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寄望」

顏元叔(台大外文系教授)


別讓台胞樂極生悲

兩岸隔絕三、四十年,連中文的運用也有了歧異,比如說,大陸對台統戰用得最多的一個動詞片語便是「寄望」;從前是「寄望於台灣當局與台灣人民」,近來變成只「寄望於台灣人民」——知道對當局是不必寄望或指望什麼的了——「寄望」這兩個字,在台灣的漢語中是很弱很弱的措辭,應是談戀愛的用語,而且是到了戀愛末期,回天乏術,才發出這麼個最悲痛的呼籲!又如,大陸說,如果台灣搞獨立或外力介入,大陸決不會「坐視」!這又是多麼文弱的用語,惚兮恍兮得幾乎有點近乎「語無倫次」。台灣人也許會這麼回應:「你既然不會坐視,那麼你立視又何妨,反正我不在乎。」從坐視或立視到捲起袖子,到伸出胳臂,到運氣運功,運得肌腱一綹一綹的滑動,到舉手打,乃至打而不打,懸在半空或不敢或不能或不忍打下……這過程漫長得很呢,長得跟辜董的新發明「追求一個中國的過程」一樣長。那麼,台灣人民還怕你什麼,台灣人總統李表哥還怕你什麼。比方說你判他死刑,接著說死緩50年,他還不笑呵呵地回到鴻禧山莊安度晚年去了──你要槍斃就對50年後一抔黃土開槍吧。

不用文字,用導彈,效果就多些;但是,也不很大。原因是導彈這種東西跟衝天炮係出同門,衝天炮之為孩童乃至大人所樂放,熱點在於有引信可點火,有噴火可觀,有爆聲可聞:是故衝天炮一放,連太公太婆莫不昂首翹目,殷切佇盼,及至天空傳來霹拍一聲,鶴髮與童顏莫不面綻桃花蓮花,老老小小一齊鼓掌稱快。3月大陸遲來的春節衝天炮,意思大概是向台灣同胞賀新年,但是未達到預期效果,原因是:點燃引信那一剎那的緊張情緒,台胞固然無法分享;放上天去,台胞把脖子拉成長頸鹿也看不到一絲煙火(就連出現在雷達上的也不過是個光點,看得見的人。據說,是八千里外的碧眼藍睛,黑眼珠子一概有看沒有見);至若爆炸聲,果然如李表哥所預言,是「啞巴彈」,啞巴連說話都難,遑論衝天一霹靂!最洩氣的人,可能莫過於電視記者,他們有人冒五級強風,十尺巨浪,登上高雄外海的鑽油平台,翹首南天,手持攝影機渴望捕捉到一點什麼聲或影,可是苦候復苦候,還是啥影啥聲都沒有捕捉到──乃至有人懷疑:中共究竟有沒有發射導彈?還是途中給大雨,如芝加哥大學政治博士連院長所預言,淋熄了火?而東北角呢?李表哥親率文武百官,懷著觀賞煙火花炮的春節心情,慇勤地等導彈光臨,無奈也是令人失望,連一片紙屑都未從藍天飄落!中共的最大毛病就是不能「滿足預期」!

倘能覺今是而昨非,倘能改過遷善,倘能從善如流,我的建議是:既然存心「娛悅」台胞,就讓台胞們飽個眼福飽個耳福:下次發射導彈,最好射到台北市的台北大橋與中正大橋之間的淡水河上,這樣台胞就可以以世界人口最高密度,擠在兩條橋上,擠在兩岸河堤上,看它個飽,聽它個夠(千萬用實彈,別再用啞彈,別讓台胞笑話大陸窮得連五、六斤火藥都放不起!);然後,時間拉長點,比如每天一彈,連續一月,體貼地讓中南部台胞也能抽空前來觀賞。每年雙十節的淡水河上煙花都引來人山人海,假使中共真懂得台灣人的「心」,那麼來一場「導彈煙花秀」必然是叫好又叫座的!當然,拜託,彈頭裝填炸藥,拜託,別裝得太滿,因為淡水河面不寬,爆炸開來,拜託,碎片以不飛及兩岸觀眾為宜。因為,看「導彈秀」原是你逗我樂嘛,別讓台胞樂極生悲。

3月「搗」彈過後,4月開始,大陸就眼巴巴「寄望」於5月20日的李表哥的登基演說。其實,不必「寄望」,有什麼可「寄望」的,「寄望」個什麼?!你想,以李表哥(他是日本人的表親,不是中國人的表親;他甚至是美國的表親,可是就是不是中國人的表親),這種人你能對他有什麼期望,抱什麼希望?!你要是依他的「願」與「心」(「我之所願,長在我心」)行事,他寧可讓台灣變成美國第51州,就是排在夏威夷之後也不覺得被看小,或者讓台灣變成日本的四國九州之後的「十州」!到22歲(什麼心肝肺腑都已成長定型)還是日本人的「人」,你叫他放棄童年夢、少年夢、青年夢,是違背自然規律的!所以,企求他自變,絕無可能。既然不能自變,就只有「他變」,我的意思是外力使他變,外力教他非變不可。幾個導彈一扔,他已經說他「不想」再去美國做「回鍋油條」了;幾個導彈一扔,他已說他「不想」去美國看奧運了。(好一番閒情逸志!)但是,不去亞特蘭大到去北京,這之間的距離還有十萬八千里哩!要縮短這段距離,導彈之發射量恐怕得與之成正比才行。三枚導彈大概只減短了三公里!不過,放導彈總比不放好,不放導彈,李藉選舉勝出可能乘興趁勢給台灣來個宣佈獨立!到那種絕境,恐怕非得花上三千枚導彈才能扳回棋局。所以,三枚導彈還是很經濟地抓對了時機,就算把李的選票打高了幾個百分點(宏觀而言,無足輕重),重要的是打得他不敢從獨台轉入台獨,打得美日助獨者要三思復三思,打得民進黨目前開始「核分裂」。所以,總的說,三枚導彈打得對,三場演習沒白費。

