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對中國的誤解與民族真誠團結的利益

提起不加任何頭銜的錢偉長，我們會先想到中國的導彈，其實他的一生可說是一部中國民族自力更生發展現代科技的鬥爭史。另外他在政治上參加過港澳基本法的起草，目前是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執行會長，努力在促進海峽兩岸的和平統一。今年2月28日本刊採訪主任劉國基在北京錢教授寓所與他訪談三個半小時，以下是訪談摘要。編者

民族真正團結的利益

本刊：錢老，謝謝您接受我們的訪問。大家都知道中國科學界有「三錢」的美譽，您是其中之一，我們想聽聽您對新中國科技發展成就方面的看法。不過，您是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的執行會長，能不能請您就兩岸統一問題先發表一點看法？前一陣子台灣報紙上說您老揚言「台灣當局再不統一就要開打」，我們不相信這是您說的話。

錢：兩岸統一的問題有些鬆動，但動一下又停止，就是北京話說的「泡磨菇」，我是主張和平統一的，也許性急一點，但不至於說要打，否則就不是和平統一了嘛！台灣的報紙故意扭曲，不用理他。我覺得問題的關鍵在於台灣當局不能看遠、看大、看不見一個民族真誠團結之利益。在世界列國之間可以表現我們的優勢。因為，真正我們的狀況，外界瞭解不多，而且有很多錯誤的印象。

外界對中國的誤解

譬如說，中國好戰。中國最不願意打仗的，可是外國壓迫，中國是用打仗對付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們是打過幾場戰爭，譬如朝鮮戰爭，美國若不打到鴨綠江邊，我們不會出兵，不嚷嚷「解救東北」，我們不會出兵的。那時候我們剛建國，窮得要死，那會去打仗？那時我在北京，清華大學連飯都沒得吃。解放軍運來了糧食，大家才有飯吃。當解放軍很苦的，留下軍糧，自己又向前進。你們台灣的二二八事件我們很瞭解的，抗戰後接收，國民黨的幹部與軍隊就是這樣。什麼「五子登科」，接收人員有金子、房子、女子、車子、票子等等。我是讀書人，那個黨派愛國家愛人民我就支持誰。剛解放，我們在清華教書，沒薪水拿，有飯吃就幹了。打朝鮮戰爭時，我們的武器很落後，打仗打出了空軍，蘇聯給了我們發動機，我們自己裝配，也沒有空軍學校，飛機裝好了訓練一個禮拜就開上去作戰了。美軍是機械化部隊，我們是用走路的。打仗我們打出空軍，也打出了坦克兵種，把美國人的坦克俘虜過來就有了坦克部隊。不打怎麼辦？老百姓也不願意投降？剛解放時，共產黨幹部很清廉，老百姓向心力很強，當時高教司司長要去清華都用走路去的，沒車子坐。

另外，緬甸戰爭，騰沖以外佔領了。我們是退讓了，沒打。我是中緬友好協會會長，去安定了，就可以了，不用打。其次中印戰爭，尼赫魯看不起中國人以為只有印度才有文化，中國沒有，他的部隊過了麥克馬洪線，我們把他七個師的師長全部俘虜，總司令還是英軍派了直升機才溜掉的。我們打到國境線，離新德里才二百公里左右，按外國規矩非先佔領首都再談判，但是我們自動退回十幾公里。尼赫魯不肯來談判，我們把俘虜人員全送回，坦克車打壞了也幫他修好再送回，大卡車也修好送回去，天底下那有這麼好的待遇？中國的農民軍什麼苦都能吃，厲害得很，印度部隊搞不清楚就輸掉了。

另外，珍寶島事件，當時中國文化大革命，困難得很，我正在勞改，我是資產階級右派。蘇聯坦克打不壞，我們俘虜了一輛，叫我去看，正面打不破，但側面可以打壞。最後，我們與蘇聯打個平手也就停戰了。另外，在塔城，蘇聯把界碑搬入了十幾公里，警告他不聽，外國人不管姓社姓資都不可靠，只好打了，對外國人有時候不打不行。

最近就是越南戰爭，當年越共打美國時我們幫了不少忙，他們以為了不起了，反過來打我們。後來小平同志說打他一下吧教訓教訓，不到兩個禮拜，我們就打到諒山，我們的政策是不佔人家領土，於是又撤了回來，一撤回越南人又神氣起來，又在老山耗了兩年，現在解決了。

我們動武是為了保衛國土，從不侵略。在西沙、南沙群島打了一下，越南還不是輸的。你們台灣佔了幾個島，我們不管，自己人嘛，但你要看好了，丟了可不行。兄弟打架，不可與外人勾搭，那可不行。

「好戰」是美國人批評我們的，跟著叫不行。即使內戰，也是國民黨先挑起的，當時美國介入國共內戰，我們清華有幾個學生當翻譯，內容我都知道。王光美是輔大物理系的，他給共產黨當翻譯。

