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豐山壯志未酬
吳豐山壯志未酬
海基會董事長吳豐山，去（2025）年12月18日突然宣布請辭，工作到12月31日年底為止，結束一年兩個月的任期。
吳豐山在主持最後一次海基會董監事會議上說明來龍去脈，表示他是在上週五（12月12日）總統徵詢海基會人事意見時，為了體貼總統人事安排的困難，並留下漂亮背影，「本人當即欣然同意讓賢」。
這段背景談話充滿玄機，尤其以「讓賢」兩字說明他當時的心境，應是意有所指，引起政界側目，議論盈庭，吳豐山「被請辭」之說，乃不脛而走。
吳豐山在2024年1月賴清德當選總統後不久，即被內定為海基會董事長人選，期間經過鄭文燦「插隊」兩個月，最後仍然在11月接任董事長，可見他在賴清德眼中仍是最佳人選，各界也咸表適才適所，筆者還給予積極評價，形容這是「最壞的時代，最佳的選擇」，高度肯定這項人事安排。孰料僅一年兩個月即黯然去職，成為無言結局，也留下一堆謎團待解。
政壇一般解讀，大多認為吳豐山與賴清德兩人的兩岸政策理念不合，思路有異，前者是溫和鴿派，後者則是激進鷹派，《聯合報》評以這項人事更迭，代表賴清德兩岸政策的「窮途末路」，戰略學者王崑義甚至懷疑此為「兩岸戰爭的起手式」。
固然這也是部分實情，但同樣是本土台派泛綠陣營一分子，其作法、態度、行事風格容有出入，基本政治主張、立場應不致於相差太遠，雙方的分歧異見，理應還達不到要去職分手的地步，其中必然還有更複雜或更不足為外人道的因素。
果然，隨之繼任人選的浮現，就把此次人事更迭的真相逐漸呈顯出來。
若無意外，依照當權者規劃，現任的台日關係協會會長蘇嘉全，應是吳豐山的繼任人選，蘇嘉全的位置，則由前駐日代表謝長廷接任，如此人事安排的連鎖反應，自然就顯現賴清德在平衡政治和權力運作上的蛛絲馬跡。易言之，賴為了安排謝長廷出任台日關係協會會長，自然要拿掉蘇嘉全，而為了安排英系的蘇嘉全，順勢就擠掉了吳豐山，作為客卿身分的吳豐山，乃不得不「體貼」長官這項人事安排的困難，如他自己所言「下台一鞠躬」。
這一進一退間，吳豐山表現了作為傳統知識分子不戀棧權位的風骨，留下漂亮的下台身影，賴清德則操作了更多的御下權謀術數，顯示現實政治的冷酷與無情。
在一年兩個月任期中，吳豐山以其一貫積極進取、勇於任事風格，作為授權單位的海基會負責人，差不多把它做成了「有卵頭家」，但也難免與他名義上的監督單位－－陸委會產生權力運作上的扞格。
吳豐山在告別理監事會議中，自述在他任職期間歷經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上任伊始，即隔空喊話，要求對岸說清楚「中華民國在九二共識中的位置」。對岸回以「異中求同，擱置爭議」，唯避談中華民國的位置。
第二階段，透過私人管道，建議與海協會會長張志軍會面，釐清「九二共識」爭議，共商兩岸和平發展方略。對岸回以「沒有釐清必要」，並要求海基會提出新的共識。可惜經「多方努力，但不得要領」。
第三階段，2025年7月間，依照「兩會聯繫與會談制度協議」，正式去函表示擬率團前往東莞、崑山等地交流參訪，包括探訪在地台商與台商子弟學校，海協會迄今已讀不回。
賴清德在吳豐山接掌海基會之際，即賦予他恢復兩岸交流對話的艱鉅任務，他也劍及履及，積極任事，開展兩岸相關工作。對吳豐山而言，他是忠誠履行賴清德交代的任務，沒有考慮其他相關衍生的問題，包括可能忽略了與陸委會的上下職權互動關係。這就給了有心人士居中挑撥的機會，久之，不免可能影響了賴清德對他的信任。
