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2025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
評2025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
當地時間2025年12月4日深夜，白宮發佈了新版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這份33頁的報告分為「引言－－什麼是美國的『戰略』」、「美國應該追求什麼」、「美國有哪些可用手段來獲得想要的東西」，以及「戰略」四個部分。在最後的「戰略」章節，報告概述了美國的戰略原則、優先事項以及在各地區的任務部署。川普捲土重來近一年後，該報告以官方檔的形式將川普2.0的戰略佈局和盤托出，不僅與2022年拜登政府的報告南轅北轍，也與2017年川普1.0的戰略不盡相同，引發各方熱議。在「美國優先、焦點有限」這一新的決策邏輯下，美國的對外戰略發生深刻變革。一方面，川普2.0既沒有意願也沒有能力為美國的世界領袖地位買單，另一方面仍尋求維持美國的「一超獨霸」身分並壓制競爭對手。在此背景下，中美的博弈呈現出新的態勢。
一、顛覆拜登的國際秩序觀
作為建制派政客，拜登的外交路線延續了戰後美國傳統政治菁英的全球主義思維。2022年10月，拜登政府發佈《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開宗明義「我們希望有一個自由、開放、繁榮和安全的國際秩序。」是「尋求一種自由的秩序，因為它使人民享有基本的普遍權利和自由。它是開放的，因為它為認同這些原則的所有國家提供了參與規則並在制定規則方面發揮作用的機會。它是繁榮的，因為它賦予所有國家不斷提高本國人民生活水準的能力。它是安全的，因為它沒有侵略、脅迫和恐嚇。」
在拜登政府看來，這一國際秩序面臨兩大挑戰，首當其衝是大國競爭。拜登版報告指出，美國的主要大國競爭對手是俄羅斯和中國。其中「正如其對烏克蘭的殘酷侵略戰爭所表明的那樣」，俄羅斯對歐洲的區域安全秩序構成直接和持續威脅，是全球動盪和不穩定的根源。中國則是唯一既有意圖重塑國際秩序，也有經濟、外交、軍事和技術力量達到這一目的的競爭對手。為了實現自由國際秩序的戰略願景，因應大國競爭等戰略挑戰，拜登版報告提出三大主張，包括建立儘可能強大的國家聯盟，以加強美國主導的集體影響力，塑造全球戰略環境，解決共同挑戰。
然而，打著「美國優先」旗號的川普，完全否定了拜登政府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觀。川普2.0的報告，引言就指出美國的「戰略」是如何被誤入歧途的，激烈批判以拜登為代表的美國傳統政治菁英：「冷戰結束後，美國外交政策菁英說服了他們自己，相信美國對整個世界的永久性主導符合我國的最大利益……我們的菁英們嚴重誤判了美國願意永遠肩負全球負擔的程度……他們在全球化和所謂『自由貿易』上作出了極其錯誤、具有破壞性的投注－－這些投注掏空了美國經濟與軍事優勢所賴以存在的中產階級與工業基礎。他們允許盟友與夥伴把自身防務的成本轉嫁給美國人民……他們把美國政策綁在一張國際機構網路上……總而言之，我們的菁英不僅追求一個根本不受歡迎、也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在這一過程中，他們還破壞了實現這一目標所必需的手段本身。」
川普政府的目標又是什麼呢？報告指出，「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我們希望美利堅合眾國繼續作為一個獨立的、主權的共和國而存在……我們希望保護這個國家－－它的人民、領土、經濟和生活方式－－免受軍事攻擊以及敵對的外國影響，無論這種影響是間諜活動、掠奪性的貿易做法、毒品與人口販運、具有破壞性的宣傳與影響行動、文化顛覆，還是任何其他對我國的威脅。」其中「邊境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首要元素。」
