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武是尚，先發制人」

由去年「911」事件所引發的反恐怖戰爭，揭開了新世紀美國對外新關係的序幕，改變了國際社會的權力結構與戰略的佈局。使美國經濟在低迷的衝擊下更加雪上加霜，這將是一場漫長而前所未有的艱苦鬥爭。雖然在短短時間內，這一場實力懸殊不成比例的戰爭，推翻了阿富汗的神學士政權，但迄今無法緝捕「911事件」的元兇，繩之以法地光榮結束，且花費近以千億美元的戰費。恐怖戰爭就在一夕數驚中在美國蔓延，全國都深陷杯弓蛇影的恐懼裡，每逢節日及平日機場港口，彪形大漢的保安人員，步步為營。過去好萊塢所宣揚的繁榮樂土，轉瞬間消逝於無形。立國二百二十多年來，美國與敵對者，除了六十多年前的珍珠港被重創外，都能將戰爭的浩劫摒之於境外，如今身為全球碩果僅存的超級強國，卻擔心是否面臨「第二個越戰」。二十六年前面對的只是二大一小（中、蘇及越南），如今面臨的卻是反美浪潮中的回教世界，戰爭的火種播植在美國本土，又豈是船堅炮利所能抑制？驕傲的美國，此時理應自「越南的噩夢」裡，深切自省，趨吉避凶。

十分諷刺的是當此危急存亡之秋，美國不但沒有揚棄「美國的價值，放諸四海而皆准」的錯誤觀念，學一學兼容並蓄之道，反而恃強稱霸，以唯武是尚的單邊主義，一意孤行地企圖建立以美國利益為中心的國際新秩序，連一向「唯美是尊」的杭廷頓教授也不得不在《外交季刊》中發出《美國是孤獨的強權》（TheLonelyPower）的哀鳴。令人詫異的是保守色彩鮮明的共和黨，兩年前在未贏得選戰之前即鎖定「國際戰略上的競爭者」（「夥伴」不是更好的名詞？）。一旦入主白宮，更咄咄逼人地整軍經武，研發部署「他媽的」（ＴＭＤ），「你媽的」（ＮＭＤ）導彈防禦系統（潛在的敵人到底在哪裡？）片面地撕毀一九七二年簽署的《反導彈飛彈系統協議》（ABM）、《京都議定書》、否決讓聯合國在波士尼亞的維持和平任務延長半年、反對一九九八年依《羅馬法規》產生的《國際刑事法庭規約》於今年七月一日在海牙開始運作。聯合國秘書長安南曾稱之為「歷史性時刻」成立的法庭，竟遭受到標榜民主與法治的先鋒－－美國的抵制，原因是這個法庭要受理調查美國在該地區的維和人員，這種力排眾議的橫蠻態度，在文明世界裡令人齒冷。

布希忝為美國歷史上四位少數總統之一（最高法院以一票之優勢，停止佛州重新計票之爭議，才把他送進白宮），照理，應該謙虛為懷地在國際舞台上將美國利益放一邊，與其他國家合作。畢竟今天這個世界是個多元必須合作的共同體（美國能倖免一場萬劫不復的核子戰嗎？），這股洪流不是先進科技所能阻擋，其理至明。可是希布一旦登上總統寶座後，一群鴿爪鷹心的團隊立即將胡蘿蔔背後的棒子，無懼地伸向世界每一角落。第一次會見記者時，布布握拳昂首步出白宮的神情，完全是一副我武唯揚的領導者，遠不如彎腰吹奏薩克斯風（緋聞纏身）的柯林頓來得可愛。

美國憑藉其優越的國力，在國際關係的現實環境裡推行我行我素的單邊主義，傲視一切。二○○一年四月在公海邊沿撞毀了中國飛機，卻不知汗顏地要求受害國限期（expect是他的用語）歸還肇事的凶器。韜光養晦的中國當時如不讓顛顛簸簸的飛機降落在海南島，除了增加二十四個冤魂外，大概要控訴中國違反「國際救難」是於法無據的。

「唯武是尚」畢竟難容於國際文明的法則裡。美國必找個藉口。冷戰期間美國所行的「大舉報復」政策，畢竟太過消極，保證共同毀滅（MutualAssuredDestruction俗稱ＭＡＤ）的策略，代價也畢竟太大。既不能令任何一方滿意，更不能接受。於是在今年五月間，布希在德國演講宣佈了「先發制人」的理論，將「攻擊性」的外交政策，披上一層受害者的「防禦性」的外衣。六月一日在西點軍校的畢業典禮上，以受害者姿態聲淚俱下地向世界投訴，911事件的發生，使美國必須對恐怖份子和邪惡軸心的流氓國家「先發制人」，這一宣示，使伊拉克首當其衝。而海珊這位暴君必「除之而後快」。除暴安良原是全球的共識，但是這是國際警察局（聯合國）的事，美國不但自告奮勇要做警察，而且要作警長，對國際事務指指點點，以致招引眾議，在聯合國裡除了如影隨形的英國以外，討伐伊拉克的議案，不但孤掌難鳴，且遭到盟友如法、德、義以及美國本土的反戰示威。這些聲音阻擋不了唯武是尚的鷹派當權者。既然如此，希布想到了倣傚彼岸的陳阿扁：「我們要走自己的路」。孤軍奮鬥對美國而言，對付小小的伊拉克綽有餘力，只是伊拉克的生化武器雖打不到北美，但來犯的特種部隊必將因此血灑沙場，付出代價之幅度是難以逆料的。美國即使用先進武器大舉報復，以地緣關係，又恐殃及「吾友以色列」。在選舉當前的情況下，決策者不得不考慮到具有影響力團體所掌握的選票，以致「討伊之戰」進退維谷。

事實上「先發制人」的戰略，否定了聯合國的基本精神，兼有漠視國際法上的「調停」與「仲裁」功能，摒棄國際安全體系和國際秩序。聯合國體系下的安全是以和平手段為前提，以維和部隊為隔火牆，以「預防外交」（PreventiveDiplomacy）為工具。今天美國以「伊拉克的生化武器對美國造成威脅」，因此必須征討此一政權，伊拉克也可理氣直壯地反駁這些生化武器乃對付犯境敵人之自衛武器。先發制人的攻擊，在沒有確鑿證據下，必然傷害無辜，以及霸權國家涉嫌「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的指責。

美國自進入世界舞台後，得天獨厚，一直「富」、「強」甲天下。但是它的聲威與遭遇卻兩相背馳。「美援」與「反美浪潮」與日並進，不管在外交上如何包裝，換來的仍是「洋氣滾回去（Yankee,GoHome!）」。在國際事務上曲高和寡，危機四伏。當年美國扶植卡斯楚（Castro）革命，但拔替斯達（Batista）政權一旦被推翻，新古巴馬上成了美國在美洲的敵對者。而今日中國在飽受西方凌辱之後，終於站起來了，美國馬上要「分裂中國」、「圍堵中國」。繪聲繪影，無的放矢地製造出「中國威脅論」，要「以台制華」來引導一個中美關係（非）正常化的局面。後冷戰時期的中美關係，一言以蔽之，是個由自滿而自負進而腐化的強權之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