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病中驚坐起

解讀川普的《國家安全戰略》

方毓
(資深媒體人)


美東時間去(2025)年12月4日,美國川普政府默默地公布了最新版《國家安全戰略》(NSS,下文以此稱該報告) ,內容、論調與川普第一任及過去歷任總統的都不一樣,尤其是涉及中、俄競爭部分,以頗為隱晦的語氣提到遏制兩國的戰略,與第一任時將中、俄定位為戰略競爭對手,把美中關係從交往轉換為競爭大不相同;當下的川普政府口頭上沒有承認力不從心,行動上開始戰略收縮,默認1991年蘇聯解體後的美國單極霸權時期終結了。

別忘了,川普上一任還一副美國為全球唯一超強的後冷戰架勢,持續主導全球事務。後來繼川普上台的拜登開始從阿富汗撤軍,可以說已開始戰略收縮,但虎死不倒威,拜登仍憑餘威,拚命拉幫結派圍堵中、俄,更拱火澤連斯基掀起俄烏戰爭,火中取栗。

要化口號MAGA為具體行動?

就這份NSS來說,是難挽頹勢,退保西半球,還是迂迴前進,落實川普的口號--MAGA(讓美國再次偉大)?

美國歷任總統通常會在任內發布一次《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說明政策優先事項與分配政府預算的緩急輕重。NSS在引言中就說:「為確保美國在未來數十年內繼續保持世界最強、最富有、最具影響力和最成功的國家地位」,「需要一套連貫、聚焦的全球互動戰略」。

接著一條條表明:我們(美國)致力於招募、訓練、裝備並部署世界上最強大、最具殺傷力且技術最先進的軍隊,以保護國家利益、威懾戰爭,必要時以最小傷亡快速果斷地贏得戰爭。

我們尋求擁有世界上最強大、可信且現代化的核威懾力量,以及下一代導彈防禦系統,包括為美國本土打造的「黃金穹頂」防禦體系,以保護美國人民、海外資產及盟友安全。 我們致力於打造世界上最強大、最具活力、最具創新力和最先進的經濟體;希望繼續保持世界上科技最先進、最具創新力的國家地位,並在此基礎上持續鞏固優勢。

我們將通過無與倫比的「軟實力」在全球施加積極的影響,推動實現國家利益。我們希望確保美國技術與標準,特別是在人工智慧(AI)、生物技術和量子計算領域,引領世界發展。

我們要求完全掌控邊境、移民體系以及人員(合法與非法)進入美國的交通網絡。希望西半球保持適度穩定與良好治理,以預防和遏制大規模移民潮湧入美國;希望該地區各國政府與我們合作打擊毒品恐怖分子、犯罪集團及其他跨國犯罪組織;希望西半球擺脫外國敵對勢力的入侵或對關鍵資產的控制,並支持關鍵供應鏈安全;希望確保美國持續享有對關鍵戰略要地的使用權。換句話說,我們將主張並執行「門羅主義的川普推論」。

這種在各領域、方方面面都要唯我獨尊、居世界領先地位的企圖和意志,特別是美國要部署「世界上最強大、最具殺傷力且技術最先進的軍隊」、「在人工智慧、生物技術和量子計算領域引領世界發展」,光這兩項的成功就足以讓「美國再次偉大」,在這個星球呼風喚雨了,實在看不出什麼「戰略收縮」!

是報告還是「讓川普再次偉大」?

NSS說,川普在第二任期僅八個月內,就憑藉卓越的談判能力,造就了全球八場衝突轉向和平:柬埔寨與泰國、科索沃與塞爾維亞、剛果與盧安達、巴基斯坦與印度、以色列與伊朗、埃及與衣索比亞、亞美尼亞與亞塞拜疆的和平協議。另外,是川普結束了加沙戰爭!擺在世人眼前的現實是:柬埔寨與泰國又打了起來,俄烏戰爭,川普怎麼討好普京也沒停下來,反倒暴露美國家無餘糧還要向澤連斯基「還錢」呢,以色列在加沙的種族滅絕也沒停歇,多少婦孺慘死於以軍砲火不說,哈馬斯主要幹部幾乎殺光,美、以實在頂不住國際社會壓力才暫時歇手。當下川普的大軍又壓在委內瑞拉海岸外,好像可因此一行動虜獲他朝思暮想的諾貝爾和平獎!