顯然，川普政府的戰略佈局從全球擴張轉向了捍衛本土。為此，在地區排序上，報告重拾「門羅主義」，主張「西半球優先」。「我們希望確保西半球保持足夠穩定、治理良好，以防止並遏制向美國的大規模移民；我們希望這個半球的各國政府與我們合作，共同打擊毒品恐怖分子、販毒集團以及其他跨國犯罪組織；我們希望這個半球避免敵對外來勢力的侵入或對關鍵資產的擁有，並支持關鍵供應鏈；我們希望確保我們對關鍵戰略位置的持續准入。」
相形之下，中東的戰略地位明顯下降，歐洲盟友則遭到前所未有的抨擊。報告認為，除了軍費不足和經濟停滯，歐洲更嚴峻的挑戰是「文明的消失」，包括歐盟及其他超國家機構的活動削弱了政治自由與主權；移民政策正在改變整個大陸並製造衝突；對言論自由的審查與對政治反對派的壓制；出生率暴跌；民族認同與自信的喪失等。報告雖然否認要放棄歐洲，但公然宣稱要在歐洲國家內部培育對當前發展路徑的抵制力量，並要求歐洲國家對自身防務承擔主要責任，向美國商品和服務開放歐洲市場等。至於俄羅斯，川普2.0也不再與歐洲同仇敵愾。整個報告不僅沒有任何譴責或者批判俄羅斯的措辭，相反明確叫停北約擴張，提出重建與俄羅斯之間的戰略穩定，並且將促成烏克蘭戰事迅速停火視為美國核心利益之一。
二、川普2.0的美國仍要稱霸世界
細讀報告全文，不難發現川普2.0的美國仍要稱霸世界。只不過重新定義了美國的角色，不再以「世界領袖」自居，轉而在「美國優先」指引下重新排列美國的優先事項，謀求以更務實的方式實現美國的戰略目標。
首先，報告看似「低調」，實則處處逞強。正文第一句就是「為了確保美國在未來幾十年裡繼續作為世界上最強大、最富有、最有權勢、最成功的國家，我們國家需要一個連貫而聚焦的、關於我們如何與世界互動的戰略。」在「美國應該追求什麼」一章中，報告毫不掩飾「我們希望招募、訓練、裝備和部署世界上最強大、最致命、技術上最先進的軍隊」，「我們希望擁有世界上最堅固、最可信、最現代化的核威懾力量」，「我們希望擁有世界上最強健、最具活力、最具創新性、最先進的經濟」，「我們希望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工業基礎」，「我們希望擁有世界上最強健、最具生產力、最具創新力的能源部門」。在「美國有哪些可用手段來獲得想要的東西」一章中，報告寫道，美國是世界上規模最大、最具創新性的單一經濟體；美國擁有世界上最先進、最具創新性、最具盈利能力的科技部門；美軍是世界上最強大、能力最完備的軍隊等。有人統計這份報告出現了69個「最」字，「這個報告的真實內容，就寫在這個『最』字裡。」
其次，相較大而無當的全面戰略競爭，報告將經濟安全明確界定為國家安全的基礎，提出六項關鍵舉措。第一、美國將優先減少貿易逆差，反對不公平競爭行為，以保護本國工人、產業和國家安全為優先考量，目標是達成公平、互惠的貿易協定。第二、美國將擴大對關鍵礦產和原材料的獲取管道，同時遏制掠奪性經濟行為，從而防止在國防或經濟命脈上依賴外部力量。第三、美國將通過戰略性地使用關稅和新技術，提高美國工人生活水準以及杜絕在關鍵產品上依賴當前或潛在的對手，從而實現製造業回流和再工業化。第四、美國將開發低成本高效防禦手段，大規模生產現代化武器彈藥，並將國防供應鏈全面回流本土。同時，美國將鼓勵盟友振興自身工業基礎，強化集體防禦能力。第五、美國將恢復在傳統能源領域的主導地位，將關鍵能源產業鏈回流本土，擴大能源出口，反對「氣候變化」等災難性的意識型態。第六、美國將利用自由市場體系和在數字金融、科技創新的領先地位，確保市場的活力、流動性和安全性，從而維護和擴大美國在金融領域的主導地位。
報告淡化了大國競爭的色彩，但打壓競爭對手的意味無處不在。如在「戰略原則」一節中：「美國不能允許任何國家變得如此強大，以至於可以威脅我們的利益。我們將與盟友和夥伴合作，維護全球和地區的力量平衡，防止出現佔據主導地位的對手。正如美國拒絕為自己追求那種註定失敗的『全球統治』構想一樣，我們必須防止他國在全球乃至某些地區實現主導地位。」又如在「西半球」一節中，報告強調「我們將阻止非本半球的競爭者在我們的半球部署軍事力量或其他具有威脅性的能力，或擁有、控制具有戰略重要性的資產。」