誤解中國不人道

第二個宣傳說中共不人道、獨裁。那國民黨不獨裁嗎？我在國民黨監獄待過，我宣傳抗日，從北京騎自行車到南京（我們什麼黨派都不是），到了南京，蔣介石一怒就把我們押下來，幸好南京的教授保了我們。當時《何梅協定》，國民黨部隊不能去黃河北邊，把我們送到黃河邊丟下就不管了。我在南京關了三天，當時軍統局在北京抓人，一二九運動民盟死了一百二十多人，民盟是教授黨，11萬盟員有四萬教授。

共產黨有共產黨一套，我愛講話，我沒政權意識，沒階級鬥爭意識，但共產黨沒關我，還讓我做研究，他們倒真想把國家搞好，也許怕政權不穩定，開始時手段激烈一些（但這國民黨也一樣！）像三峽大壩我就反對，窮國家搞這個幹什麼，共產黨也聽了我們的意見更慎重評估。

其實任何政權對要推翻他的，總要鎮壓，台灣難道不是這樣嗎？六四期間的飛虎隊，亂的一蹋糊塗。在北京死了一百多人連解放軍算在一起，另外關了一些，現在大多數放了，沒放的，連我們都感覺有問題，美國監獄內呆的囚犯比我國多，我們12億人的國家，囚犯還沒有兩億人口的美國多，誰更有人道很清楚。現在國內走私、販毒、流氓幫派都有，不管不行的。

還有「善待俘虜」是中共最人道的政策，現在電視片有平津戰役、大決戰等等片上的俘虜都有很好的照顧。當然，中央與地方政策有時個別上有差異，有些地方不執行黨的政策，這要糾正過來。像美國人說西藏沒有人權，其實59年以後西藏變化很大，中央對西藏的照顧沒有任何國家對地方的政策可以比得上。新疆也一樣，生活改善很多，區主席副主席都是我們清華畢業的維族學生。但有些維族阿訇跑到土耳其去搞獨立，這我們不能容許分裂祖國，我個人是右派，比較能夠看到很多問題，1983年後，到上海搞工業大學，全按照我的意思搞，學生程度很高。

共產黨不會搞宣傳與公關

另外有人說共產黨不守信用，依我看共產黨最守信用，文革時我被打成右派，但黨中央說我不是就不是，想打擊我的也沒辦法了。也有人說，大陸人什麼也不懂，世界知識不夠。六四之後，美國國務卿貝克來北京，江澤民總書記接見時告訴貝克，你們說我們那兒錯那兒錯我們不聽，我們說你們那兒錯那兒錯你們也不願意。我們能背出許多你們美國總統名字，你們能說幾個中國皇帝名字？我們能說出美國領導人的意見，你們能說出那位中國領導人的意見？我能背出蓋茨堡演講，你能背出那篇中國演講？

我在美國待了六年，各階層人士都認得很多，他們很會宣傳，共產黨不會宣傳，有人說公關做得不好，過去的誤解不太澄清，我們對台灣來人不審查，讓你們來瞭解，認識國內情況，瞭解以後誤解就少了。我們不想以武力統一，但我們這一代不統一，我們不能保證孩子、孫子們不打起來，我擔心兩岸子孫們可能為了統一而打起來，你們台灣報紙卻變成我說要用武力統一，故意扭曲嘛！

大陸的貧窮問題

不錯，大陸窮，但人人能活，低工資但國家都有補貼，房租一個月兩三元，糧食國家津貼，即使像華東大水災也沒人餓死，過去國民黨時代水災時，武漢江堤上把女人裝在麻袋內賣，一個兩塊錢，我親眼看到的。這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這麼大規模水災，只有大水沖死了一些人，其他都解決了。

現在一開放，生產力提高了，也有特別富的，溫州、廣州、上海有百萬元戶，大約國民收入提高五倍多。知識份子沒外快，首鋼工人月薪五、六百，中小學教師有四百，大學教授也四百。另外搞科研的有津貼。總的說來，老百姓日子比以前好，珠江、廈門、福州、武漢、江南、膠東、天津、唐山、遼東半島是特別富的。其他地方還不行，我們有扶貧計畫。

鄉鎮企業搞得不錯，像張家港一帶，原先人均70美元一年，現在全村都是企業，全是農民自己幹的，每年產值人民幣123億，企業有三、五千人大廠，自己辦小學、中學及大學、校舍很漂亮。

中國發展不平均

中國內地發展較慢，但個別地區搞得不錯，像金川，有鎳礦，我們不知怎麼冶煉，加拿大不教，中央就把有色金屬研究所及上海工業界調去一些人，去了七千多人，從72年研究到83年才成功，85年生產，年30萬噸，這十幾年來，孩子也生出來了，在戈壁灘上，85年「孔雀東南飛」，人人想往東南走，怕影響孩子下一代教育，於是工廠就在戈壁灘上辦了小學，我建議他們把產量提高到35萬噸，多的五萬噸收入再修個不銹鋼廠，把附近農民變工人，做農具、炊具及日用品外銷，收入增多了，可以再辦中學及大學。

另外，黃河邊的黃土高原沒水灌溉，但黃河上游有八、九個水電廠，電力用不完，我建議他們用「提灌法」，一層一層把黃河水提上去五百米高原上把荒原變成沃土，畝產小麥八百斤以上，瓜、小麥、蠶豆都很好。「黃河蜜瓜」因陽光足，特別甜，在香港大受觀迎。

