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昌冬奧會和平紅利果能持久？

一、前 言

朝鮮半島核戰風雲日緊、美國與北韓相互口誅筆伐、美國航母戰鬥群和先進戰機頻頻湧至半島周邊地區，對北韓制裁並壓迫其就範；平壤當局不甘示弱，叫囂將以洲際彈道飛彈攻擊美國；而處在這動盪漩渦中的南韓，正承擔著第23屆世界冬季奧運會的籌辦任務。

經過連續三次辛苦申辦，南韓好不容易爭取到這次冬奧會的主辦權，2月9至25日，冬季奧運會在南韓江原道平昌市正式開鑼，這是繼1988年南韓主辦漢城夏季奧運會之後，南韓朝野再次興奮迎接這樣大型的國際體育賽事。

南韓此時辦盛大的冬奧會，相當具有挑戰性。對國際社會而言，朝鮮半島極不平靜，看似隨時可能開戰，各國運動員若以人身安全為首要考量，或對平昌冬季奧運會視為畏途。國際觀察家多懷疑平昌冬奧會是否順利召開，南韓政府是否有能力保障他們參賽時的安全。

不過，這些負面考量，霎時間似已不再成為必要。北韓領導人金正恩在年發表2018新年賀詞時，對平昌冬奧會表示了善意，聲言有意讓北韓派出代表隊參加。緊接著南北韓雙方開通了熱線，並進一步舉行軍事會談，雙方和解似已勢不可擋，一夕間國際社會樂觀主義瀰漫，彷彿戰雲密佈的半島出現了和解契機。

對金正恩突然釋出的善意，文在寅政府期望甚高，北京也呼籲各方正面看待，籲請南韓進一步抓住和解機遇，俄國也持類似立場。川普政府則順水推舟表示支持，日本則表示懷疑。本文旨在說明最近南北韓改善關係的經過、雙方和解趨勢可能的發展及其造成的國際影響。

二、金正恩在新年釋放和解訊息

2017年是南北韓關係相當不穩定的一年。年初，朴槿惠還當政，政治光譜上朴屬於保守派，主張南韓應與美國維持極大程度的同盟合作關係，以應付北韓的核武威脅，對北韓採取堅決的對抗壓制態度，其代表作是2016年7月與美國共同宣告部署薩德飛彈系統（THAAD），惟此舉引發北韓、中國大和俄國的一致撻伐。朴槿惠旋因閨密案遭國會彈劾下台，5月9日，文在寅當選總統，次日即就職，開啟了「文在寅時代」。文在寅標榜自己為「進步派」，對北韓政策和李明博、朴槿惠兩前任完全不同，他主張對北韓不應壓制過甚，對美國尤其不應百依百順，南北韓應開啟對話，改善關係。

雖然如此，薩德系統木已成舟，無法撤銷，文在寅只好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北韓對南韓仇視依舊，文在寅與金正恩之間，在去年大半年維持著明顯的磨合期。金正恩持續對美國增強仇視抨擊的態度，同時也維持對南韓政府的抨擊，文在寅反處心積慮，寄望贏得北韓的信任，使金正恩相信他與前朝政府有別，以換取一個穩定、走向對話和解的兩韓關係。

去年7月底北韓兀自宣稱已研發洲際飛彈成功，8月5日更指稱北韓火星12型洲際飛彈可攻擊關島和夏威夷等地，引來川普回嗆，說北韓此舉將保證引發美國「怒與火」的回應。這一系列較勁，僅看見美國和北韓進行一對一相互恐嚇，南韓實則無插嘴餘地，只有被遠遠晾在一旁。9月3日，北韓宣稱又試爆一枚氫彈，據外電估計，這枚14萬噸黃色炸藥當量的「氫彈」，約是1945年美國投擲在廣島第一顆原子彈的七倍之多，全球為之震撼。

聯合國安理會作出了新的制裁案，但北韓無動於衷。11月28日，北韓更進一步發射了據稱射程可達美國本土的火星15號洲際飛彈，為此，安理會在12月22日以2397號決議對北韓作出更大威力的經濟制裁，嚴格限制各會員國不得出售石油或石油製品給北韓，安理會聲言，這是對北韓最大規模的制裁。一般國際事務觀察家認為，北韓的受創程度，以去年12月的那次制裁最大，北韓進口油品的上限，由2016年的450萬桶陡降至50萬桶。這等制裁將重創北韓的工業、運輸和冬天的供暖，實際影響到了其國計民生。

