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倒扁群眾運動的真意

「九月九倒扁行動」數十萬人澎湃的紅潮漫過凱達格蘭大道，「九一五百萬人民圍城行動」，民進黨終因盲目挺扁而激怒人民。雖然「九月九」、「九一五」倒扁運動注定無法拉扁下台，但倒扁行動卻在台灣再次創造民主政治的奇跡，總統府廣場前，人民自主的和平抗爭即使不能立即拉下陳水扁，但鮮活的民主政治真諦卻如聖火般向全島每個角落、每個族群、每個世代傳送著。泛綠陣營因挺扁而分裂，民眾也從民進黨大動作挺扁荒誕的言論中，更加堅定的理解泛綠言論的欺騙性。這場抗爭台灣人民向全世界交出亮麗的民主成績單，並且向全世界大聲宣告：不分藍綠、全民倒扁的部隊開拔了。

在公民反對運動的表現方式中，遊行是較平和的，通常只是意見的表達，是公民集體意見的呈現。但這種訴求是否強制要求握有公權力的機關接受，不論是地方政府、中央政府或國際組織，隨著示威者要求貫徹訴求意志的強弱，採取的抗爭方式有很大的區別。暴力抗爭、罷工、罷課、到採取拒絕納稅、服勤等對公權力全面的抵制、不合作……。地區民眾、抗議團體或反對黨希望強制執政者採取它所不歡迎的措施，通常必須付出龐大的社會成本，容易導致運動外的團體或公民的不滿，最終被執政者加以動員來反制抗議團體的訴求。一般民眾苟安的心理與群眾運動的高耗能、難持久等特性，都是執政者抗拒改變的最大依靠。如同「三一九」、「四一七」的群眾抗爭般，九月九反扁運動自始即是強調和平與非暴力，發起者對如何退場，如何升高抗爭，並無通盤規劃，不是一項有戰略與戰術的抗爭，反倒像是被民意推逼出來的「民主流動攤販」，還得躲警察，完全失去了群眾運動最大的戰力「對體制的不服從」與「對公權力的公開挑戰」。強調合法、和平的群眾運動很容易以一場政治嘉年華而告終。於是陳水扁只要耍賴、等到群眾終於也累了、疲倦了，他就能繼續賴在總統大位上。於是公理再一次被拖垮了、正義再一次被饃糊了，老天爺不是從活動第一天剛開場就流下淚來，而且從潸然落淚到放聲痛哭？

然而「九月九」倒扁行動，一個被民進黨視為過氣政客的老前輩、一個和泛藍群眾欠缺交流的政治犯、一個被昔日同志大揭瘡疤的肝病號，卻創造了台灣史上第一次非動員的數十萬人大遊行。藍綠立場迥異的民眾，在沒有政治明星的帶領下，卻展現出如此高度的自主、自治與毅力，與其說是施明德個人魅力不如說是積壓的民怨太深、太久，如同南海大海嘯般，只要能量有釋放的空隙，就會爆發。國務機要費、第一家庭涉貪，都只是在雨中硬挺不去的台灣人民噴發民怨的空隙，背後更代表他們對陳水扁主政六年多來的強烈不滿，但這樣的聲音，民進黨頭目們卻聽不見。

民進黨為挺扁硬把倒扁運動扯入是本土與非本土的戰爭、是統與獨的對決，這樣的戲碼，不但重創所謂本土政權在台灣民眾心中的威信，連帶賠上綠營經營多年的台灣主體意識，這樣的豪賭，綠營真的輸得起嗎？更諷刺的是，以往在戒嚴時期，國民黨總是動員輿論醜化群眾運動的帶頭者，卻反而將帶頭者塑造成人民英雄；「九月九」同樣有電視談話節目主持人及綠營人士在施明德住帳篷、穿名牌風衣等「特殊待遇」上作文章；反而使施明德成為新的凱達格蘭大道上的人民英雄。在野時期的民進黨眾戰將總是語帶譏諷的嘲笑國民黨反民主，不恥黨工打手級的辯解，如今時空錯亂，民進黨主席游錫坤別腳的挺扁言論，揚言倒扁是「中國黨打台灣黨」，「倒扁、反扁只是要消滅台灣人本土政權的理由，民眾要堅持捍衛本土政權、要獨立建國」。連同黨立委鄭運鵬、李文忠都忍不住跳出來批游錫坤不適任黨主席，民進黨自己執政後竟然如此快速的「國民黨化」，連黨籍立委都抱怨民進黨被陳水扁綁架，而他們被黨中央綁架。

