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完整的「獨台論」來了！

就在選戰的煙硝味日益升高，社會動員也日益頻繁的此刻，許多人對明年大選的關注焦點，大概都放在蘇嘉全的豪宅，以及由此而衍生的一連串後續發展上，大家在猜的是民進黨會不會臨陣換將。這件事看起來的確是最引起輿論重視的一件事，而且也最方便媒體去編出連續劇來，所以它的熱度始終不退。而也就因此把蔡英文的鋒頭都搶光了，連蔡英文在國慶日前丟出來的一顆震撼彈，也就是「中華民國等於台灣論」，都沒能引起媒體的持續討論。

在我看來，看選舉門道的人，應該都會知道，蔡英文這個說法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它代表民進黨論述上的又一次重大調整。當然由於這只是蔡英文在一個造勢場合上的說話，這和「台灣前途決議文」是經過整個民進黨的黨代表背書，畢竟不可同日而語，可是這個說法某種意義代表著民進黨內中生代的共識，所以它還是值得特別重視的。

在上一期的本刊中，筆者曾提到所謂台灣共識的問題。其中筆者曾談到，我原本預估蔡英文會用一種「顯性獨台」的論述，來做為兩岸論述的主軸。但這幾個月來，我們看到蔡英文的論述，包括反對九二共識、台灣主權論等等講法，無一不是某種「柔性台獨」（梁文傑語）、「穩健台獨」（林濁水語）的翻版，所以我逐漸以為，蔡英文大概脫不開台獨基本教義的控制了，因此我「很高興」地承認了我好像有些誤判了。結果沒想到，上篇文章刊登後沒幾天，蔡英文居然又完全回到了我原本預判的方向，這真讓我有一種「不幸言中」的大吃一驚！

實在說，我最早預判這件事情，正式見諸文章的，早在去年的三月，我就已經在《中國評論月刊》發表了，當然我有如此的想法就更早了。我為什麼如此關切這樣的問題呢？這主要是因為我看到了這樣的講法，如果民進黨在論述上操作得好的話，將會對國民黨的論述發生相當的殺傷力，從而威脅到國民黨在兩岸論述上的優勢，而若真發展到如此，那兩岸關係的未來也勢必會產生重大變數。這點當然就需要仔細解釋了！坦白說，自從蔡英文提出這個說法後，我覺得各方的評論似乎都沒能切中要害，這情形當然一方面和蔡英文操作這問題的技巧有關，也和獨派立刻對此一說法施壓，使蔡英文有所顧忌，不敢用力炒作，以致讓此一議題有些失焦有關。但我覺得評論者似乎都沒有仔細想過這其中的奧妙處，所以看來是有些輕忽了。為了避免讓這狀況發生重大危害，請容我仔細解釋一下，這其中的委婉曲折。

一、民進黨必然走向獨台論

雖然林濁水總是不願意承認台獨已不可能，他總認為基於某種權宜，暫時以中華民國這一符號來和中共周旋，是可以接受的，也就是借助借殼上市，來完成他台獨建國的理想，而最終則一定要完成台灣國的建國。可是我覺得多數民進黨比較理性的人的想法，都已經漸漸知道，基本教義式的台獨已經完全沒有可能，連一種充滿機會主義式的穩健台獨論，都已經快沒有市場了。某種意義下，在國民黨這幾年的強力放送下，當年輕人越來越敢穿著國旗裝招搖過市時，民進黨的人應該也漸漸意識到，如果不某種程度地向中華民國靠攏，它就將逐漸被邊緣化，這也就是民進黨內部在這兩年內，陸續會出現所謂九一共識、九六共識，乃至謝長廷的憲法共識的原因。

在這些人看來，如果民進黨迴避不了中華民國這個符號，那比較好的盤算，恐怕就是乾脆接受它、並且改變它，讓它可以和民進黨基本立場相容，這樣才有可能讓它在內外的壓縮之下，可以找到它論述的存活空間。而這裡最好的，也是最符合邏輯的做法，就是採取一種「中華民國第二共和」論。

