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領導人角力開始

一、就職演說不可能改變民共分歧

520就職演說出爐，一如預期，蔡英文在兩岸問題上的立場依然如故，沒有明說台獨，但字裡行間躍然紙上。但是蔡英文包裝的「善意」，某種程度也麻痺了大陸政府，特別是大陸學界。大陸的反應揭曉，對台政策雖一以貫之，立場並未鬆動，但卻出現了某種不切實際的期待。

蔡英文聲稱將努力維持兩岸現有機制，但只願「尊重」九二「歷史事實」，願意「在這個既有的事實與政治基礎上」，「依據中華民國憲法，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及其他相關法律，處理兩岸事務」，但緊接著詮釋所謂的「政治基礎」四要素，除了第三項，又將其一一歸零。

這四要素是指一、九二會談的歷史事實，求同存異的共同認知（注意：並未接受或承認九二共識，當然更不接受兩岸同屬一中）。二、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注意：這裡又回到原來的主張。不說憲法，因為成文憲法是剛性的，修憲不易。現行憲政體制是演進的，柔性的，重塑容易，翻案不難）。三、兩岸20多年來協商交流的互動成果（只有這一點是蔡英文真心想承繼的，因為對新政府有利）。四、台灣民主原則及普遍民意（注意：這是蔡英文變臉的道具。這道具無論對台灣或大陸，都超級有用，只要祭出民主與民意這一招，那麼無論現在蔡英文做了多少表態或承諾，將來都可以一一推翻）。

對學法律的蔡英文來說，後法優於前法，後話自然優於前話，這是法律邏輯，這就是蔡英文兩岸政策的精髓。違背台獨精神？出賣台灣？當然沒有。有的只是用前後自相矛盾的邏輯，似是而非的混淆文字，迷惑大陸，誘其接納。

二、大陸立場如一，但透露期待

兩岸學界經過長期交流，不少大陸學者對民進黨都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對蔡英文的就職演說雖有保留，但大體上都肯定有加，認為有進步，向中間靠攏。從這裡可以看出蔡英文演說的導引與麻痺功力。涉台系統決策拍板前都要聽一聽這些專家學者的意見，或多或少會受到些影響，錯誤解讀民進黨。這一次也不能說沒有，只是程度差異罷了。

就職演說發表後幾個小時，中台辦與國台辦的聯合聲明中開宗明義地就強調了，2008年來兩岸關係得以和平發展，就是因為雙方都堅持九二共識與反台獨。九二共識界定的兩岸關係就是兩岸同屬一個中國，兩岸不是國與國的關係。

表明立場後，兩辦聲明注意到蔡英文就職演說中有關兩岸關係新的說法，但是指出蔡英文企圖模糊處理，未明確承認九二共識的核心意涵，亦未提出具體作法，稱其為「一份沒有完成的答卷」。但「沒有完成」與「根本沒答」、「相互矛盾的回答」差別很大，使人不得不懷疑，大陸政府在放水？

大陸這個聲明明顯的硬中透軟。雖然大陸強調，在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上，決心未變、能力更強、反對一切形式台獨，但對台獨色彩鮮明，刻意迴避九二共識核心價值的蔡英文，大陸的反制只及於暫停兩岸聯繫管道與談判機制。這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是仍然寄希望於蔡英文答完試卷，正面回應大陸主張？是不願意刺激台灣人民？還是故意不說，預留反制行動的空間？有待觀察。

三、蔡英文會轉彎嗎？

如果大陸仔細讀一讀蔡英文就職演說的全文，就不難看出蔡英文對大陸的敵意。從團結島內力量，凝聚共識，一致對「外」的主張來看，這個「外」就是大陸。從南向政策，融入東盟、印度等區域經濟，擺脫對「單一市場」的依賴來看，這個「單一市場」就是大陸。從加入西方價值同盟，加強與美、日、歐等國家的合作關係來看，台灣的目的就是加入美國領導的「亞太再平衡」戰略同盟，共同遏制的對象就是大陸。

結論就是，中國大陸，或稱中國，對民進黨而言是外人、仇人、敵人，不是親人、同胞。遠離中國，對抗中國，獨立建國，融入美日，才是蔡英文追求的目標。大陸不切實際的期待蔡英文轉向，無異緣木求魚。