於是，游錫坤因老天下雨而暗爽「天助阿扁」的笑臉未平，在凱道上硬撐七天的抗爭熱火，不但沒有被雨水澆熄，反而因民進黨一路抹黑、發動反制而益發逼迫出民眾的義憤填膺。「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個由藝人臨時倡議的罷工倒扁，竟受到工會團體的熱烈響應。原本擔心沒有政黨支援，群眾的動能可能難以耐久，卻反而湧現一波波來自台灣各角落基層民眾。為掩人耳目，民進黨起初還宣稱不動員反制倒扁行動，但暗地裡協助由「台社」接手，偏偏台社找不到像樣的人頭願意站出來挺扁，陳水扁反過來向民進黨中央施壓；在阿扁的壓力下，黨中央自毀立場，從不動員反制變成強制府、院、黨強力動員，不惜斥巨資動員挺扁民眾北上與紅衫軍「嗆賭」，結果「九一六」挺扁大遊行，四大天王中卻只剩游錫坤唱獨腳戲，新潮流系立委林濁水公開反對黨中央的作為，更質疑陳水扁參加挺扁遊行的正當性；陳水扁的威信在這場倒扁與挺扁的對峙下，更形破碎。而民進黨極端偏差的挺扁動作，終於造成「九一五」百萬民眾圍城的壯舉，紅衫軍佔領了整個博愛特區，民眾反扁情緒一波高過一波。

從2004年的「三一三」大遊行、「三一九槍擊事件」、「三二七」到「四一七」由藍營發動的倒扁行動，人數從三十萬一路跳過五十萬。當時很多淺綠的支援者還在懷疑藍營倒扁的訴求，但一連串第一家庭貪瀆弊案，第一夫人炒股、來路不明的名貴珠寶、非法介入關說到爆發國務機要費、假發票真報帳，陳水扁從最早的不知情、不介入；以個人去留保證吳淑珍的清白；等到國務機要費案爆發後，情勢急轉直下，挺扁的民眾終於見到阿扁的真面目。等到民進黨舉黨跟著阿扁拗，挺綠的民眾終於也站出來了，於是在沒有動員、沒有政黨介入下，「九一五」百萬民眾圍城，正式宣告：「不分藍綠全民倒扁」運動正式拉開序幕。

正因為陳水扁的威望已然墜毀，即使他再提什麼正名救台灣、制憲、以台灣名義加入聯合國等台獨迷幻藥，加重濟量來餵食深綠群眾，但連同黨立委也不捧場，獨營雖然一再透過非法地下電台對綠營的立委恐嚇，威脅如果不挺扁就要拉他們下台，但事實證明，除了深綠群眾外，一些「支援本土」、「台灣優先」的基層民眾卻對民進黨盲目挺扁倒盡胃口，這些淡綠群眾勇敢站出來倒扁，而獨派卻對這些昔日同志惡言相向，威脅恐嚇，等於將他們打入藍營，這是民進黨發動反制倒扁最大也是最愚蠢的錯誤。

國民黨主席馬英九寄希望於民進黨自己提總統罷免案等於是與虎謀皮，民進黨立委就算想與陳水扁切割，但陳水扁執政六年來，黨政機制紊亂，多位閣員涉貪被起訴，這些民代們那裡敢對陳水扁嗆聲？過去李登輝當總統時總會恐嚇黨內不聽話的立委，警告他們一大疊黑資料在總統辦公桌上；而陳水扁為求自保，照樣恐嚇李登輝說他握有老李四個秘密帳戶，要脅台聯黨不得支援總統罷免案。如果罷免案真的又被提出，阿扁怎會放過民進黨立委們？何況陳水扁一但被自家人提出罷免案，難保他不會拖幾個人墊背；綠營立委中誰有把握阿扁沒有他的黑資料呢？因此期望民進黨提總統罷免案，即使對民進黨有利，但只要對阿扁有害就變成不可能，因為整個民進黨早就被阿扁威脅利誘而形同揮刀自宮。不過馬英九的呼籲卻再次將罷免阿扁的壓力帶入體制，並且由無黨籍聯盟連署重提罷免案，就算民進黨再度於立法院封殺罷免陳水扁的提案，但民進黨立委將承受更大的民意壓力，這對綠營立委明年的立委選情將十分不利。