三、中美博弈新態勢
無論是川普1.0的報告定性中國為「主要戰略競爭對手」、「修正主義強權」，還是拜登政府的報告形容中國是唯一既有意願也有能力挑戰自由國際秩序的對手，美國兩黨政治菁英早已將中國鎖定為對美國霸權的最大威脅。川普2.0報告大大降低了對華戰略競爭的調門，但只是調整了策略。
據統計，該報告共19次提到中國，但既沒有重彈「戰略競爭對手」、「修正主義」、「顛覆戰後國際秩序」等老調，也沒有從價值觀或意識型態角度攻擊中共的治理體系，相反罕見地公開承認中美是兩個「幾乎對等」的經濟體。有大陸學者認為，「這實際上是對中國綜合國力提升的戰略性承認。這意味著美國政府已明確認識到，中國經濟、科技、軍事等綜合國力已上升到無法被忽視更無法被壓制的程度。」拜登時期，中國給美國劃下四條紅線－－台灣問題、民主人權、道路制度、發展權利。到了川普2.0時期，美國對中國的民主人權和道路制度既沒興趣也沒能力干涉，中美博弈集中到了台灣（地緣政治）和經貿（發展權利）兩個領域。
從報告篇幅看，涉華內容逾六成圍繞經貿議題，包括貿易逆差、關鍵礦產依賴、製造業回流和科技創新領先等。報告強調「互惠與公平」，「重新平衡中美經濟關係」，主張在非敏感領域維持對華經濟關係。
報告承認由於中國在供應鏈上的優勢，自2017年以來的關稅戰對中國的實際影響有限。證據是中國對低收入國家的出口2020-2024年間大幅增長，目前規模已接近對美出口的四倍；對美出口佔中國GDP的比重從約4%降至略高於2%；同時，中國通過在多國設廠和利用中間商繼續進入美國市場。
報告因此提出新的競爭方向：一是將全球南方視為未來影響競爭格局的關鍵區域；二是推動美國與經濟規模合計約35萬億美元的條約盟友協調金融、科技、資本市場和貿易政策，形成面向中國的經濟合作框架，以減少彼此對華依賴，並增強對美政策協同。
當然，報告中格外引人矚目的是最有可能導致中美兵戎相見的台灣問題。川普1.0的報告，長達68頁的文本中，「台灣」出現3次。這次33頁的報告，「台灣」出現8次。報告還突顯了台灣在全球半導體產業中的主導地位以及關鍵的地緣戰略位置，明確將「阻遏台海衝突」視為美國政府的優先事項，並聲稱最理想的達成方式為「保持美國的軍事優勢」。
不過，內行看門道，報告透露美方在台灣問題上已力不從心。第一、台灣被標定為美國的「晶片工廠」和「戰略通道」，徹底「工具化」。第二、報告既不重申一中政策，也不承諾協防台灣，掏空台灣之際，還向大陸要價。第三、報告明確提出美國軍隊不能、也不應獨自「阻遏台海衝突」，要盟友挺身而出，為集體防務投入更多資源，這是把安全和利益留給自己，把風險和挑戰留給「盟友」。
四、小 結
由於美國外頭的架子還撐在那裡，戰術上不能漠視川普2.0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戰略上則宜視之為毛澤東說的紙老虎－－快散架的紙老虎。首先，該報告屬於政策綱領，沒有法律約束力。其次，報告更像是迎合川普個人的偏好，遵從官僚系統的意志，照顧利益集團的利益。再說一紙報告發佈後，華府就有了「言必行，行必果」的信譽與軍事實力？
就中美關係而言，習近平在去（2025）年10月30日的釜山峰會上已跟川普當面進行了戰略溝通，「70多年來，我們堅持一張藍圖繪到底，一茬接著一茬幹，從來沒有想挑戰誰、取代誰，而是集中精力辦好自己的事，做更好的自己，同世界各國分享發展機遇。這是中國成功的重要密碼。」
中國樂見美國菁英集中精力辦好美國的事，樂見美國菁英為美國絕大多數老百姓謀福利。至於美國統治集團要繼續擴張還是要逐步收縮，那是美國的家務事，中國向來不干涉任何國家的家務事。但如果要拉幫結派，介入中國的內政，干預中國在台灣的家務事，不妨先墊量墊量今天美國的軍工複合體還有無撐起范夫里特彈藥量的實力！ 2025年12月20日初稿於滬上「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