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韓氫彈試爆牽扯的國際利害

北韓在當地時間1月6日上午10時，於北部咸鏡北道吉州郡的豐溪里核子試驗場進行了該國的第四次核試爆，當天中午再由北韓政府確認那是一次「氫彈」試爆，也是有史以來北韓最大規模的核子試爆。這次的試爆，引發了芮氏規模5.1級地震，規模相當於2.2萬噸黃色炸藥威力。北韓當局宣稱這是「氫彈」，不過它的炸藥當量與1945年8月轟炸日本廣島長崎的兩顆原子彈威力相當，北韓的說法，並不能廣受各國認同是「氫彈」，大多懷疑這顆所稱的「氫彈」具有的軍事威脅。雖然如此，這顆氫彈帶來的政治效應，卻是不同凡響。

伊拉克、利比亞殷鑑不遠

首先，中國大陸的鄰近地區，因這顆「氫彈」而深受震撼。位在中朝邊境的吉林省延吉、琿春、長白等縣市均受到明顯的震撼。中國大陸沿邊地區由於事先並未受到北韓知會將有這次的核子試爆，原以為這是自然環境生成的地震，但立即有推定地震屬於人造的，議論紛紛之際，直到北韓出面承認才停止了周邊國家的揣測。

北韓的核子試爆在過去已進行了三次，分別在2006年10月、2009年9月、2013年2月，過去的北韓核爆，都為平壤帶來全球的敵視，特別是西方國家的強大壓力，以及聯合國安理會的經濟制裁，過去幾次的核爆，也使北韓在國際社會更加孤立，被多數國家認定為民窮財盡，卻又窮兵黷武的極權政體。前幾次的核爆，北韓領導人似乎並不放在眼裡，因為國家戰力，特別是擁有核武器，是高過於一切的生存憑藉。

在北韓領導人眼中，核武器是和美國及西方世界對抗的終極武器，也可用來抵禦南韓的統一攻勢，是至高無上的必需品，無論如何必須擁有。況且，過去幾個獨裁政權的垮台，或因為這些國家沒有高瞻遠矚的領導人，或由於缺乏核武器作為後盾，而被美國與西方盟國消滅，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亞的殷鑑不遠，這是金正日和金正恩尤其念茲在茲的。

金正恩指稱，北韓試驗氫彈，是「保障朝鮮半島和平與區域安全的自衛性措施」，是北韓作為主權國家的合法權利，也是「堂堂正正的行為」。而1月8日正是金正恩的生日，這次氫彈試爆，顯然有為金正恩祝壽的味道，不過，北韓無視於國際反核意識的抬頭, 以及國際對於核子威脅的恐懼，而立意做出這樣的挑釁動作，實在令人嘆息。

試爆對日本有針對性

感受這次核爆最直接威脅的是南韓。南韓政府立即發佈聲明，譴責北韓進行氫彈試爆，並敦促北韓以不可逆轉的方式銷毀全部核武器，進一步要求安理會討論此議題舉行相應制裁。朴槿惠政府強硬地聲明，任何來自北韓的挑釁或攻擊，無疑都將遭到南韓徹底無情的回擊。朴槿惠政府的制式回應，並不能制止北韓的冒險主義核試驗，也無法促成安理會對北韓的制裁成為有效，南韓的反應純係痛苦而無奈。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立即表示這是對日本和區域和平的重大威脅，強烈譴責北韓的氫彈試爆。日本常常是北韓冒險主義外交和戰略行為的假想敵，北韓抨擊日本做為美國帝國主義幫凶的指責迄未停止，北韓又基於朝鮮民族主義強烈批判日本對朝鮮過去35年的殘酷殖民統治，因此北韓的氫彈試爆，對於日本是有針對性的，東京感受的威脅並不亞於南韓。日本向來有美國的核子保護傘，過去兩年來，日本在安倍首相的強力推動下，自衛隊的集體自衛權限制鬆綁，換言之，自衛隊的行動自由放大許多，日本正在思索如何擴大對於北韓的偵搜和防制行動，但更有可能招惹北韓更大的反彈。

中國大陸政府針對北韓的氫彈試爆，做出了空前強硬的回應。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表示，中國政府堅決反對這次的核試驗，並強烈敦促北韓信守朝鮮半島無核化的承諾，「停止採取任何惡化局勢的行動」。她還說，中方將堅定推進朝鮮半島無核化目標，堅持透過六方會談的框架解決朝鮮半島的核武問題。重要的是，華春瑩也表示，中方事前不知道北韓要進行氫彈試爆，中方堅決反對北韓的行動。王毅外長也指稱，中方將堅定維護國際的核不擴散體制，對於北韓不顧國際社會反對，再次進行核武試爆，北京已通過外交部聲明表明立場，就是堅決反對。