北韓在國際社會紛至沓來的壓力下，辛苦地度過了2017年。2018年元旦，金正恩照例發表新年祝詞，他在祝詞中突然提到，南北韓可以「排除強國的干預」，以「自主的」方式改善關係，並且希望雙方重開談判，恢復中斷已久的熱線。金正恩呼籲，南韓在2月舉行的平昌冬奧會應順利舉辦，北韓希望能派出代表團參賽等等。

金正恩的喊話，容易使南韓人民想起40餘年前南北韓經歷的交往歷史。1972年2月，美國總統尼克森訪問中國，美中和解帶來國際社會緩和樂觀的氣氛，南韓總統朴正熙與北韓領導人金日成的代表，在當年7月4日簽署了一份「共同聲明」，當時就曾協議雙方必須排除外力干涉，不依賴外力，進行和平統一。當時頗受矚目的便是雙方設置熱線電話，可隨時化解危機。不過那支熱線電話常束之高閣，極少發揮作用，主要理由仍在雙方政治經濟制度的差異極大，尤其北韓仍不排除武力統一南韓，雙方極度缺乏互信，乃至熱線成為擺設。

金正恩在新年的祝詞，深獲文在寅認同，這樣的信息，表示金正恩向南韓和國際社會遞出了橄欖枝，是一個頗受南韓歡迎的行動，文在寅如釋重負，他原本擔心北韓在冬奧會期間再度發射導彈，試爆核子彈或氫彈，或使用恐怖主義等手段，使賽事蒙受陰影。文在寅利用北韓的表態，熱烈地給予回應，1月3日雙方熱線開通了三次，決定1月9日在南韓境內的板門店進行部長級會談

三、南北韓會商的進展和瓶頸

南韓朝野把平昌冬奧會看成南北韓對話, 為朝鮮半島和平鋪設橋樑，而在經過一場長時間的對抗之後，金正恩的提議無疑有助於增進文在寅的體育外交。南韓依約由統一部長趙明均擔任首席代表，其他四人包括統一部副部長千海成、文化體育觀光部第二次官盧泰剛、國務總理室審議官安文鉉、平昌冬奧會委員會企畫事務次長金起弘等。北韓派來官員包括「祖國和平統一委員會」（祖平統）委員長李善權、祖平統書記局副委員長田鐘秀、體育省副相元吉宇、祖平統委員會部長黃忠誠、民族奧運組織委員會委員李景植等。雙方這些官員據稱都是一時之選，是談判經驗豐富的「高手」。深究之，則發現雙方首席代表的層級都夠高，作為各自象徵性的帶隊官，而其他各有關實質部會談判者，可能經驗豐富，但並非都是主管官員，此舉可以保留相當的談判空間，必要時並可拉長談判時間或拉抬未來談判層級。

南韓原本寄望把握1月9日難得的機遇，和北韓代表談判體育賽事以外的議題。文在寅1月10日在青瓦台舉行的記者會當中強調，「南韓認為改善兩韓關係和解決北韓核武問題是不可分割的」，並稱南韓「並沒有單方面放鬆制裁的打算」。但他又指稱，「不應該只用軍事的手段解決北韓核武問題」，他重申「制裁和施壓的最終目的，必須是迫使北韓進行談判」，他強調南韓的國家安全和外交政策的首要目標仍是防止朝鮮半島發生戰爭。文在寅更指稱，韓國及其盟友必須把握住北韓對談判重新表現出來的強烈慾望，說服他加入包括美國參與的廣泛會談中來。 提起川普的角色，文在寅認為川普在迫使北韓恢復對話、改善兩韓關係有幫助，他並將「很多的功勞」歸功於川普，並且「要感謝川普」。文在寅這番話說明他不得罪人的策略，既增加了川普的自我價值感，也可減輕南韓與美國若干保守派人士批評他太過熱中與北韓對話，憂心他可能會過於遷就金正恩。