儘管倒扁群眾對馬英九未能參加靜坐抗爭而出現若干批評聲音，但台北市政府團隊這次在處理「九月九」一周倒扁靜坐及「九一五圍城」大遊行，成功開創柔性處理民眾和平抗爭的先例。不僅發動抗爭的團體自始即堅持非暴力路線，現場處理突發狀況的員警，以柔性勸導取代強制驅離；並且主動防範未然的佈署，不僅協助保障參加抗爭活動群眾的秩序與安全，同時，上千警力不辭艱辛的協助疏導交通，維護民眾行的權益不受太大的傷害，使得活動的主軸難以被民進黨抹黑。雖然有理由相信執勤員警中很多人支援倒扁行動，使他們更願主動協助維持現場秩序，但也由於馬英九自始即以台北市長身份，保持中立不介入的態度，使得抗爭活動更自由的展現民眾的自主意志，市府團隊保障並給予民眾和平進行抗爭行動的場所與抗爭活動空間的模式，促成台灣在全球媒體前上演一場綜合悲壯、希望與對國家民族表達真摯情意的民主嘉年華會抗爭。

在總統府前廣場繞行的群眾，不論知不知道納斯卡線是何含意，但他們堅定的在雨中繞行，自己維持秩序、自己排班抗爭、自動送水送飯；廣場上唱著以往綠營群眾大會上才會唱的台灣民謠「補破網」、站著民進黨的街頭戰將帶頭喊口號，連台聯黨及民進黨的前地方縣市黨部主委也帶頭參加倒扁；台下站著從台南阿扁故鄉自己搭巴士上來倒扁的「歐巴桑」與「歐幾桑」；台灣第一次跨越藍綠政黨界線的群眾運動，在沒有政黨奧援的短期限內，竟然完成如此撼動人心的倒扁運動，它的意義遠比拉下陳水扁更為可貴。尤其是，民進黨一再以反本土、中共介入的大紅帽、不愛台灣等充斥族群仇恨與對立情緒的字眼謾罵廣場民眾，將陳水扁與台獨、本土、台灣意識綁在一齊，結果，如同鐵達尼號般，阿扁的貪污腐敗雖然如同大冰山般僅僅露出一小角，卻足以撞沈整艘船。綠營幾乎要陪著阿扁一齊沈入海中，現在只差誰要忍到最後才跳船。陳水扁就算能壓制一時，但明年立委改選壓力，民進黨盲目挺扁，必然逼使綠營同志必須採取自救，擁扁、反扁，將迫使綠營內部的矛盾表面化。

從「九月九倒扁運動」到「九一五圍城抗爭」最可貴的是台灣民眾能從整個抗爭過程中，清楚的看到陳水扁及游錫坤這些民進黨當權者，如何粗鄙的利用省籍矛盾、挑起統、獨對抗，這種下流手段，台灣人民必定有更進一步的深切體悟。

「九月九倒扁運動」另一項足供各政黨高層人士警惕的是，不論是以修憲內閣制交換抗爭的退場，或是所謂六巨頭協商退場機制，廣場前的民眾都無法接受，沒有人能替民眾決定。他們可以忍受不得不暫停抗爭，但卻不可能同意陳水扁全身而退；因為民眾要的是公理、正義，他們要看到違法者不論權位有多高，都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因為司法正義絕對不是政黨可以經由協商來妥協交換的，陳水扁就算要以權位交換不受司法制裁，人民也不會同意。即使暫時無法逼出阿扁的廉恥心而自動下台，就算民眾必須再忍受兩年，台灣必須再向下沉淪兩年，但陳水扁終究難逃法律的制裁。任何企圖在倒扁風潮中謀求個人政權位的政客，最終都難逃被民眾離棄的下場。

「九月九倒扁運動」即使不能拉下陳水扁，但人民卻用手、用腳表達了清楚的民怨。誰會想到台灣錢淹腳目的台灣會出現幾十萬卡奴？三不五時就會有無助的怨靈加入燒炭族？大批台商寧願跨海出走，農無助、工人失業，學生被教改痛苦折騰；治安敗壞、百業蕭條……，台灣寶島竟成為百姓難以安居的愁困島，這樣的環境，執政的民進黨卻只想著護扁，只想著保住政權，沒有半點反省能力的政黨，如何能在一次又一次的選戰中，挺住人民憤怒的狂潮？阿扁就算又僥倖逃過一劫，但民進黨能不為搞垮台灣負責嗎？

對比「九一五」倒扁與「九一六」挺扁兩場民眾集會，相信多數國人從電視台轉播鏡頭中非常痛心的發現，台灣被綁架了，因為執政的民進黨被綁架了。

如同EricHoffer的著作TheTruthBelier中所言，群體的性格與命運往往由其最低劣的成員決定，因為他們對「現在」完全不尊重，並且認為他們的生活和現在已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因而隨時準備好將兩者都毀壞。就倒扁陣營而言即是深藍民眾，而挺扁陣營則為深綠支援者，同樣暴力的行為隨著倒扁與挺扁各自的激化，雙方都可能被陣營中的激烈成員綁架。結果倒扁與挺扁很容易異變成統獨對抗，原本反貪腐的訴求就可能被轉移。所以倒扁陣營一開始就避免藍營色彩，但挺扁陣營自始自終都想把戰爭拖入統獨對決，轉為藍綠對抗。

