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人的「凱歌」

2024年美國大選，在總統選舉方面，被彈劾兩次、官司纏身的共和黨候選人前總統川普不僅在選舉人票以312對民主黨候選人現任副總統哈里斯226勝出，在普選票也以近7,500萬對哈里斯7,100萬勝出，打破了20年來共和黨候選人未曾在普選票方面勝過民主黨的紀錄。

川普強勢重返白宮，他也成了歷史上第二位贏得兩屆非連任總統任期的人川普還全部拿下了七個搖擺州，其中包括民主黨的「藍牆」（賓夕法尼亞、密歇根、威斯康辛）以及北卡羅萊納、喬治亞、亞利桑那和內華達。由於戰況慘烈，兩黨共砸下數十億美元，進行了鋪天蓋地的宣傳廣告。哈里斯自7月22日參選以來，花費近14億美元播放政治廣告，比川普多出近46,000萬；若加上拜登參選期間的花費，民主黨此次選舉在七個搖擺州的廣告費用上看18億美元。此外，參眾兩院也全部歸共和黨掌控，參議院共和黨以53席對46席；眾議院共和黨以220席對212席勝出。至此，共和黨贏得了完全執政。

共和黨還在全國50個州的31州贏得了多數，與2020年相比。2024年共和黨在每個州都贏得了更大比例的選票。

美國全國「翻紅」，民主黨大敗，共和黨大勝的結局，固然有候選人個人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大環境使然。

哈里斯在拜登退選後，臨危受命，要在一百天左右打贏一場勢均力敵的選戰著實不易。首先她作為拜登的副手本來就少有主動表現的機會，因此，不為人熟知，而唯一受拜登重託的管控南部邊境蜂擁而來的無證移民，又成效不彰，因此幾乎毫無政績可言。加上拜登政府施政因為通膨居高不下，民眾叫苦連天，認可率始終徘徊在40%左右，只有28%的選民表示國家正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而高達75%的選民認為經濟狀況不佳，年輕的和低收入選民對拜登政府普遍感到憤懣。而哈里斯又不能與之切割，因此，她副總統的履歷不僅無法為她的競選加分，反而成為負擔。

其次，作為歷史上首位少數族裔女性總統候選人，原來寄望於非裔、拉丁裔、年輕人尤其是女性選民會認同她，予以鼎力支持，但現實情況並非如此。她在這些選民群體的表現不佳，未獲預期的結果。她在非裔選民中失去2個百分點，在拉丁裔選民中流失13個百分點，在30歲以下選民中失去6個百分點。儘管女性選民的支持多於川普，但領先優勢並未達到她的競選團隊的期望。她也未能實現爭取郊區共和黨婦女的雄心，失去了53%的白人婦女選票。

這次大選，是在最高法院推翻憲法賦予婦女墮胎權之後的首次選舉，民主黨人曾希望哈里斯對爭取生育權的重視，能帶來決定性勝利。根據出口民調，約有54%女性選民投給哈里斯，不及2020年支持拜登的57%。墮胎權並非選民關注的首要問題，女性選民固然希望哈里斯能夠衝破玻璃天花板，但她們更希望選出的總統，是一個才華出眾，足以承擔世界第一強國重責大任的女性。除了墮胎權問題，哈里斯對於廣大選民最關心的經濟及移民問題，著墨不多，也沒有提出具體明確的綱領。而川普深知墮胎權是哈里斯的強項，因此對此採取中立溫和立場，表示他如果當選不會通過全國禁止墮胎令，而主張由各州政府來裁決 ，從而減少了墮胎權對他的殺傷力。

哈里斯歷史性的參選獲得美國上層人士的支持。其中包括1,000多名宗教領袖、82名各領域諾貝爾獎得主，23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的背書 。還有許多娛樂界大腕如泰勒‧斯威夫特、碧昂斯等人站台助選。在許多主流媒體都不表態的情況下，《紐約時報》不僅發表社論還聯結20多篇讀者投書為哈里斯背書。但這些行動都沒能幫助哈里斯鎖定勝局。這種情況反映出美國社會極度分化，上層社會人士與基層的普羅大眾之間存在巨大的鴻溝，上層社會人士關注的議題與基層普羅大眾不同，因此他們的呼籲不一定能夠打動基層普羅大眾。娛樂界大腕的明星效應能帶動集會氣氛，但這種熱情並不一定能轉化為選票。正如2016年希拉蕊‧克林頓在最後一週的多場明星助陣活動後，仍然在多個關鍵州落敗。

對民主黨人來說，2024年的選舉是一次徹底的失敗，對川普而言則是歷史性的回歸。為什麼輸掉一屆選舉後，川普依舊能夠捲土重來，哪怕背著34項罪名也能重獲選民青睞？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僅在川普身上，也是大勢所趨。

川普在賓州遇刺受傷後仍然振臂高呼「戰鬥、戰鬥」，那種臨危不亂的強人形象為他爭取到不少同情。他說：「上帝放過我的命是有原因的，要我拯救我們的國家，重建美國的偉大」，此話一出，更甚獲選民支持，尤其是基督教福音派的選民，他們認定川普天定有總統的命。

川普競選團隊為川普建立了一個多元化的新聯盟，其基礎不僅包括藍領白人選民，還包括工人階級的非裔和拉丁裔選民。從選民的投票來看，許多民主黨的支持者轉向，如年輕人和少數族裔。「美聯社」根據旗下VoteCast得出的初步調查結果顯示，川普在18歲至29歲群體中的支持率從2020年的36%上升至今年的44%。更讓民主黨人尷尬的是，川普在非裔選民中的支持率，從四年前的8%上升至15%。這種支持在非裔男性中尤為明顯。此外在拉丁裔中川普的支持率也從2020年的35%上升至40%。川普在男性中支持率以55%領先41%哈里斯。調查顯示，川普狂妄自大、無所顧忌的粗獷風格，以及他對經濟繁榮的承諾，特別能引起非裔和拉丁裔男性的共鳴。

