如今全球80%的抗生素、慢性病藥都在中國和印度生產，2020年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時，法國人立刻就陷入無藥可用的窘境，當時信誓旦旦要重新振興製藥產業，五年過去了，甚麼也沒振興，製藥產業還是握在中國手中，「可是我們明明是龍頭啊！」法國人不知道他們怎麼失去了這個重要產業。法國媒體語重心長地說：「我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討論國家預算分配，辯論政治意識型態，生態保育環境危機，挖東牆補西牆，毫無建設未來願景的藍圖。」這又回到「2025 中國製造」的國家建設藍圖，也許吧，自上個世紀80年代以後，歐洲除了組成大聯盟外，已經失去了對未來願景的想望了。

此外，馬克宏在北京跟習近平的對談中透露歐洲眼下最大的焦慮：俄羅斯威脅！因此他開宗明義希望習近平能支持烏克蘭，言下之意是減少對俄羅斯的種種援助，無論是大量購買俄羅斯的天然氣和石油，還是輸出軍備給俄羅斯。習近平也毫不遲疑地展現北京的立場，他不用牽扯與莫斯科當局友好的脈絡，只用堅定的語氣說維持區域穩定不能有差別待遇。

在地緣政治這盤棋裡，只要俄烏戰爭繼續一天，中國就可緩解來自美國鋪天蓋地的挑釁，川普一心想要翻轉局勢，眼前以白宮擬定的俄烏停戰協議頻頻向普京示好，同時又公開宣稱要稀釋在北約軍力，在白宮的安全白皮書裡把歐洲狠狠教訓了一頓，又要求歐盟解凍俄羅斯企業的銀行資金，重返白宮後，川普在地緣政治上刻意疏離冷落歐盟，往俄羅斯靠攏。

法國前駐美大使阿諾（Gérard Araud）說，對川普而言，俄羅斯是個麻煩，但中國才是個威脅，所以他無所不用其極的「聯俄制中」。大國博弈牽一髮動全身，北京當局表面上冷眼旁觀，呈現了中美兩強之間政治文化的差異，相對於川普喜好「嗆聲喊牌」，北京當局不動聲色，這也使得歐洲對於北極熊的威脅更加焦慮了。

法國參謀總長莫東（Fabien Mondon）於2025年11月20日對全國市長大會演講時，鄭重的說「我們所缺乏的是保衛國土要付出代價的強大信念，法國的家長必須要對孩子在戰爭中為國犧牲做好準備。」

此言一出，舉國譁然，沒得到馬克宏總統授意，參謀總長豈能作此宣示，而法國部隊裡早就處於戰爭警戒狀態了，社會大眾沒有戰爭威脅的危機感，參謀總長一席話肯定會引起恐慌，然而俄羅斯威脅越來越具體，莫東將軍舉證俄羅斯的軍火工廠日夜匪懈，武器製造生產量遠多過俄軍在烏克蘭前線之所需，可見他們正在準備另一場戰爭。12月中旬在法國西北部布利塔尼的重要軍港附近出現了可疑的無人機，人們第一個反應就是俄羅斯的無人機。北約秘書長呂特（Mark Rutte）日前公開警告俄羅斯的軍事攻擊已近，烏克蘭後下一個目標就是北約，2030年俄羅斯將會發動進一步的歐洲戰爭，他說戰爭已經到了門口，「我們要準備回到我們的父母或祖父母的年代。」

自從2022年2月俄羅斯進軍烏克蘭後，歐盟國家漸漸明白了普京的敵人是歐盟，他窮盡洪荒之力要瓦解北約，打烏克蘭突顯了歐洲的軍備脆弱，普京不僅要佔領烏克蘭還要收復被吸進歐盟體系的「失土」，緊鄰烏克蘭的東歐國家如摩達維和波羅的海三小國早就寢食不安，北歐國家如丹麥早已開始加強軍備，德國連續兩年大幅增加國防預算，法國則向年輕人招手，推出10個月的國防志願役。目前歐盟國家軍員75萬人，俄羅斯95萬人，增加軍員武裝迫在眉睫。

事實上，俄羅斯雖未以坦克進攻歐洲，但以駭客入侵國安與企業資訊系統，以假新聞造成恐慌，形成了另一個形式的戰爭。回顧上個世紀50年代，歷經兩次大戰的歐洲，滿目瘡痍，死傷慘重，也因此法、德兩國開始思考永遠不再有戰爭的可能，規劃歐洲共同體組成大家庭是避免戰爭衝突的出路，歐盟組成的進程數十年，也的確像個大家庭，雖然會有分歧有爭吵，也會互相扶持，團結共榮，當俄羅斯的威脅來到門口時，戰爭的烏雲又再度籠罩。川普近日一連串對歐盟的指責，如缺乏強硬的移民政策，需要增強愛國思想，「任由我們的文明遭致破壞，亂七八糟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川普明顯支持歐盟極右派的論述，這使得歐盟更加焦慮，2027年是法國的大選年，川普挑明為極右派助選，簡直是個夢魘。

面對美國丟包、俄羅斯威脅，與北京結盟會是歐盟的策略嗎？繼馬克宏之後，英國和德國的總理將於今（2026）年1月接續訪問北京。英國雖已脫歐，但在俄烏戰爭中與歐盟同一陣線，如今的大不列顛與大西洋彼岸的亞美利堅漸行漸遠，小布希時代，英國還出兵跟著美軍一起進攻伊拉克、阿富汗，自2008年俄羅斯攻擊喬治亞，2014年佔領克里米亞以來，居於地緣政治的考量，倫敦當局支持烏克蘭，邀請德法領導人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共同商討和平停戰計畫，相對於克里姆林宮與白宮的停戰計畫，歐洲這一頭稱其計畫為B計畫。歐盟畢竟有45,000萬人口，經濟力具有一定規模，中國會在美國的敵意籠罩下轉過身來與歐盟聯手嗎？

馬克宏在四川大學的演講中提到了地緣政治的斷裂與重組，讓人產生了許多的聯想，思索「聯中制美俄」的創舉。

只是文明的衝突不可免，歷史的傷痕未彌平，精研中國問題的巴黎政治高等學院教授艾克曼（Alice Ekman）透視中歐結盟的根本癥結，她說「對中國人來說，歐洲跟美國同屬西方，這與東方或亞洲是站在對立面的，說穿了，人家不喜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