大陸科技發展過程

本刊：請錢老談談大陸高科技產業。

錢：解放以後很重視高科技人員，但一下子搞高科技不行，應有個過程，先搞一般科技、一般產業，因為人的素質就是一步一步提高的，不能跳躍。沿海現在搞勞力密集，未來可提高科技。

在解放時，清華有1,700人，75個教授，當時全國七個工學院，要發展生產要靠工學院，52年科系調整，開始時我反對，現在覺得有道理。現在每年有50萬學生入工學院。中國工業潛力很強的。

農業也抓得很緊，北京農學院有七、八千人，現在全國有大學1,076所，比解放時多了30倍，鄉鎮也自辦大學，54年成立科學院，有三～四百個分院，各部會都有科學研究院，有七、八個也有十幾個，像有色金屬研究所有一千多人，現在全國有一千多個不同等級研究所。

在1956年時「十二年科技發展規畫」由周恩來親自主持，由三錢（錢三強、錢學森、錢偉長）一起搞規畫，有56項科目規劃，如原子能、宇航、電腦等都出過很大力氣。在文革前，我們電腦不落後，只差美國一年，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均只慢一年就有了，這種組織很有效力，在60年代原子彈出來，70年代導彈也出來了，80年代核子動力潛艇也有了，人造衛星也上天了……。

煉油技術本來我們沒有，50年代大家吵我們是否貧油國家，只有我與李思光說中國有油，但李思光是地質學家，人家不敢罵他，我是外行，大家罵我，這也是我「右派」罪名之一。（大笑）現在證明有，中國石油含量很多，但我們開採人員不足。李思光搞大慶油田時，長春地質學院的女同志錢某組了一個隊，在校外工作三年搞物理探勘，才有結果。我們一切石油科技都是自己摸索建立起來的，現我們的技術在世界上是可以的。

原子能也一樣，鈾到處有，華南到華北都有，開頭我們連加速器也不會做，現在對撞機在全世界是領先的，技術是出口的，已賣給歐洲一個了，你們台灣要，我們也可以賣。台灣其實也有能力的，只是不重視發展而已。這證明先進國家封鎖我們是封鎖不住的。我們的科技沒有問題，只是工藝較差，不美觀，但能用就好了。

對解放軍的誤解

中國的軍隊很辛苦，開發沙漠，平時生產，有事戰鬥，修水力也用他們，水災搶救、開拓山洞、開西藏公路也是解放軍。像華東水災及以前唐山大地震全靠解放軍去救災。另外有些國防有關科研也是軍方單位在抓，如長征二號火箭的發射也是他們搞的。

兩岸科技合作

中國科技實力是有的，生產實力差些，力圖趕上，像家用電器、造船工業，我們都搞得不錯了。

我們可以對台灣開放科研實驗室，現在全國有三百多個開放實驗室，世界一流水平，不比美國差，我們一開放，台灣就不用花那麼多錢及時間去再搞。中共對科學設備投資很肯花錢，科技隊伍的人材是好的，雖然有些流失，但最好的沒有走。

我們也有博士導師制度。現在台灣不許我去，否則可以談一下，兩岸科技合作科學實驗及博士生培養。美國訓練的博士不比我們好，國內作者許多在美國雜誌上發表論文！我們科技並不落後，只是工藝水平差些。我們的中文電腦比國外的好，現在一年可產60萬台，軟體也很好，普及很快。

本刊：錢老以和平統一促進會會長身份還有什麼話要對台灣同胞說？

錢：希望大家多來看看，增加瞭解。對於統一我們有耐心等，但統一是為了我們民族，中華民族的世紀到來要靠大家團結合作，為了國際形勢及發展關係，我們希望早點統一。國民黨對抗不了共產黨，但可以拖，有人在等共產黨垮，因為蘇聯垮了，但蘇聯沒有我這種愛國知識份子，中國可是像我這種人很多很多，另外還有更多愛國華僑，所以垮不了。現在改革開放，形勢更好。我們提出「一國兩制」，台灣不會矮一些，誰也不吃掉誰。有人害怕，因對共產黨信任度不夠。所以我們准許台灣有軍隊，因為那也是中國人的軍隊，沒有關係，香港可不行，英國軍隊不准再停留。

「一國兩制」下中共不發展組織

本刊：錢老，問一個比較敏感的問題，請問在「一國兩制」架構下，中共會不會在港澳台發展共產黨組織？

錢：我們除了給特別行政區立法權，終審權、獨立關稅權、人事選舉權等以外，也准許有獨立金融制度，但要有保證金。在統一之後，一國兩制之下，中國共產黨不會參加你們的政治活動，否則就不是「兩制」了嘛。聯合國通過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經濟、社會與文化權利的國際公約》均能在特區立法後有效施行。但我們不許境外的政治團體參加香港的政治活動，中國共產黨也不會參加香港的政治活動。除了外交與國防，一切自治。（因時間緊迫，本稿未及時送達錢老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