南韓代表提議在初次對話討論核武相關議題時，遭北韓代表當場拒絕，理由是「這並非他們這次來談判的目的」。李善權甚至直斥為「荒唐」，並警告「討論核問題可能會破壞改善兩韓關係的努力」。他補充說，「北韓製造核武器，不是為了打擊韓國人、中國人或俄國人，而只是針對美國的」。在體育議題上，北韓表現出相當的彈性，如承諾派運動員代表團、啦啦隊和記者團參加冬季奧運會，承諾開幕式中雙方隊伍共同進場，還應允為緩和緊張情勢和改善雙方關係，願意進行更多會談，包括軍事會談。

南北韓代表團在共同參與冬季奧會有著初步的結果，誠為改善關係不可多得的機會。兩韓女子冰上曲棍球以聯隊組成已初步敲定。1月20日，兩韓與國際奧委會在瑞士洛桑召開會議，決定北韓派出46人組成的體育代表團參加平昌奧運。冰上曲棍球聯隊中，23名南韓選手、12名北韓選手，一共35名兩韓選手共同參賽。兩韓將在開幕儀式共舉朝鮮半島旗幟進場，聯隊英文縮寫為COR，隊服標記為Korea，國歌訂為傳統民謠《阿里郎》。

為配合朝鮮半島上的緩和氣氛，期待更多的共識，美韓雙方已同意將軍事演習延至冬奧會後，也為南北韓和美國之間的增進互信提供了較佳的基礎。不過，金正恩並未在核武器與洲際彈道飛彈的議題上鬆口，許多專家擔心，金正恩選在這個時刻表示善意，有著多重的目的。其一、企圖因應南韓渴望和平的需求，和文在寅政府增進對話，謀求和緩關係，最終獲得南韓的經濟援助，包括恢復開城工業區的南韓投資；其二、緩和國際社會的制裁壓力，擺脫日漸加強的經濟制裁，讓國際社會對北韓的外交誠意保有一線希望；其三、利用強國矛盾，使美國沒有發動攻擊的理由，也減輕中國、俄國壓力，並願意適時支持北韓的立場；此外，利用美國和南韓不同的出發點，離間美國與南韓，甚至與日本等盟國的互信。

從今日至冬奧會結束，尚有一個多月時間，北韓將持續派出代表團與南韓會商參加冬奧會的細節，此時並無美韓軍事演習的壓力，等於是為北韓爭取至少一個多月的喘息時間。國際媒體根據美國情報和部分公開資訊，揣測北韓新一輪的衛星已完成移動車輛的安裝，可能在冬奧會結束後，美韓2018年4月或重啟聯合軍演之際，再次發射「衛星」。

四、周邊國家的回應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1月7日針對兩韓即將舉行高層會談表示，他正面評價北韓在參加平昌冬奧會展現的合作態度，但又說，兩韓的對話應涵蓋北韓廢棄核武器與發射洲際彈道飛彈的議題，倘若北韓只為了對話而進行對話，「缺乏實質的意義」。最近因文在寅要求重估朴槿惠時代日韓所簽訂的關於「慰安婦」協議，同時要求日本為慰安婦問題誠懇道歉，引來安倍不滿，拒絕參加平昌冬奧會。 文在寅政府與北韓進行對話有了相當進展，對南韓是莫大的鼓勵。針對1月9日兩韓對話的成果，文在寅先後與川普和習近平以電話交換了意見。1月10日文在寅先與川普通了電話，再次表示感謝川普推動北韓重返會談，韓美雙方存有共識，即兩韓對話不應只討論冬奧會，且要擴及朝鮮半島無核化。

川普則向文在寅保證，美國目前並未有對北韓進行軍事打擊的想法，而且只要兩韓對話，美國就不會動武。川普也一反過去強硬立場，表示有意在合適的時機和條件下，與北韓展開對話。駐韓美軍司令布魯克斯則說，北韓看來是認真的，但仍呼籲各方審慎評估北韓的動機。亦有華府國際事務觀察家指出，兩韓對話將可以在冬奧會結束之前「帶來相對的平靜」，但兩韓相關的協議不太可能化解緊張局勢或促成實質非核化談判。