蔡英文不會轉向，不是因為受黨內深綠或黨外側翼，更獨的時代力量的牽制，而是因為她本身就是深綠台獨。從親日的家庭背景，起草兩國論之後積極參與台獨政黨活動，成為民進黨黨主席之後，迴避處理台獨黨綱，正常國家決議文等行徑看來，蔡英文的台獨立場只有越來越堅定。在這裡不會出現「髮夾彎」。

蔡英文敷衍大陸那是不得不。一來有美國的壓力，二來島內有不同意見，三來兩岸實力相差太大，衝突起來台灣吃虧。蔡英文理性，精於算計，口頭上講幾句設計好，不失立場的軟話，如果能軟化大陸態度，讓事實台獨在其深耕下更茁壯，時間拖得越久，天然獨的擴散範圍就越廣泛。當台灣人人都是天然獨，大陸要處理就更棘手。台獨人士認為，到那時大陸或許就放棄了，或許就崩潰了。

四、大陸會軟化嗎？

在等待蔡英文答完試卷之前，大陸會無所作為嗎？想來不會如此消極。

從去年初台灣政黨再次輪替局勢明朗化之後，習近平就親自出馬，站上第一線，一再強烈警告民進黨，如果上台後不接受九二共識、兩岸同屬一中的話，兩岸關係就會面臨「地動山搖」、「小舟翻覆」的局面。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蔡英文以為，用就職演說中幾句經過刻意包裝的話就可以打發掉北京，暫緩啟動反制行動，恐怕是太過樂觀。畢竟習近平的領導威望也不能斷送在蔡英文的手裡。

再說，如果習近平接受了蔡英文的模糊說法，自尋台階而下，按兵不動，就坐實了綠營對北京只是紙老虎的認定。那麼習近平今後不只對台灣，甚至對任何國際問題的談話，其可信度都將大打折扣，這是北京不得不思考的後遺症。

台灣領導人偽裝的善意，大陸領導人不切實際的期待，終有一天會來到攤牌的時刻。蔡英文打算以不變應萬變的拖，習近平卻不能癡癡的等。那麼，兩岸衝撞在所難免，問題只在程度與速度。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知道兩位領導人都是政治信仰十分強烈，使命感高，不會輕易改變政策及立場的人。當最終知道對手不可能改變時，就得思考如何正面解決問題。

北京的反制行動在情理之中，沒有才是有違常情。推斷反制行動應當是有順序、有節度、逐步增強。像是大震之前的微震，山雨欲來前的風滿樓，所有的動作都是在向台灣新政府示警，希望其能正視當前嚴峻的兩岸情勢，改變僵化的台獨立場，以新的說法與行動，正面回應大陸要求，化解兩岸危機。逐步襲來的外交海嘯，逐漸緊縮的兩岸經貿交流、人員往來，就是這些微震與滿樓風絮。其實這些行動在蔡英文就職前已然展開，新政府如果不予正視，積極化解，那麼「地動山搖」、「小舟翻覆」在未來就不是不能想像的結果了。

蔡英文不是不知道情勢的肅殺，已經對內做了些預防性的消毒工作，譬如說告訴民眾，邦交國多幾個少幾個，並無損於台灣存在的事實；觀光客減少、契作取消、採購不再、協商對話停止，這是台灣爭取自主權必要付出的代價。鐵桿台獨會接受這些說法，忍受兩岸關係的逆轉，但是長此以往，一般老百姓能否承擔是個問題。特別是在經濟上，老百姓承受損失的耐受性很脆弱。當國際空間越走越小，經濟環境越來越差，大陸威懾態勢越來越嚴峻時，蔡英文承受的後座力就會越來越大，這是蔡英文要三思的。

五、兩岸領導人角力開始

兩岸領導人的角力已經開始。

角力要有本錢。大陸如今是世界第一大貿易國、第一大製造國、第一大外匯儲備國、第二大經濟體（如果依購買力平價指數，已是第一大經濟體），第三大軍事國。就如兩辦所說，大陸「能力更強」了。台灣呢？曾經是四小龍之首，如今卻忝陪末座；曾經台灣錢淹腳目，如今財政赤字越築越高；在國際經貿區域整合中不斷被邊緣化，台灣拿什麼去與大陸拚誰的氣長？

台灣想擺脫對大陸市場的依賴，但是新南向政策豈能說到做到？東盟國家與大陸在經貿上有東盟加一、加三等綿密的互賴關係；在政治上都支持一中政策；大陸對東盟國家的投資多，早已到位；大陸起頭的一帶一路又帶給東盟無限商機。東盟會無條件擁抱台灣嗎？新南向政策恐怕會像當年李登輝所推的南向政策一樣，最終都成效不彰，不了了之。