NSS盛讚川普運用非傳統外交、美國軍事力量和經濟槓桿,精準化解擁核國家間的分歧。

實際上,美國把沒收的俄羅斯外匯、私人美元資產仍攥在手中;另外,日本要突破「非核三原則」,引進美國核武、甚至自行製造擁有核武,背後面有無美國身影不得而知,至少川普政府一直沒有表態。

NSS又說川普已證明美國的外交、國防和情報政策必須遵循的基本原則是:明確界定國家利益;以實力求和平;傾向於不干涉主義;靈活現實主義;國家至上;主權與尊重;權力平衡;支持美國工人;公平原則;勝任與擇優。

川普這個草台班子有無別的本事不知,一旦吹捧起川普,從副總統萬斯以降,可謂「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這分NSS或可謂集這個草台班子的「山呼萬歲」之大成。

容我們看看當下國際的現實。「以實力地位」號令盟國或肆意對他國頤指氣使的是川普;不允許他國干預美國或美洲事務,卻恣意干預台海、南海、中菲關係、東南亞、中東乃至全世界的是川普;政策反反覆覆,沒有信用的是川普;以美國獨尊、美國凌駕在國際組織、國際法、國際規則之上的是川普;嚴格要求各國及國際組織尊重美國的主權,防止跨國和國際組織侵蝕主權,卻毫不尊重他國的主權的是川普;不允許任何國家變得過於強大、進步、繁榮,以至於能夠威脅美國利益的是川普;要盟邦、扈從國家斥巨資投資美國,替美國增加就業機會的是川普;堅持要求其他國家公平對待美國,而絕不容忍他國「搭便車」,否則關稅伺候、軍事施壓或打擊,或要求盟友將更多的國內生產總值(GDP)用於自身國防,以彌補數十年來美國國防開支所形成的巨大貿易失衡的是川普;在每項原則和行動中,要美國和美國人民必須始終處於首位,要別的國家只能服從美國利益的還是川普!

川普第二任向全球發動關稅戰、徵收對等關稅;跟歐洲國家處不好、反目成仇,引來不少爭議;美國當局圍堵、打壓中國更是連連挫敗,中國公布去年前11個月的貿易出口額,對美國貿易雖下降了20%,但總體貿易出超竟首次突破1.08兆美元,歐洲、中南美洲、非洲和東南亞市場取代了美國,川普的關稅施壓,壓了個寂寞。中國的稀土管制更迫使美國連連退卻、讓步。

美國窮盡各種手段封鎖中國半導體,近日路透社卻報導,深圳一處高度保密的實驗室已經完成了一台極紫外光(EUV)曝光機的原型機,希望2028年前能用以生產芯片,進度超乎美國設想。

「美國優先」誰「優後」?

根據NSS,美國不再追求全球霸權或永久統治全世界,僅宣稱「美國優先」是唯一指導原則,取代過去30年「自由國際秩序」的幻想,徹底否定冷戰後美國菁英的「全球化、自由貿易、永遠承擔全球責任」的路線,認為這會掏空美國中產階級、工業基礎,會在軍事上削弱美國,以後也不講民主、人權那一套。但它要重建強大的工業基礎、維持能源霸權、美元霸權、金融市場霸權,要制訂高科技AI、量子、生物等的技術標準和戰略原則;要求盟友承擔主要責任、北約成員國國防支出必須達到GDP的5%;禁止中國、俄羅斯等非西半球國家在美洲駐軍、控制關鍵港口基礎設施,否則美國將強力驅逐。

聽起來有些像癩蛤蟆打哈欠,頤指氣使,控管世界,實際上得問問美國那根大棒子--美軍還有無能力打遍全世界了。川普不妨回頭看看希特勒是靠什麼喊出「日耳曼優先」的。 較出人意表的是,NSS將過去數十年跟班美國的歐洲盟友狠狠批了一頓,指稱歐洲因移民而面臨文明滅絕,歐洲國家主流領袖踐踏民主基本原則,壓制反對派,美國要培養歐洲的「抵抗勢力」。

瑞典前總理、前外長畢爾德斥責這份NSS是站在歐洲極右的更右邊。它描述歐洲大陸在全球 GDP的占比不斷下降,從1990年的25%降至如今的14%,部分原因是國家和跨國監管損害了創造力和勤奮精神。又說許多歐洲人將俄羅斯視為生存威脅,管理歐洲與俄羅斯的關係,需要美國進行大量外交工作,既要重建歐亞大陸的戰略穩定條件,也要降低俄與歐洲國家間發生衝突的風險;美國的核心利益要俄烏衝突迅速停火。因此美國要幫歐洲重建內部的穩定條件和與俄羅斯的戰略穩定,使歐洲能夠獨立自主,消除北約被視為永久擴張聯盟的看法。