台獨何須鬥萬年

現在是如何教一個台灣產的日本武士道,切腹都在所不惜的武士道,軟下來呢?大概只有一計,就是釜底抽薪。你教他跟他的子民每個人的錢袋愈來愈小,你教他的國庫金庫愈來愈空,你教他那些謀錢圖錢賺錢之途,一條條給它放上幾塊石頭,或者去上一包水泥堵它個水洩不通,或者放下閘門教它流量大減,如此一來,什麼空運中心、海運中心、營運中心,這個中心那個中心,只剩個「心」,而沒有「體」,沒有血脈輸入輸出,這經濟體就癱了;經濟體癱了,政治體也就癱了。以前大陸說,世界各國只要不跟台灣互換大使公使領事即可,至於經濟嘛──好像經濟是無害無益的蒸餾水──你們就交流交流吧,我不在乎。大陸是所謂一切朝「錢」看,卻偏偏沒有看出錢的重要。台灣人是經濟人,最知道錢的重要;有錢行遍天下,無錢坐困愁城。說是南非可能跟台灣斷交,外交斷了有什麼關係,只要南非跟台灣的經濟血脈不斷,那兩國關係還是卜通卜通會跳得挺有力的!請看跟美國、日本沒有外交關係卻有經濟關係,還不是讓台灣二十多年來活得紅紅火火的嗎?!當然,大陸自身是個大尷尬:它自己就是台灣最大的輸血者,每年雙手捧給台灣170億美金,貿易順逆(看從哪邊看)差也。台灣拿到大陸的大紅包,就去買洋槍洋炮洋機洋艦,試圖毀掉你大陸!這傻也不傻!?

大陸地大,大陸人也愛說「大話」。今日報載說鄧老爺子說:「跟台獨鬥爭,一萬年不變!」這是什麼話嘛,簡直類同「白髮三千丈」,完全是「宇宙詩」嘛!是不是說,台獨可搞一萬年,我中共韌性夠,奉陪到底,跟你鬥上個萬年也行!果真台獨、獨台可獨上萬年,誰在乎第一萬零一年時終於被大陸統掉?!那時,台灣人反正已全部移民月球火星,小台灣空下來,就讓給你大陸啊──既然你淌了一萬年的口水!要講時效呀,要講時間表呀,毛澤東也不過長考三晝夜,就決定把美國人從北朝鮮趕出去,而受命的彭大將軍不出三月吧,就把老美趕回38度線,人是時間動物,分秒要必爭啊!

最後,再回到「寄望」上來。大陸別對台灣作任何「寄望」了。要「寄望」,還是「寄望」於大陸自己吧。自己控制在自己手裡,寄望起來才有希望。寄望於自己的什麼呢?軟的硬的都可寄望,天上的、地上的、水面的、水底的,更可寄望。總之,寄望於12億自己統治下的人口,遠比寄望於人家統治下的兩千一百萬(李表哥為加強他的民意基礎,不忘加上尾數「30萬」——-約等於大陸一個中等鄉吧)來得有希望。大陸搞香港,是有一套:「以我為主,面對港人」!多有主客架式,多有漢家郎威風!面對香港或說港英,大陸從來不用戀愛詞藻,從不你儂我儂的。當然,這是大陸的分寸,大陸視港英為外人,為宿敵,鬥爭起來,硬碰硬,倒是處處佔了上風。大陸的分寸是把台灣捏拿為自己人,是同胞兄弟;殊不知,這番捏拿大失準頭。這同胞兄弟只是貌似,實則他體內流的血液,遠比港人更「非中國」。你只須打開台灣報紙一看,中國的好事是一樁不提,中國的糗事是頭條標題;報導大陸奧運選手服禁藥,連篇累牘;報導大陸選手得世界金牌,那要在報屁股上才找得到!大陸火箭發射成功,用字典字體刊出;大陸火箭發射失敗,立即跟你登大字報!大陸邊陲地震,言語之冷漠似乎怪大地為何不將大陸全部震垮!大陸年年豐收,大陸太空稻增產70%,卻是隻字不提!你說今天台灣,還有誰說自己是炎黃子孫!?作為昨日天皇陛下的子民,有些人還是內心牢牢地抓住昨日。所以,我覺得大陸別再迷戀、癡戀、單戀了,別再肉麻兮兮地「寄望」台灣這個那個了(雖然,台灣還有些「非漢奸」的「真漢人」,可是他們如癩子頭上三根毛,難成氣候)。比較可靠的「寄望」是寄望於導彈、殲8、航母等等──再不然,就「寄望」於彭德懷復活,或「寄望」於毛澤東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