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烈千秋－－卓還來大使殉國始末》

中華民國駐山打根領事卓還來為優秀的外交官，生於民國元年（1912年）3月20日，福建閩候縣人；祖父孝複乙未（1895）考取進士，母親聶太夫，名其純，是清末名臣曾國藩的外孫女。卓領事自幼熟讀經文，專擅作文，進入北平彙文中學，畢業榮獲文科榜首，保送北平燕京大學，後赴法國巴黎政治學校求學。次年成績名列前茅，得到法國政府獎學金。他的博士論文是關於中法的越南的爭執；通過巴黎大學考試，得到法學博士。接著赴英國倫敦大學研究國際關係，為期兩年半。在語言方面他精通英、法、俄文外，也通曉日文，派駐北婆羅洲升任領事時，能踢足球（曾為燕京大學足球隊中堅），亦擅網球，曾是山打根英人草地網球會員，當地亞庇僑領章謙對卓領事有如此評論：善以禮待人，以理治事，工作勤奮負責，善運動，以球藝著聞，聲譽鵲起。如此優異的外交使節，深受僑民愛戴。

1942年1月1日，日軍於納閩、孟巴穀、布爾佛三地登陸。卓領事遭日軍拘捕。後來飽受凌虐。另一方面，日軍擔心武裝抗日分子突襲救人，經常變更囚禁地點，讓卓領事鬍鬚凌亂，落魄江湖，不復往昔世家名門之翩翩風采。

據目擊者說：元月19日晨，日軍登陸山打根，中華民國領事館仍懸掛國旗，卓領事及館員因來不及撤退被捕。日軍於其耳頸上架著武士刀，脅迫交出中國政府檔案。他指著爐中灰燼說：全部在這裏，可以取去。日軍見狀大怒，逮捕卓領事及其家眷，隨習領事楊登程、主事厲鼎元，他們因拒絕配合，全被毒打一頓，厲鼎元被打掉九顆牙齒，一同遣送古晉俘虜營，與英、澳、印度兵同囚，並終日出操作苦工。

關於這一點，筆者訪問當時古晉俘虜營，盟軍戰俘監視員柯景星，柯老說：大批的英、澳聯軍，和少數的中國外交官及眷屬，被囚禁在古晉市郊的巴都林頓（BATUCINTANG）集中營，除因疾病及飢餓死亡外，有不少人是被毒打致死的。我們只是一群地位卑微的陸軍傭人，當日軍命令毆打或屠殺戰俘，沒人敢不遵命，導致日本投降後古晉區有174人被判刑，11人判絞首刑，皆為台灣監視員。

此事證之於政大中山所博士生，陳偉玉小姐的研究《卓還來領事對北婆羅洲的功績》其中提及：「1943年1月間，卓領事與家人、館員被送到古晉囚禁，卓領事與英籍文官同囚，卓氏易名Chao Ching。日本特務主任坦本准尉審判時厲聲道：「今重慶政府即將垮台，英美亦已一蹶不振；你還不投靠皇軍，而始終抱有別的期望。」

卓領事回答：我確信聯合國必獲最後勝利，從久鎮（古晉）日報，亦常透露日軍戰敗消息。1945年7月1日，卓領事被判苦役期滿，准許自由活動，唯仍受監視。接著被拘禁於根地咬附近的小村落布魯西留；7月6日凌晨3時，天猖暗濛，根地咬日本警長阿布木內中佐、芥山光穀中尉，兩人持火炬到監獄，喚醒正在酣睡的卓領事及英美籍四人，並說：聯軍盲炸各地，速收拾各物，暫避蘭鬥（RANAU）。卓領事心知情勢不妙，並對郭益光說：聯軍到，速將我行蹤報告，再會。5時許，卓領事與英美人士四人，被斬首於「根地咬」一里外的飛機場附近叢林，一代英烈外交官，從此被日寇毀屍斃命，留下千古悲劇。

如此出生書香世家的忠貞領事，具多樣才華外交官，被日軍殘酷屠殺時，年僅34歲。且遺骸殘缺不全，僅有頭髮一束、門牙三枚、膝蓋骨、肋骨各一、衣襟一片。1947年7月8日，由外交部於中國殯儀館擧行公祭，葬於南京菊花台。由於日軍一連串屠殺中國外交官，並進行毀屍，引起國際人士抗議，違反文明國家對外交官享有豁免權之外交保障欠缺生命尊重。據卓還來的姪女卓以定博士（註：卓領事胞弟卓貺來之女）表示：伯父落入日軍魔掌中，他不願出賣祖國，把重要檔案燒毀，也有逃生機會，但他深知日軍兇殘，不願拖累僑民，置生死於度外，故受盡蹂躪和折磨。總之，卓領事凝聚華僑民族意識，故他在婆羅洲僑民的心中是萬人景仰的。