所謂中華民國第二共和的說法，就是說中華民國固然成立於1912年，但是因為歷史發展的結果，現在的中華民國實質上已經不等於以前的那個中華民國了。特別是在李、扁時期，七次修憲，而且由台灣人民直選總統後，中華民國的法統已經切斷。當法統切斷，一個可能的詮釋空間就出來了，那就是中華民國的主權已經限縮，我們憲法上所謂的「固有疆域」，已經不再具有意義。在許多人看來，拿舊有的框架強加到現實的政治時空來，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如果說中華民國這個符號丟不掉，那我們就拿現實的內容去代換原來的內容，而只要實質上讓中華民國等同於台灣，則這些民進黨人就也可以妥協式地接受這樣的中華民國。

可是就像法國的情形，它們所謂的第幾共和，都是以新憲為準，像美國，憲法雖然已經修過了很多次，它們卻不會說這是第幾共和，因為它們原本的憲法還完整地保留著，原法統從建國到現在並沒有任何改變。若是如此的話，中華民國憲法也仍基本保存著，雖然有幾次修憲，但就最基本的條文仍然保留的狀況看來，它應該比較接近美國的情形，所以這似乎也不能說是第二共和。

但這種微細的差別，一般人反正也搞不懂，對民進黨而言，它認為當台灣修憲，把總統改為台灣人民直選產生，這已經等於是直接改變主權範圍的行為。既然只由台灣人民來自己產生政府，這樣的政府自然已經和大陸一點關係也沒有了，所以它形同以修憲為制憲。如此而言，自然可說是中華民國的第二共和。也因此，他們便以九一共識名之，亦即以九一年通過公民直選總統，作為台灣新國家認同的分水嶺，並以此來做為凝聚共識的憑據。至於九六共識，其意思也是一樣的，只是它不是以修憲為時間點，而是以具體產生了第一個台灣總統，作為共識的憑據。那憲法共識這個說法又如何呢？這是說中華民國憲法還是只有一部，可是在民進黨看來，它是可以加裝一個哈哈鏡的。民進黨可以認同這部憲法，只是它必須經過哈哈鏡改造一下，某些內容民進黨可以視而不見，這裡面當然最重要的就是第四條關於領土的部分，在這狀況下，民進黨就可以用第二共和的方式來解釋憲法，同時也表示了向中華民國靠攏的說法。

這些說法，其基礎不就是蔡英文說的「中華民國就是台灣，台灣就是中華民國」嗎！這也就是說，民進黨在被迫必須接受中華民國的內外環境下，表面上向中間靠攏，但實質上則以改變中華民國主權內涵的方式，來取得它實質上與台獨主張的相容性。這種主張嚴格而言，固然已經不可以台獨名之，也意味著這樣的主張若真獲得民進黨的認可，台灣就沒有改國號的問題了。這樣的主張對於鐵桿台獨，也就是以台灣國為信仰的人，特別是對那些仇視中華民國的人而言，的確還是有感情上的障礙，不過這看起來也確實是民進黨所可能的最溫和的主張了。這種主張，如果要以一個名稱來說的話，它只可名之為「獨台」，或是叫做「中華民國的偏安化」，而因為台灣選舉的制約，向中間靠攏，幾乎是兩黨制的必然走向，所以我說，民進黨最終大概也只有走向這樣一個立場。當然，之所以這是一個必然的走向，也是因為從李登輝開始，國民黨也逐漸認為，中華民國之台灣化乃是一個必然的趨勢所致；因此就在兩邊的拉力下，這成了某種「穩定平衡」的交集點。而它所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如何在民進黨內成為一個具合法性的主張而已了。

以上我大致解釋了民進黨最終會採取獨台論的理由及其內容。現在的問題是這樣的主張有沒有效呢？

二、獨台論主張的有效性

關於獨台論是否有效的問題，當然得區分幾個不同的層面。由於人所共知的狀況，兩岸問題乃是制約台灣這種根本性政治主張的唯一框架性條件，所以獨台論是否有效的第一個判准，就是它對兩岸問題的解決是否有效？

如果就這個問題而言，它的答案也非常簡單，就是這乃是一個不可能有效的主張。獨台論，在大陸的用法，常常還會有另外的一些描述，它或者也名之為「一中一台」、「兩個中國」，而我們老早就看到了，大陸在國際上談到這個問題時，經常是一連串地把這些名詞都包含在內的，同時還把這些名詞和台獨全部畫上等號。而更重要的是，大陸把這些都視為是「原則問題」，這用辯證法的標準詞彙，就是「敵我矛盾」的問題，這是只有你死我活，鬥爭到底的問題。換句話說，要在兩岸問題上主張獨台論，那就意味著兩岸終於要進入衝突狀態，和平是沒有可能的，屆時，台灣就只有兩個結果，打贏了，中華民國也沒了，台灣自然獨立，打輸了，台灣就被統一，中華民國當然也就壽終正寢，所以獨台論是無效的。