華春瑩和王毅的聲明，說明了中方歷來對北韓外交的侷限。中國大陸敦促北韓信守朝鮮半島無核化的承諾，已經不是第一次，而是許多次了。可是並不能有效敦促或制止北韓的脫序行動，中共當局也常成為國際標靶，認為北京在節制北韓冒險行動上，該做卻沒能做到。其次，六方會談已經在2009年中斷，截至目前為止，六方會談停頓了將近七年的時間。固然六方會談的延宕，不能全怪北韓，不過身為重要的當事國之一（另一重要的當事國為美國），北韓的一意孤行實難辭其咎。王毅的聲明提到了1968年生效的核不擴散條約，當時僅有五大強權擁有核武器，他們限制別的國家擁有核武器，就是不公平，從北韓視角來看，更是無法忍受。即使是以色列、巴基斯坦、印度等國都可成為核子俱樂部成員，為何北韓不行？要北韓遵守核不擴散條約，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許可稱是「緣木求魚」，北韓是不會答應的。

美國不滿北京對北韓的軟弱態度

美國的回應也相當迅速和強硬，不過美國還是以其亞洲盟國為念，強烈譴責北韓的挑釁行為，並再次聲明必將捍衛其盟國的安全。美國在北韓氫彈試爆事件當中，彰顯美國對於中國大陸的不滿，美國國務卿克里（John Kerry）甚至直白指出，北京對北韓的軟弱態度似是養虎遺患，對中國大陸表示不滿。就在事發第二天，歐巴馬政府的克里國務卿就在給王毅電話中，語帶指責地說，北京對北韓的作為是一方面給壓力，另一方面又想維繫長期緊張的關係，這樣的作法，「已經證明是一項失敗」。克里甚至對王毅說，美國過去尊重北京對北韓政策，也認為對北韓需要時間和空間去操作。但克里說，美國要跟北京說清楚的是，這種方式不奏效，而且美國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克里進一步提到：在北韓進行氫彈試爆之後，北京只同意不對裝載軍事物資前往北韓的貨輪放行，針對某些和試爆有關的公司和個人提出制裁，並且在安理會一直給予北韓掩護，使制裁案不易排入議程或通過。知悉美國政策的外交界人士說，美國正積極草擬一份制裁案，想近期內提出安理會讓它通過。不過，以中國大陸為首的幾個國家，像是俄羅斯等還可能讓聯合國的制裁無法成案。

美國想提出給安理會較嚴厲的制裁構想之一是，要求聯合國各會員國，不讓北韓的船隻靠泊在各國港口，特別是與北韓有密切商務關係又鄰近的中國大陸和俄國等，將是首當其衝被監督或控管的國家。不過，裝載醫藥或人道救援物資的北韓船隻將不在此限。正是因為這個因素，北韓還是有漏洞可鑽，有些軍事物資甚或戰略物品，仍可通過這樣的管道送進送出北韓境內。

美國正在研擬的第二個制裁北韓方案是，斷絕北韓和外國的金融聯繫，亦即凍結北韓在海外銀行的資金資產。美國曾經與聯合國強權就核武問題與伊朗談判，其中的一項武器即是砍斷伊朗與各國的資金往來以及該國在世界各地銀行的資產。過去在柯林頓總統時代，美國也曾以凍結北韓在澳門盤谷銀行（Banco Delta Asia）的北韓2,500萬美元資金，作為壓迫北韓的手段。這種手段固然可以暫時對北韓高層生活造成不便，但北韓高層總還有其他辦法可想，美國最後還是在南韓政府反對之下鬆手。但是這次事件，美國並未放棄這樣的想法，美國可能認為，凍結北韓銀行資金可在相當時間內擾亂北韓領導人的思緒，讓金正恩政權跳腳。

北京不會讓北韓垮台

美國認為對付北韓最有效的作法，應該是請中國大陸限制，或砍斷對於北韓的石油補給及運送。北韓是高度依賴中國輸出能源糧食和人道救援的一方，以石油來說，北韓極度仰賴幾條從中國延伸至北韓的輸送管線，如果一旦切斷，自然北韓外來物資供給中斷，北韓的工業生產、人民生活就完全失序。不過，中國大陸很反對這樣的作法，因為中國大陸深怕如此則北韓政權將瀕臨崩潰，崩潰的北韓將是大家共同的夢魘，大批的北韓難民將四處流竄，中國大陸東北各地以及山東半島等均無法倖免。不但如此，可能連南韓、俄羅斯、日本等各國都將遭殃。事實上，中國大陸也不會冒著南韓統一北韓的危險，對平壤見死不救，中國不願意南韓統一北韓，這意味著中國將直接與美國所支持的一個新的韓國接壤。