在民主政治時代，執政者如果失去支撐的道德感與正義，即使有了法律形式的保護，執政者行使權力的正當性會受到人民的反抗。而政治正當性腐蝕的原因通常是無法控制的通貨膨脹、失業、戰爭失利，或者是近來最常見的貪污腐敗。政權正當性崩塌的情況如果沒有改善，公共秩序就陷入混亂，反抗的民眾開始在思維中充填挑戰公權力的正當性。隨著不同陣營自我認定的「正義被壓制」焦慮感上升與「敵我勝負」決鬥感的壓迫下，訴諸暴力的強度與頻率就可能升高。而當下台灣的民眾不分藍綠，普遍都有「處於混亂時期」的感覺，倒扁的民眾憂慮如果涉及貪瀆的總統不下台，則台灣政、經亂相將繼續向下沈淪；如同施明德宣佈的「台灣政府已經腦死了」。而挺扁的民眾則不滿倒扁群眾被「中國媒體」所誘騙，是藍營利用綠營的「政治流浪狗」進行政黨惡鬥，台灣就快被中共的同路人搞垮了，如同游錫坤說的：「是中國人打台灣人」。

然而在「九一五」的遊行中，我們看見的是小市民多元的抗爭文化，暴力的氣氛被「街頭趴」的歡樂沖淡了，是一次高度自我節制的民意展現，現場洋溢的是集體意志呈現後的喜悅而非殊死戰前的亢奮。但在「九一六」挺扁遊行中，我們看到的是攻擊媒體主播台的暴力，是集體焦躁的群眾，是被充斥族群對立語言與統獨仇恨情緒控制的抗爭。「九一五」聲勢越高，「九一六」這邊的群眾越不安。只要有人挑釁，暴力隨時可能在兩邊的場地挑起。「九一六」重現在國人眼前的竟是民進黨在野時期的暴力抗爭形象，等於否定了林濁水希望民進黨「當家不鬧事」的呼籲。

「九一六」綠營挺扁，民進黨公職無奈的說是群眾動員他們，不是黨中央強制他們動員群眾；因為如果他們不動員，會被支援者唾棄。但同為綠營，台聯黨卻在精神領袖李登輝的阻攔下，未參加民進黨中央發起的挺扁遊行。自從倒扁行動吹起號角後，南部的地下電台終日以極偏激的深綠語言，煽動民眾北上挺扁，黨中央也配合陳總統的定調，將倒扁行動視為是反本土政權，把反扁等同於反台灣、反民主。尤其是黨主席游錫坤在「九一六」凱道選擇深綠語言，聲聲呼喊台灣國的激情，不禁令人憂慮執政的民進黨被深綠的群眾綁架了。

但孰令致之？執政黨放任上百家地下電台違法販賣假、劣藥品，坐看他們造成南部農村基層民眾受害不管，只求選舉時協助綠營動員宣傳；面對全球經濟競爭壓力，卻一味以反全球化的褊狹本土觀拖累經濟政策的改變；內政不好就拼外交、外交不行就罵中共、經濟不好就罵在野黨、在野黨反對就扣紅帽、罵賣台；民進黨這樣的執政招數與格局又是誰造成的？是泛綠民眾還是整個黨都被自己預言的惡靈著魔了？如今台灣從台灣錢淹腳目的寶島淪落為失業高企、民眾哀怨的孤島，只要大環境、大政策不改變，不管誰當閣揆，拼治安、拼經濟，拼到2008年也拼不好。民進黨所有的病症都在黨與群眾間交互感染、相互強化，畢竟是政黨在教育與引導群眾，民進黨眾頭頭們還能說他們是被綠營的支援者綁架了？

廣受肯定的電影「魔戒三部曲」中，被凡人、精靈、魔法師與地獄主共同爭奪的魔戒，在現實的當代中同樣一再出現──政權如魔戒，凱達格蘭大道上的群眾如同奧拉岡帶領的精靈、矮人族、樹人與凡人的大軍；但民進黨實在不應該淪落成索羅曼的魔多大軍。台灣仍需要一個健康的本土政黨，仍需要健全的政黨政治，何況參加抗爭的綠營人士中也有人只是反扁但不反對民進黨。民進黨挺扁，將泛綠的青年學者、中生代運動者都打成敵人，綠營因挺扁而分裂。「九月九倒扁運動」就算拉不下陳水扁，但卻是一次意義深遠的人民反抗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