可是有效與否，並不能只從這單一向度來看，它的有效性若從選舉的層面來說，就可能是另外一個狀況了。在台灣選舉的互動中，有一個結構已經通過各種方式被固定化下來，那就是它已經有了一個固定的「話語結構」，而這個結構是非常有利於獨台論之生長的。這個話語結構的主要成分就是「台灣主體性」、「台灣好」和「和平」，台獨主張因為和和平這個主張衝突，所以它出局了；任何形式的「統一」主張，或者牽涉到「統」的意味的主張，也因為和「台灣主體性」這個話語結構衝突，而面臨了極大的困境。於是，這個話語結構在台灣內部的政治市場中，它成了一種霸權，沒有政治人物敢於公然挑戰。這個話語結構當然是李登輝的「貢獻」，也因此，連國民黨也只能在這樣的話語結構中討生活。於是我們看到了國民黨也必須不斷強調「台灣優先」，「台灣前途由兩千三百萬人決定」之類的話。特別是後面這句話，如果我們對照一下，如果香港人說，香港事務由香港人決定，這沒有問題啊！目前即使香港「回歸」了，可還是港人治港，香港事務還是香港人自己決定，可是它可以說「香港的前途由八百萬香港人決定」嗎？既是關於前途的決定，自然事涉主權，而香港是沒有主權的，所以香港人不可能說這樣的話。

但是對台灣而言，我們卻一定要這樣說，而且我們說得還似乎振振有詞，因為台灣和香港不一樣。然而這個不一樣是甚麼呢？國、民兩黨都會這麼說，香港沒有主權，可是台灣有主權啊！而台灣的主權是怎麼回事呢？民進黨說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這句話是「混來的」，因為世界上並沒有一個主權獨立國家叫做台灣，它的主權來自於中華民國，不管怎麼說，中華民國今天在國際上還是有一定的行為能力，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國民黨在這裡就很高興了，他就可以沾沾自喜地說，中華民國才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這是不是事實呢？當然是如此，可是問題是中華民國的主權範圍是哪裡？如果按照憲法，它的主權範圍至今依然涵蓋著全中國啊！那你怎麼能夠說「台灣前途（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前途由兩千三百萬人決定」呢？這句話將置你憲法範圍內「大多數的國民」於何地？

現在問題就出在這裡了？蔡英文的獨台論，就目前的說法看，一般人會以為是蔡英文向國民黨的論述靠攏，國民黨目前好像也是如此解讀。可是國民黨的論述其實存在著邏輯上的大漏洞，它一方面高舉憲法的旗幟，另一方面又不斷強調兩千三百萬人決定前途，他難道不知道，這兩者之間存在著邏輯上的困境嗎？而如果我們設想，民進黨現在就根據獨台論的主張，直接打向國民黨這個論述的罩門，他開始質問國民黨，「你認為中華民國的主權還及不及於全中國？」「中華民國的主權是由兩千三百萬人行使呢？還是該由十三億人行使？」你國民黨能夠怎麼回答？

在我看來，民進黨如果真的採取了獨台論，在選舉的論述戰場上，它是擁有「反守為攻」的可能性的，而以這些年來教育上的全面去中國化，和國民黨實質上採取的偏安作為，這場論述戰會不會豬羊變色，讓國民黨慘敗，我實在不那麼樂觀。去年，聯合報以系列社論，意圖誘引民進黨認同中華民國，而它的言論已經儼然把中華民國徹底偏安化了，他希望能夠因此讓民進黨修正其立場。當時，我們出而跟《聯合報》展開了系列的辯論，就是在指出，國民黨如果以為把民進黨誘回，讓民進黨認同中華民國，就是戰略上的大勝利，那就很可能適得其反，它將會發現，它有可能是挖了個坑，自己往裡面跳。怎麼說呢？

