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人?做什麼樣的中國人?

敬悼恩師顏元叔教授
王津平
(中華基金會董事長)


顏元叔教授是海峽兩岸特別為人敬重的愛國知識份子,也是我心目中銘感一生的恩師。80高齡辭世的顏元叔老師在學術上以及人格典範上已長留人間。作為多年受業於他的學生,也作為和平統一道路上志同道合的同行者,這些天,我無可避免的思潮澎湃,無可避免的追思著他。顏元叔老師這一走,讓我們看到了,他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如此活生生的一個人!他向他自己,也向海峽兩岸所有讀他文章的人們提出了這樣的一個問題:你到底要做什麼樣的人;你,到底要做什麼樣的中國人?

第一個活生生的記憶:那一年,我回到母校淡江教書,忙得不可開交的顏老師和我同時被在東海大學教書的朋友們邀請去「鬧天宮」 ──演講有關台灣英語教學的改革(或革命?)問題。當時的東海大學英語教學一直是美國來的洋學霸系主任把持,壟斷一切,本國教師有志不得伸張,學生們敢怒也不敢言。我們倆個威斯康辛大學歸來的英美語文及文學的「基進改革派」被特別請來助陣,朋友們要求我們暢所欲言,不必客氣。我以為我已炮火全開;沒想到壓軸的顏老師比我更勇猛,威力四射,直攻那位滿臉陰沉不敢回腔的洋學霸系主任,一點都不留情面!我們大獲全勝,而那一場「戰役」也迅即星火燎原全島。顏老師當時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那一場戰鬥結束之後,顏元叔老師陽光般的燦爛笑容就銘刻在我腦海中了。

回台北的路上,顏老師開心的對我說:「你沒讓我失望。當年你敢和傅爾布萊特(Fulbright)主考的美國官員理直氣壯地爭論,指責他們白種人優越感、歧視有色人種,又搞越戰殺人放火,……要不是那些反戰的青年學者公正評審,聯名寫信質問美國國務院,你恐怕就連獎學金都被那主考官給『作』掉了。我就知道你這小子帶種!」而我,也在那一場「戰役」之後開始思索顏老師深層次的有思想有理論的民族思想。──那是我出國前追隨他研究西洋文學批評時所不曾感受到的。

在中國統一聯盟擔任主席的那幾年,和曉波兄一起邀請顏元叔老師來盟演講,他的演講總是讓人深受感動也深受啟發;我們請他擔任德高望重的中國統一聯盟盟務顧問,他也毫不猶疑欣然接受,並視為大責重任;當年,他給我們的鼓勵的話,至今言猶在耳:「你們這個小小的辦公室,做的可是大事業;這個小小的演講廳傳播的可是大真理;看你們的盟員不分老中青都熱衷學習,我相信你們的愛國事業有朝一日一定會大大地發展起來。我以前說得沒錯吧,當理念和群眾結合在一起的時候,歷史的力量就像火山一樣迸發出來!好好幹!以後我人在大陸老家,心,還是跟你們在一起的。」

重讀顏老師為《海峽評論》寫的文章,不感動、激動也難:

「唯獨為中國的命運,為中國近代史,為中國當前的掙扎,奮鬥與成就,我有流不完的悲痛淚,流不完的興奮淚!當年讀到王曉波痛斥索拉茲與台灣『索奴』的文章,讀的我老淚縱橫……」

這是顏元叔教授刊登在《海峽評論》的文章《向建設中國的億萬同胞致敬!》至情至性的開場白。這篇文章在大陸的網站上流傳甚廣,迴響極多、極大;值得「語錄」下來:

大家都是中國人了──唯獨「振興中華」,則「同志仍須努力」!

大陸一民運人士竟然認為「中國被殖民才能現代化」,瘋子!

中國的前途在中國大陸,在那十一億心含「鴉片戰爭」之恥,心含「八年抗戰」之恨的中國人身上!他們衣衫襤褸地製造出原子彈、氫彈、中子彈,他們蹲茅坑卻射出長征火箭,他們以捏泥巴的雙手舉破世界紀錄,他們磨破屁股包辦十二面亞運划船金牌,他們重建大地震全毀的唐山而被聯合國頒獎為世界模範城市……同胞們,他們為的是什麼?沒有別的:他們愛此「中華」,他們不能讓「中華」再隕落!