文在寅與習近平的通話，則更使南韓官方深受鼓舞。習近平強調，中方一貫支持南北雙方改善關係、和解合作，也希望平昌冬奧會能成為朝鮮半島形勢好轉的開端。文在寅表示韓方高度重視中方在朝鮮半島問題上的重要作用，感謝中方為推動透過對話談判解決問題, 維護朝鮮半島和平努力所做的貢獻。韓方也願意和中方一起致力於透過對話談判解決問題。這是文在寅再一次向中方表示和平解決朝鮮半島非核化的決心，在這項努力上，南韓希望與難以捉摸的北韓再在相關議題的態度作清晰的切割，以換取北京更大的信任和支持，中方也以積極的方式給予回應。

1月16日習近平與川普再次進行電話交談，習近平說願與美國一道加強合作，推動朝鮮半島問題朝著妥善解決的方向取得進展。川普則提及，美方重視中方在朝鮮半島問題所起的重要作用，願繼續加強與中方的溝通和協調。北京外交部副部長、朝鮮半島事務特別代表孔鉉佑表示，解決半島問題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對話」。他認為經由六方會談，各方透過對話才能解決問題。他再次提到中國的「雙暫停」倡議，即美國南韓停止軍演，換取北韓停止核武研發及飛彈試射；他也提到「雙軌並行」思路，即國際制裁與六方會談等管道並用，方能收效。

五、結 論

文在寅曾興奮地表示「平昌冬奧會將成為朝鮮半島的和平號角」，更令文在寅感覺滿意的，是金正恩還恢復了熱線，有助於推動雙方的系列接觸，文在寅相信「這將使南韓渡過危機，打破僵局，走向和平」。雖然兩韓之間和緩關係已然啟動，過分的樂觀可能使失望更大。南韓為了冬奧會使出渾身解數，搭起一座橋樑，讓北韓參加。北韓也從參加冬奧會獲得相當的好處，此時，越來越多南韓民眾正在為金正恩的核武邊緣政策擔憂，也開始擔心文在寅接近北韓的策略，將間接鼓勵北韓繼續冒險政策，並且使韓美同盟動搖。以過去北韓處理兩韓關係而言，許多的作為都是為平壤爭取時間、空間，發展自身軍事實力，再以南韓利益作為犧牲，這是為何熱線無法持續的根本原因。北韓也絕少尊重國際規範，更遑論兩韓之間的條約協定，這在南韓民眾而言，可謂記憶猶新。

南韓希望辦好平昌冬奧會，也藉著南北韓共同參與，而放大冬奧會的政治效應，南韓固然興致勃勃，北韓看在眼裡則心知肚明，北韓是否真的樂意配合，只有平壤高層或者金正恩最清楚。

有些國際觀察家曾對兩韓近期的熱線寄以厚望，希望是好的開始，但有些人士則直指冬奧會的結束是兩韓這次和緩關係的「賞味期限」。它們指稱，冬奧會結束後，北韓核武和洲際飛彈問題等，將重新浮上檯面，朝鮮半島重新回到不安的狀態。這是關心當地安全與穩定的各方不願見到的結果。

誠如孔鉉佑指出的，朝鮮半島的和緩和解形勢能否持續，取決於幾個因素，其一、南北韓是否可以持續積極互動；其二、兩韓間現在圍繞解決平昌冬奧會問題的磋商，能否轉化到解決半島的政治問題；其三、美國和北韓能否直接對話。

看來，上述這幾個因素都尚未成熟，對其前景實無過於樂觀的理由。

川普總統在朝鮮半島問題上，再次施展了他一貫的施政特質－－政策的不連續或不可預測性。由美國和加拿大共同主辦的「朝鮮半島安全穩定外長會議」1月15日在溫哥華召開。會議邀請1950至1953年參加韓戰的20國出席，討論遏制北韓核武野心，但中國和俄國卻未應邀參加。北京《環球時報》則以「美國召集一個奇怪的圈子討論朝核」為題，直指那些參加國很多不是今日朝鮮半島局勢的主要攸關各方。

《環球時報》分析說，美國籌畫的溫哥華會議，首先是想向平壤施壓，「傳遞我真的在準備動武信號」；其次是突出美國在解決北韓議題的領導作用，並削弱中俄的影響力；其三是為「極端強硬路線找理由」。

如果真如《環球時報》所說，朝向這種方向發展，顯見朝鮮半島事務相關各方在共同努力的道路上有

異心，也必然因此出現政策的分歧，對於促進兩韓關係和緩，無疑又增加了許多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