三、獨台論的危險性

這個危險是來自於一個邏輯上的推論：當民進黨以我上面所列舉的一些問題開始質問國民黨時，國民黨如何彌補它論述上的漏洞？國民黨敢不敢說，中華民國的主權僅及於台澎金馬？依照憲法，國民黨當然不敢如此說，可是民進黨就可以用國民黨的不敢說，展開論述上的反攻，民進黨這個時候可以和國民黨進行一場對中華民國的效忠競賽，它可以逼使國民黨向原來的中華民國效忠，而它自己則可以表示向這個主權限縮了的中華民國效忠，那時候，整個局面恐怕就有意思了。以台灣現在年輕人的意識，你想想，這一戰誰會贏呢？我實在不看好國民黨有打贏這一戰的機會。

如果我的估計還有道理的話，那到時候，國民黨在被逼急了的狀況下，會不會孤注一擲，也開始接受主權限縮的說法呢？這點我實在不敢武斷地說，可是我對國民黨的檯面人物，是沒有多大信心的。我覺得如果以民進黨的論述能力，在這場以獨台論為脈絡的論述戰中，他很有可能讓國民黨丟盔卸甲，最後在迫不得已的狀況下，只好接受了中華民國第二共和的論述。

當然這種論述上的調整，並不一定可以論定選戰的勝敗，可是如果真的連國民黨都接受了獨台論的話，對兩岸關係的發展將會掀起多大的波瀾呢？這個波瀾的大小，當然決定於大陸的反應。以大陸目前的狀況來說，真的發生這樣的狀況時，它也會面臨非常困難的抉擇。

大陸今天可以和馬政府維持這樣的交流，是因為大陸認為國民黨的現行政策和他的戰略利益之間，仍然存在著很大的交集，因此彼此可以靠著一個模糊的九二共識，就讓兩岸交流越來越熱絡。就九二共識言，它真正的共識基礎其實是在國統綱領上，因為國統綱領堅持了一個中國，所以大陸認為他和國民黨之間，可以先擱置爭議。然而假如國民黨也接受了中華民國第二共和的說法，那就等於國民黨自己撕毀國統綱領，於是九二共識自然也就不再是共識了，那時大陸會怎麼反應呢？

我們假想一個狀況，也就是假如國民黨接受了第二共和的講法，然後仍然對外宣稱，他所持的仍是一中各表，也堅持九二共識，那大陸會怎麼辦？如果大陸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仍然只以九二共識為由，而維持了兩岸的交流，那從此以後，大陸也必須接受民進黨的立場，也就是如果民進黨上台，大陸也沒有理由因為民進黨主張獨台論，就對它展開懲罰。而如果大陸就因此切斷了兩岸的交流，那兩岸的和平發展期也就等於宣告結束，兩岸將再無和解的可能了，然而大陸真願意面對這樣的情況嗎？

所以說，獨台論對解決兩岸問題是毫無幫助的，可是卻有可能為民進黨創造選舉上的局部優勢，並因為這種局部優勢，而取得扳動兩岸現狀的槓桿，從而擴大它在台灣內部的優勢。只是這個優勢，勢必要以台灣的安全與前途為賭注。然則我們看到了獨台論的危險了嗎？國民黨看到了嗎？如果國民黨仍以為把民進黨誘回中華民國這一「最大公約數」，就是它戰略上的大勝，屆時，國民黨會不會搬磚頭砸腳呢？

四、結 語

以上，我已經把蔡英文這種獨台論的宣稱，其可能引發的危局，做了一些料敵從寬的沙盤推演，眼前看起來，由於民進黨內部還未必已經形成論述上的共識，因此它的論述還顯得虛軟無力，但離選舉還有接近三個月，真正的決戰時刻還沒到，誰知道民進黨底下會怎麼出招呢？

我現在要問的是，假如民進黨真的選擇了這個戰場，他開始根據獨台論來吹起衝鋒的號角，國民黨有沒有應對的方案？馬總統說「中華民國是我們的國家，台灣是我們的家園」，這樣的說法真能擋住民進黨的攻勢嗎？蔡英文如果只是一味地單刀直入，逼問中華民國的主權是不是僅及於台、澎、金、馬，馬總統該如何回應呢？當然，我也要問，到時候大陸該如何回應呢？以現在來說，大陸當然繃緊神經在看著選局的發展，但表面上是裝聾作啞，然而到了那個時候，還可不可能裝聾作啞？

完整的獨台論已經「第一次」出台了，這是一個重大的訊息，看門道的人，應該已經感受到了一絲寒意了吧！但願我是多慮了，民進黨沒有那麼聰明，或者國民黨早已智珠在握，但真會如此發展嗎？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