自1990年代海基會成立以來，陸委會與海基會兩會之間的權力互動即經常發生齟齬，海基會亟思有所表現，陸委會則必欲有所羈縻，也各自爭功。當年李登輝時代，海基會執事者的陳榮傑、邱進益，每與陸委會主委黃昆輝產生摩擦，多肇因於此。如今陸委會的邱垂正、梁文傑之流，莫不或皆重蹈以往之舊轍。
去年1月間，上海學者嚴安林、盛九元來台交流研討，傳出負有二軌溝通任務角色，陸委會高層私下逕與其秘密會面，獨不准兩人到海基會拜訪交流，其中突顯之政治意涵已不言而喻。
至於吳豐山透過私人管道，與大陸海協會負責人接觸磋商之事，若事先事後皆未向當權者報備告知，更犯了政治禁忌，於陸委會是職務地位不受尊重，甚至認為主導權力受到侵犯，於賴清德可能就多少有失控之虞了。
另有報導指出，吳豐山在向賴清德提出的兩岸論述中，曾有建議「兩岸同屬中華民族，都是炎黃子孫」的說法，藉以取代「九二共識」，作為恢復兩岸交流對話的通關密語，結果不為賴清德所接受，僅稱兩岸可以同屬中華文化圈，卻不能同屬中華民族……云云。
此說不知真相如何，唯據筆者所知，大陸一直視「兩岸同屬中華民族」的說法為善意，如同視柯文哲所稱「兩岸一家親」為善意那般，不一定非要明確表明「兩岸同屬一中」不可，若出自具有官方性質的海基會董事長之口，亦可等同認定是出自台灣當局之口，大陸是有可能接受的，如此兩岸關係必有另一番景象。
去年4月間北京「馬習二會」，習近平也一再重申兩岸同屬炎黃子孫，都是一家人，如此論述主旨，應也是意在言外。可惜由於賴清德的執念與冥頑，一切都已成過去，時不我與。
追根究柢，賴清德基本並無意改善兩岸關係，從他堅持延續蔡英文時代的「兩岸互不隸屬」等四個論述，到公開提出「賴17條」國安措施，宣布中共為「境外敵對勢力」，都足證他已鐵了心，「境外敵對勢力」就是他的結論。吳豐山的去職，標幟賴政府緊閉了兩岸和解之窗，一路走到黑的趨勢已不可挽回，庶幾可預估今之民進黨政府不撞南牆頭不回，不見棺材不掉淚。
從台灣政局未來發展角度觀察，透過此次海基會的人事更迭，令人隱約嗅到了當權者的危機意識。原本自信滿滿，一意孤行的賴清德，在遭到大罷免大失敗，民意支持度直直落之後，又悍然發動毀憲亂政的措施，行政院長卓榮泰不副署，賴清德不公佈立法院三讀通過的法案，公然推翻好不容易建立的民主憲政制度。如今又面臨在野陣營彈劾壓力，福禍難料，2026年地方選情不樂觀，逼宮威脅有增無減，心虛之餘，不免要預作未雨綢繆之策，則鞏固權位、平衡內部派系便成了當務之急。
謝長廷卸任八年助日代表，謝系又開始活躍，賴清德正可引為奧援。加上賴清德自恃強化台日關係，多少可彌補台美關係前景之不可料，謝長廷的政治角色變得微妙而重要，則酬以台日關係協會會長之職，正是時候。蘇嘉全委以海基會董事長之要職，雖是位高權輕，亦有其院長級高度，是安撫英系之必要措施，差可預防2028年提名連任之不測，不得不說賴清德還是有他的一套。只是從歷史大勢來看，這些種種機關算計，到頭來恐仍將是一場空。
無論如何，吳豐山留下了漂亮身影。他把近十年來幾已被社會淡忘的海基會冷衙門盤活了，為幾乎被視為尸位素餐、淪為政治酬庸的董事長位置，樹立了新的形象。基於特殊時空環境，他生不逢時，更未逢明主，有心難伸，壯志未酬，唯相信他必是有憾而無悔。 吳豐山臨別贈言一席話：
－－和陸才是兩岸之間最高貴的政治情操。
－－互利互惠、共存共榮才是兩岸之間唯一光明大道。
這也是未來兩岸關係發展的大勢所趨，順之者昌，逆之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