蔡英文主張參與多邊與雙邊自貿區協議，多邊的如美國主導的TPP，大陸及東盟主導的RCEP，雙邊的就是跟各別國家簽訂自由貿易協定。但要實現這些想法，都要通過大陸這一關。沒有大陸同意，所有多邊雙邊談判台灣都不得其門而入。台灣想要分散市場，避免邊緣化，遠離中國，但要實現這些目的卻又要求助於大陸，不跟大陸搞好關係，行嗎？要搞好關係，避得掉九二共識嗎？這是台灣需要面對的真實情況。關起門來唱高調容易，走出去可就不容易了。

蔡英文與習近平角力，在內只能憑藉反中、仇中的台獨民粹力量，在外，蔡英文以為可以依賴美國日本，甚至東盟、印度、歐洲。真的如此嗎？

六、美國日本可以依賴嗎？

美國確實支持蔡英文政府，蔡的就職演說，美國是幕後最終核稿者。但美國要維護的是自己的利益，支持事實台獨，但不會聽任其與大陸撕破臉，讓美國左右為難。美國的支持是有底線的。美國高度讚揚蔡的就職演說，就是讚揚自己，因為兩者合作，果然成功麻痺了大陸，讓其對蔡英文有了期待，決定一面反制台獨，一面停看聽，為蔡英文政府爭取到了時間。但這大約也就是極限了。

綠營有一些不切實際的迷思，甚難消除。其一是相信無論綠營在台獨立場上走多遠，只要搬出民主與民意這兩張民粹牌，都可以嚇阻大陸輕舉妄動。他們不相信大陸會對台用武，認為那樣大陸要付的代價太高。而且大陸現在內有經濟趨緩、社會騷動、文革遺緒等情況，外有東海南海島礁主權之爭，和美國、日本、菲律賓、越南都有齟齬，在內外交困之下，沒有餘力處理台灣問題。

其二是相信萬一大陸真的對台動武，美國一定會馳援，1996年飛彈危機就是一例。他們自認台灣是美國在亞太最忠誠的朋友，是遏制中國的好牌，不沉的航空母艦，美國絕不會見死不救。再說，台灣內部還有友陸的國民黨，關鍵時刻會勸阻大陸。

這種不信邪，不瞭解當前國際局勢，不知道強權結構改變，只關在自己的象牙塔中築夢的態度；以及對悖於事實，人為建構的，並不存在的台灣國的強烈認同，使台獨主張在自我催眠，蔚為時尚下，引來越來越多的盲從者。蔡英文是台獨菁英，但也不能逃脫於這種畫餅催眠遊戲，甚至帶領鼓吹，不遺餘力。

好戰的奧巴馬已經開始從全球收縮，總統候選人希拉蕊．柯林頓反對簽訂亞太再平衡戰略中重要支柱的TPP，川普更提倡新的門羅主義，認為美國管好自己就好，不要四處插手。無論誰領導美國，現在也好，未來也好，美國是不會為台獨賣命的。不要看美國目前在南海高調惹事，但大陸也不是省油的燈，現在你來我往，相互較勁，但關鍵時刻會收手。寄望美國救援，真是春秋大夢。

七、結 語

蔡英文有他的台獨夢，習近平有他的中國夢。習的夢中有台，蔡的夢中無中，所以難有交集。誰較有圓夢的實力，只要稍有國際觀的人都能回答。這場兩岸角力賽輸贏很清楚。

由於大陸對蔡英文就職演說反應相對溫和，台灣新政府與民進黨都認為蔡英文已經輕騎過關。是否真的過關，要看大陸的後續作為；也要看蔡英文在內政上把台獨政策，如廢除課綱微調，深化去中國教育，以轉型正義為名清算國民黨，切割與中國歷史等推得多遠，大陸會如何回應，來兌現他遏制任何形式的台獨分裂行徑的主張。

大陸對蔡英文的態度除要顧及自身的立場與利益，也要顧及與大陸和解合作，落得親中賣台罵名的國民黨的感受，更要顧及不計利害，全心支持中國統一，圓一個中國復興夢的台灣統派的理念與感受。其出台政策不要讓綠營覺得是和風細雨，藍營卻覺得是地動山搖才好。

2016年5月22日午脫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