川普的基本盤是沒有大學學歷的藍領白人工人階級，從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的新政以來，他們一直是民主黨的死忠成員。然而，隨著產業全球化引發的製造業外包趨勢，美國製造業在全國GDP的比重，從1990年的兩成腰斬成2023年的一成，空洞化現象十分慘烈，衍生出數以千百計的「沒落城鎮」。

這些城鎮曾因在地製造業而興盛一時，但如今日益蕭條困頓，平均家戶年收入降到35,000美元以下，年輕人被迫離鄉背井，當地人口也隨之銳減老化。原來在這些地方工作的藍領工人，堪稱是全球化下美國境內最大受害者；他們大多是沒有大學學歷的白人，而民主黨越來越被受過大學教育的菁英分子俘虜而與工人階級脫節。民主黨很少像照顧傳統少數族裔和經濟弱勢群體那樣，真心關懷、理解或試圖減輕他們的痛苦與委屈。也就是說，過去幾十年來，這群藍領工人的生活日益困頓艱難，卻因為被視為主流白人族群的一環，如棄子般始終無人聞問。正如弗蒙特聯邦參議員伯尼‧桑德斯所言，民主黨忽視工人階級，工人階級放棄了民主黨。他們轉投川普的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使美國再度偉大），這些人才真正感受到，「終於有人為我們發聲」，吐了心頭一口怨氣。

川普最大的政治成就，便是他洞察到藍領工人選民從民主黨轉向共和黨的可能性，並促成了這場史詩級的選民重組。這個重組於2020年總統大選和2022年中期選舉持續進行，並漸漸延伸到以前很少支持共和黨的非裔於拉丁裔選民，到此次選舉大致底定，共和黨完全執政。

川普雖是億萬富豪，但他能見人所未見，能感同身受藍領工人的痛楚，並以MAGA的民粹語言，宣洩與撫慰他們受傷的心靈。雖然川普提出的解方如加徵關稅以降低進口產品，促使製造業回流，和大規模驅逐無證移民，以保護美國人的就業機會，是以1930年代的方法來解決21世紀的難題，未必是對症下藥而藥到病除，但藍領選民仍然深感銘心受用，因而與他建立起堅不可摧的盟誓，從而讓他強勢重返白宮。

人們曾多次試圖解釋川普對國家政治和文化想像的掌控，將他重新解讀為異常又短暫的現象，將川普正常化是對良好品味、規範和美國實驗的侮辱。

我們現在可以放棄這種幻想了。川普是我們身分的重要組成部分。2016年，近6,300萬美國人投票支持他。2020年，有7,400萬人投票支持他。現在再次有足夠的選民，在足夠的地方將他們的命運投給了川普，讓他重返白宮。川普不是僥倖，川普主義也不是一時的熱潮。

這是川普時代，因為川普不僅俘獲了全國性的政黨的注意力，而且至少俘獲了全國性的情緒。當民主黨將今年的選擇視為是對川普主義的全民公投而非對哈里斯的支持時，他們已將對手置於美國政治的中心。

2024年總統大選中，民主黨投入數十億美元宣傳，警告選民稱，川普將威脅民主，推行有利於富人的經濟政策，甚至將川普形容為「法西斯主義者」。然而，最終選民並不買賬，也不在意，更不足以影響投票結果。因為選民關注的是經濟問題，他們對拜登的施政並不滿意，他們希望改變現狀，他們為了經濟寧願犧牲民主。

在哈里斯慘敗後，民主黨缺乏明確的領導者，沒有清晰的計劃，沒有達成一致意見來解釋失敗的原因。

加州眾議員羅‧卡納表示，黨內需要進行一次「徹底清理」，應有新一代領導人崛起。他認為當前的民主黨高層「創造了一場災難」，而來自黨內進步派的少數聲音則表示，哈里斯的競選策略過於專注吸引溫和派共和黨選民，忽視了工人階級的基本盤，導致大量工人階級選民轉投川普。而且，儘管警告川普威脅美國民主至關重要，但議題並非大多數選民最關心的內容。

川普在年輕選民、非裔選民和拉丁裔選民的支持率均有所提升，這些選民普遍對經濟前景感到失望。尤其是低學歷選民在2024年的選舉中明顯更偏向川普，表明民主黨在工人階級的吸引力正在下降。

在敗選後的反思中，進步派議員和策略家們紛紛指出，民主黨需要更貼近民眾日常需求，尤其是在鄉村地區、工人階級和年輕選民中的基礎關係需要重建，重新贏得他們的信任。 此外，民主黨內部還在討論競選策略側重點錯誤，對民主黨主攻的政策保護民主、保護墮胎權等，大多數選民並不是像民主黨策略家們想像的那麼在意。為了走出政治困境，民主黨必須在風格和實質上重新與工人階級建立聯繫。比爾‧克林頓在20世紀90年代的成功，展示了如何做到這一點。

川普的第二任期將尋求鞏固總統職權的更多權力，讓「深層政府」就範，並打擊兩黨和媒體中那些「叛國」的政治對手。在實現這些目標的過程中，他將擁有上一任期所沒有的正當性和經驗。他從第一任期學到的與其說是政策，不如說是如何撬動權力槓桿。而這一次，他將擁有更大的自由，一群更加團結一致的顧問，還有國會兩院以及最高法院和一個甚至比八年前更加聽命於他的共和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