美國的這三個作法，顯然都不可能獨力做到。其一、聯合國的強力制裁，過去已有三次，是一次比一次強烈，但奈何不了金正日或金正恩，且更加強了北韓的嫉世仇美氣焰，正所謂毫無作用。聯合國的制裁，看來各國立場一致，但中國大陸和俄國網開一面，北韓就可在夾縫中找到生機，突圍而去，因此有效的制裁幾乎不可能。這第四次的制裁，想必也無法超越過去任何一次，美國如期望聯合國，可能將大失所望。倘若不讓北韓船隻靠岸停泊，恐將也傷害國際貿易精神，也無法完全攔阻藉由人道救濟管道進入北韓的「違禁品」。

其二、斷絕北韓的資金恐也沒那麼容易。現在國際基金的往來極其自由、秘密，美國不可能每筆北韓有關的資金都能掌握，如由於防制北韓，而侵犯到其他國家、公司、或個人的資金流動或權利，美國將承擔更大風險與責任，可能將成為眾矢之的，國際共同憎恨的對象。

其三、要求中國大陸切斷和北韓的經濟聯繫，是更無法想像的事。北韓有2,200萬人口，有許多人必須生活，北韓必須維繫其內部基本的穩定，基本的物資供應必不可免。事實上，北韓領導人動輒進行核子試爆，無非也是為了維持內部的穩定和金氏政權的繼續統治。倘若金正恩政府被逼急了，還有可能進行軍事科技輸出賺取外匯，再以外匯維繫足夠物資以滿足人民需求。一則中國大陸不會放著生意不作；再者，更重要的是，唇亡齒寒，中國大陸不會讓北韓垮台。

倒是南韓在美國的鼓勵下，重啟對北韓的心戰喊話，這在去年8月時已經南北韓雙方同意不再進行。不過在這次北韓第四次核武試爆，而且是試爆氫彈後，南韓恢復對北韓的心戰廣播。這是朴槿惠政府所能想到的直接回應，但首爾還是婉拒美國所提的，在韓國快快建立一套高空飛彈防禦計畫（THAAD）。美國以北韓的挑釁升高為由，再以THAAD計畫拉近南韓，促使南韓、日本接近，結成美日韓連線，壓制中國大陸、俄國和北韓等陸權國家。

南韓婉拒的理由是，北韓的民族主義將受到更大的刺激，更重要的原因是，南韓不願因THAAD計畫刺激更重要的經濟夥伴中國大陸。美國自從2013年北韓第三度試爆核武後，就在南韓進駐B-52戰略轟炸機、以及B-2長程轟炸機，這次北韓「氫彈」試爆後，更加大了B-52和B-2軍機巡邏，屢次在南北韓交界空域保持警戒，目前美國自身的對策，仍以嚇阻北韓並避免南北韓雙方衝突為主軸。

六方會談成了擋箭牌

美國的軍事情報專家指出，如果北韓的核武研發持續，六方會談停開可能更是北韓規避國際查核的最佳擋箭牌，如此則在今年內，北韓最多可將製作出20枚核彈頭。北韓現在積極努力使核彈頭在當量一定時體積最小化，如此則可順利裝載火箭發射至攻擊點。過去歐巴馬政府採取的「戰略耐性」漸被質疑為對北韓並無遠見，也無具體可行的政策以因應，完全是被動無作為且失去先機，有專家甚至說這是「戰略消極」。

美國對北韓核武政策的立場一向是，堅持北韓必須承諾先放棄核武，凍結一切核武設施，容許國際原子能總署人員查核。在北韓尚未做到這些先決條件之前，美國將不舉行新一輪的六方會談，並要求日韓採取同樣的立場。這樣的立場決無法使北韓信服，六方會談陷入僵局，六方會談恢復無望，也與中國大陸意願相違。美國杯葛北韓，北韓不回談判桌，平壤愈益樂此不疲，結果北韓核武發展完全得不到控制，外界更是無從知曉。至此，北韓核武科技越來越先進，彈頭越來越多，平壤是唯一的贏家，其他則全是輸家。但長此以往，設若北韓核武終將引發列強壓制而形成全球危機，則全球皆是輸家，也包括北韓自己。屆時，包括美國在內的強國豈能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