柯景星先生告訴筆者：1945年12月8日，他被盟軍法庭判死刑，宣判的一刻心情很難過，被迫執行上級命令，別無選擇，同時被判死刑同袍很鎮定，沒有人哭。法庭設在拉包爾海灘，臨時搭的帳篷，由盟軍戰俘指認。我確實在美里射殺兩個俘虜，是隊長杉野鶴雄逼迫的，只好動槍。受審時柯喃喃哀嘆：是天皇要殺人，請原諒。

本來求處死刑，後來杉野隊長堅稱是他下令，不要為難監視員。最後柯被改判10年刑期，其餘11個人就沒那麼幸運，日軍通通推給台灣子弟，說他們來自野蠻台灣，沒教養。

柯景星自認是劊子手，也是天皇之手；2004年3月筆者訪談時柯提及，在古晉俘虜收容所，看到一對小姊弟身體虛弱，領事夫人趙世平女士淚求他：「請給我小孩吃蛋，否則怕小命不保。」

柯當時任監視長，不忍心看小孩死去，於是拿配給香煙，跟當地農民換雞蛋，再偷偷塞給領事夫人；夫人急著下跪，他說：我才20出頭，你跪我承擔不起，何況祖國領事寧死不屈，保護僑民，身為同胞十分佩服。

為了換更多雞蛋，柯景星甚至戒菸。柯事後說：卓領事是福建人，祖先也是漳州人，平平是同鄉，我很同情這一家。

1945年7月6日，卓還來領事堅持不被日軍吸收，拒絕當漢奸，最後慘遭日軍殺害，也是燕京大畢業的趙世平女士，帶孩子回大陸。大陸淪陷後，她隻身赴聯合國工作，兩個孩子托娘家照養。可是卓夫人一直不忘柯景星暗助之恩。當時如果柯被上級發現，會遭到很嚴厲的懲罰。

2010年，卓大使的姪女卓以定終於得以實現當面向柯景星謝恩的心願。她表示，尋人報恩是卓家歷史大事。父親卓貺來是卓大使的胞弟，1949年來台，任教於台灣大學外文系，一心尋找恩人，伯母趙世平曾抄下柯景星在台住址，但光復後台灣地名重編，父親幾次到彰化查訪，均無功而返。（註：當時柯老仍在南洋坐監，直到1953年6月，自馬努斯遣送橫濱，再由我外交部接回台。）

承蒙遠流出版社金多誠小姐聯繫，筆者有機會安排見面事宜，完成世代交會與感恩之旅。滿心悸動的卓以定自美國波士頓、轉飛日本，經過20小時長途飛行始抵台灣，與91歲的柯老見面時，雙手微微顫抖，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不斷地說：「阿伯，我找您很久了，我們卓家也等60年了，您的雞蛋救回卓領事一家人命脈。」此時，大腸癌已擴散肝肺的柯景星一見面直說：「領事夫人她一直要跪我，我說我是少年家，不可下跪，再跪，蛋不給您。」

卓以定扶著氣息薄弱的柯景星，從家門口緩步至庭院，她貼近老先生耳說：「卓夫人已96歲，她現已臥病在床，唯念念不忘您聞聲救苦，一定要我當面感謝您。祝您吃百二。要讓台灣人知道您偉大。」

柯老幽聲道：「當文獻館李先生說：你們想從美國來看我，一拜（次）所費真驚人，打電話就好啦。最近四肢無力常跌倒，恐驚無命甲您見面。」眼眸含淚。

柯景星言談中證實：「二戰末期，古晉俘虜營守備寬鬆，當地華僑想救卓領事不難，但他擔心獨自脫身，將觸怒日軍報復，他身繫十萬僑胞安危，拒絕營救計畫。

卓女士告訴柯景星，她父親去年病逝，臨終前念念不忘，但人海茫茫不知如何找起？多虧台灣文獻館李展平編纂，完整紀錄古晉戰俘營內幕，始一償卓家世紀感恩的心願。

返美後，卓以定對伯母細說和美小鎮相會點滴，並將紀錄片、媒體報導溫馨畫面重述，一臉病容的伯母趙世平淚光閃閃，滿足稱謝。而和美柯景星，從被迫殺人到救人，生命起伏頗大，卻因獲得領事後人千里感恩，精神顯得愉悅。一身黑皮夾克，馱著背脊、踏著夕陽移步，參雜壽斑與皺紋的風霜之臉，終於笑了。

1920年出生，柯景星於2010年4月6日往生。而領事夫人趙世平1914年生，也於（同年）4月16日安詳過世，一生孀居，並立遺囑：將骨灰火化，拋進太平洋，完成與夫的愛情承諾。 跨世代兩位主角分別以96、91高齡辭世。老天似乎安排雙方長壽，是為等待65年後相逢感恩，讓跨世紀之愛，映照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