要愛中國,不再只是口號,不再只是情緒,而是要向大陸四十年,苦心孤詣胼手胝足,不僅流汗甚至流血地幹,干,干!把大慶油田打出來,把北大荒墾出來,把葛洲壩攔江築起來……難以屈指的各種建設,無數的建設,把中國建設起來──這才是愛中國!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苦出頭來的中國人,如今在人類中已經嶄露頭角了……,四十年隔岸觀火躲過了這場火之洗禮,就個人的福利言,我們是幸運者;就重建民族國家的責任言,我們是十足的逃兵!……

中國的問題很複雜,其實也很簡單,簡單得只有一個字:干,干,干!多加三個字:苦幹,實幹,硬幹!

就中國言,建設國家就是一切!於是,在中國的問題上,你就知道為什麼有集體主義之必要,社會主義之必要,權威專制之必要! ……只有這種精神,這種體制,才能團結一切的人,團結一切的意志,一切的力量,眾志成城,萬眾一心,處處攻關,力成大業。

以上所摘錄的,在今天可能已不再是唯一的聲音;可在20年前,在反共、反中思想瀰漫的台灣, 顏老師可真是言人所不敢言!

顏元叔教授1992年9月刊在海峽的另一篇文章,「為『中外文學』二十週年而寫」,主標題在當時肯定也是相當聳動的,也確實轟動一時的──『一切從反西方開始』。文章開頭,他先敘述他二十年未見的台大外文系老同事與他一見面就吵──而那位老兄竟對他說「我們讀文學的人,就是要尊重個人,人性,自由,民主。」 顏元叔「嗤之以鼻」,回敬他:「在近代史的國際環境中,我們中國人要尊重的是人群,集體,與國家……」自此以後,「捨我其誰」的顏元叔老師更奮不顧身的公開「開戰」了。再「語錄」顏老師的一小段文字吧!請看:

我們認同西方價值觀,被西方價值所征服,都直接間接與鴉片戰爭有關,與鴉片戰爭以後的一切中外不平等關係有關,是一個歷史因果。我們這一群人到如今還是處於鴉片戰爭八國聯軍被征服者的地位上:西方人繼承著勝利的地位,我們繼承著失敗的地位。可以這麼說,西方打敗中國,中國向西方降服;降服的中國人之中出現了一批又一批的中國知識分子,一代又一代的中國知識分子,自願或不自覺地作為西方殖民中國、征服中國的代理人……

多麼警勵人們的話啊!顏元叔直指每一個人,他質問了:「你到底要做什麼人?你到底要做什麼樣的中國人?」連大陸上這一代自以為知道,其實卻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樣的中國人的青年也被他震撼到了!

1992年6月刊登在海峽的另一篇文章更直接指向「邪惡帝國美利堅」,那又是一篇戰鬥性震聾啟聵的犀利文章!教訓的是一位來信與他「切磋」的大陸學生,也教訓了那一世代盲目的西化派。這篇文章在大陸流傳極廣也議論甚久,值得引述且探討一下。顏元叔理直氣壯地回敬那位親美的青年:「我說的美國帝國主義是指美國之全體,美國之國體,美國的整個體制──這個國家之政治、經濟、與文化之特質及結構。是美國人全體構成了美國兩百年來之帝國主義!就算美國有一萬個「白求恩」,能夠改變美國之為資本帝國主義,民主帝國主義的本質嗎?」

好一個「民主帝國主義!」

顏元叔教授這一篇「邪惡帝國美利堅」確是一篇力作,也是一篇有他個人思想體系的力作。「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這篇好作品值得吾人細細品味。

美國做為一個「流氓國家」(rogue state),杭士基(Noam Chomsky)所揭發的,美國這個「民主的帝國主義」,其實正是個「超級流氓大國」。台灣被美國「少數人的民主」操控、顛覆、利用至今,還在被美國──近年來到處出兵殺人放火的「邪惡帝國美利堅」主宰著;連日本軍國主義再起,全球保釣在愛國人士風起雲湧的形勢下,兩岸四地保釣再起,那些不知道自己是中國人的「台灣人」連要不要兩岸共同保釣都搞不清楚,一再失去做為中國人應有的立場;連虛張聲勢的美日安保,連美國對中國的 「新圍堵」亮出來了,你啊,你到現在都不知道要站在哪一邊(which side are you on?);失去祖國認同的人們啊,醒醒吧,細細品味一下顏元叔教授的文章吧!

立言,是不朽的事業,顏元叔教授已可稱不朽。他揭穿「邪惡帝國美利堅」的真面目,他掏心掏肺地「向建設中國的億萬同胞致敬」,他要做他自己這樣的中國人;他,顏元叔,挺著民族脊樑的顏元叔,值得人們向他致敬!

2013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