拜登政府挑起俄烏戰,薅歐洲各國的羊毛,如今川普政府反過來倒打一耙,奚落歐洲,拜登政府換上了川普政府,美國好像換了一個國家,搞得歐洲各國政府無所適從,走投無路,似乎也只能跟著法、德、英幾個大國的政要,爭相往訪中國。

美國向來不把非洲看在眼裡,歷任總統、高官很少訪問非洲,NSS對非洲也相當冷淡,著墨極少,只說美國應將與非洲的關係從以援助為重點,轉向以貿易和投資為重點,潛台詞就是要奪下非洲的能源和關鍵礦產。

NSS中八次提到台灣,島內一撮台獨頗為興奮,賴清德、林佳龍表示感謝。然而觀其重點,一是「半導體生產的主導地位」,因應美國優先,賴政府得奉上整個半導體生態鏈;一是地緣位置,NSS將東北亞和東南亞分為兩個獨立戰區,要求區域內的日、韓盟友增加國防開支,為集體防禦做出更多貢獻。全球每年有三分之一的航運行經此一海域,對美國經濟有重大影響,說是「集體防禦」,實際也是「美國優先」,「集體防禦」美國的經濟利益。

「美國優先」,「優後」的扈從也得有個排序罷。日、韓之後,台灣的民進黨政府得到川普任何承諾或保證?口頭上要再次偉大的美國,行動上正在從太平洋西岸後撤,首當其衝的是駐琉球的美軍。台積電等民進黨的「護國神山」搬到美國落地生根後,美軍可以繼阿富汗撤軍,展開第二波大規模地從第一島鏈的撤軍行動了,屆時哪個「外部勢力」來護民進黨,護台獨?

「門羅主義」命運共同體?

NSS提到中國21次,對中、俄態度大幅軟化,中國被定位為美國的商業競爭對手,呼籲美中建立真正互利的經濟關係,甚至認為避免台海戰爭的主要理由在於會對美國經濟造成重大影響;俄羅斯則不再被稱為敵人,載明美國的「核心利益」是讓俄烏戰爭迅速停火,重建美俄戰略穩定。

NSS中最值得注意,說得最露骨的是,美國要將整個南、北美洲「殖民地化」,表明「重申並執行門羅主義」,美國外交官的首要之務是替美企在南、北美洲拿下重大政府合約,不需招標,直接指定。

川普想要掠奪委內瑞拉豐富的石油蘊藏,推翻委國現任總統馬杜洛。去年9月2日之後,美軍南方司令部在加勒比海及東太平洋的一連串攻擊行動中,已擊沉數十艘「運(販)毒船」,造成美方片面指控的「運毒船」上104名「恐怖分子」喪生。川普政府無需任何證據,無需審判。「運毒船」也好,「恐怖分子」也罷,經其認定就格殺勿論!

到12月初,美軍在加勒比海部署了以世界最大航母「福特號」(配備75架飛機)為中心的艦隊,至少有11艘軍艦,包括巡洋艦、驅逐艦和兩棲艦艇、戰鬥機等,並配合大批F-18、F-35戰鬥機,總兵力約15,000人。說是打擊毒品走私和犯罪組織,同時則制定了針對委內瑞拉的軍事行動方案,就等川普一聲令下進軍了。

12月16日川普下令封鎖進出委內瑞拉港口的所有「受制裁的郵輪」,加大施壓馬杜洛的力道。同月18日,川普對媒體說,不排除對委內瑞拉開戰。他表明不需國會批准,自己就可下令攻擊委內瑞拉本土!

川普想要完全控制美洲,想藉「門羅主義」把南北美洲各國再當禁臠。川普不想戰略收縮卻要收縮,只因力不從心,不能再藉對外擴張轉移境內日見尖銳的矛盾了。

在草台班子的山呼萬歲中,川普忘了自己是人不是神,忘了沒有永遠的羅馬帝國。美國天文數字的國債,日漸空心化的生產力,成千萬上億的「月光族」卡奴,史密斯專員盤剝的軍隊,千瘡百孔的公共設施,此起彼落的槍擊聲,幾十萬上百萬的無家可歸人,滿街滿巷的廉價芬太尼毒品,還有那位讚美上帝讚美川普的副手之「鉅著」--《鄉下人的悲歌》--裡的鄉下……。NSS的虛張聲勢,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美國是再次偉大還是再回13州的初型,或許只差一場局部戰爭,也難怪川普遲遲沒對馬杜洛下手!委內瑞拉海岸外的「福特號」當真成了唬人的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