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是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知識體系

錢學森


我認為今天科學技術不僅僅是自然科學工程技術,而且是人類認識客觀世界、改造客觀世界的整個知識體系,而這個體系的最高概括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我們完全可以建立起一個科學體系,而且運用這個科學體系去解決中國社會主義建設中的問題。

我這算不得講話,只是想利用這個機會,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各位領導同志的正確領導和有效組織下,在同志們的幫助下才取得成功的。所以我首先要感謝在座的各位老的領導、新的領導,沒有你們的領導,我是做不成的。我還要感謝在座的曾經和我一起工作過的同志們,沒有你們的幫助和支持,我也會一事無成。同時,我還要感謝今天在座的醫務工作人員。因為幾十年來,我能為黨工作,身體健康,沒有你們的精心照顧也是辦不到的。我今天能站在這裡講話,頭腦還清醒,那就是你們的功勞。

所以,剛才各位領導講我錢學森如何如何,那都是千千萬萬人勞動的成果呵。我本人只是滄海之一粟,渺小得很。真正偉大的是中國人民,是中國共產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我這個人本來很少想過去,總是忙眼前的事,而且還經常考慮未來。看到授予我榮譽稱號通知後的這幾天,我才想想過去,真是思緒萬千!

(一)

我首先想到的,是老一代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沒有他們領導中國人民取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那麼快地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恐怕我今天還流落異鄉,飲恨終生。老一代革命家中,直接領導我的工作的是周恩來總理和聶榮臻元帥,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如果不是周總理在十年動亂的歲月裡,費盡心力保證我的安全,恐怕今天我已不在人世了。聶榮臻元帥在60年代初生活困難時期,想方設法解決科技人員的生活供應問題,給我們送來了「特供」。每念及此,我的心情就很不平靜。所以,沒有老一代革命家的領導,我們不可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就。

再者,如果沒有我工作過的單位的領導同志對我工作、生活的關懷和指導,我也做不出什麼成績來的。剛回國時,我在中國科學院工作。今天在座的有張勁夫同志,那時您是中國科學院的副院長,是我的領導。我一直記得,在50年代,你每個星期六上午組織我們這些不是黨員的所長座談,領會中央的方針政策。有十來個人參加,先讓我們發言,大家敞開思想講,然後您用30分鐘作總結發言。每星期六的這個會,我受益匪淺,至今記憶猶新。我又想到郭沫若同志,我們的老院長。他若發現我們這些人有什麼思想問題,有什麼政策問題搞不清楚,郭老就找一個下午,親自給我們作報告。

郭老知識淵博,他的報告可不尋常,從古到今,從中到外,什麼都談,講著講著還爆發了詩興,作詩賦詞。聽完郭老的報告,我們這些人心裡有什麼疙瘩也解開了。所以,在科學院這幾年的工作,我是很幸福的。

後來我到國防部第五研究院工作,也就是後來的七機部、航天部,現在的航空航天工業部。黨和國家給我這個任務,說實在的,開始我心裡也沒數。在美國,我懂一點導彈、衛星的事,但也沒有真正發射過導彈、衛星,怎麼辦?只好和大家商量。當時南苑的一院,長辛店的三院,家屬宿舍都未蓋好,科技人員們只好每星期六下午坐班車回阜成路的大院的家,星期一早上又乘班車去上班。於是我想了一個辦法,每個星期天下午把各個型號的技術負責人請到我宿舍去討論問題。總工程師都暢所欲言,這對明確許多問題、解決問題起了很大作用,對我也是很大的幫助。直到今天我仍住在這幾間房子裡。它使我常常回憶起那個時代每星期天下午的會。

1970年我調到國防科委,即現在的國防科工委。國防科委的幾代領導對我的工作、生活的安排,是很關心、很細緻的,對我也是很愛護的。我至今仍在國防科工委辦公,這裡有一個理想的辦公環境,國防科工委機關整個工作系統組織得是很好的、很有效的。所以我對於國防科委、國防科工委幾代領導非常感激,永誌不忘。

(二)

說起舊事,我還非常懷念我的母校北京師大附中。我從1923年至1929年在北京師大附中唸書。大家可以想想,從1923年至1929年,當時的舊中國和舊北京是個什麼樣子。在那樣一種艱難困苦的年代,辦學真不是一件易事。但是北京師大附中當時的校長(那時稱「主任」)林勵儒先生確把師大附中辦成了一流的學校,真是了不起。我今天說了,恐怕諸位還不相信,那個時期高中分一部、二部,一部是文科,二部是理科,我在理科。高中畢業時,理科課程已經學到我們現在大學的二年級了。所以,北京師大附中在那個時候辦得那樣好我是很懷念的。

下面我還要利用這個機會表示對我的愛人蔣英同志的感激。我們結婚已經44年了,這44年我們家庭生活是很幸福的。但在1950年到1955年美國政府對我進行迫害的這五年間她管家,蔣英同志是做出了巨大犧牲的,這一點,我絕不能忘。我還要向今天在座的領導和同志們介紹,就是蔣英和我的專業相差甚遠。我幹什麼的大家知道了。蔣英是幹什麼的?她是女高音歌唱家,而且是專門唱最深刻的德國古典藝術歌曲。正是她給我介紹了這些音樂藝術,這些藝術裡所包含的詩情畫意和對於人生的深刻的理解,使得我豐富了對世界的認識,學會了藝術的廣闊思維方法。或者說,正因為我受到這些藝術方面的熏陶,所以我才能夠避免死心眼,避免機械唯物論,想問題能夠更寬一點、活一點,所以在這一點上我也要感謝我的愛人蔣英同志。

(三)

最後我要表達一下,在今天這麼一個隆重的場合,我心情到底怎麼樣。如果說老實話,應該承認我並不很激動。怎麼回事?因為我這一輩子已經有了三次非常激動的時刻。

我第一次激動的時刻是在1955年,當時我到美國已經20年了。我到美國去,心裡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要把科學技術學到手,而且要證明我們中國人可以賽過美國人,達到科學技術的高峰,這是我的志向。我跟美國的好朋友都不客氣地說,雖然當時中國是個苦難的國家,我中國跟你美國不能比,但是我錢學森這個中國人論單個,人比人,就要跟你們比賽。那麼後來呢,我師從全世界聞名的權威、工程力學和航空技術的權威馮·卡門,他是一位使我永遠不能忘記的恩師,他教我掌握了現代科學技術的觀點和方法。到1955年夏天的時候,我被允許可以回國了。當我同蔣英帶著幼兒園年紀的兒子、女兒去向我的老師告別時,手裡拿著一本在美國剛出版的我寫的《工程控制論》,還有一大本我講物理力學的講義。我把這兩本東西送到馮·卡門老師手裡,他翻了翻很有感慨地跟我說:「你現在在學術上已經超過了我。」這個時候他已74歲了。我一聽他這句話,激動極了,心想,我20年奮鬥的目標,現在終於實現了,我錢學森在學術上超過了這麼一位世界聞名的大權威,為中國人爭了氣,我激動極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激動。

後來乘船回國,船經菲律賓的馬尼拉時停下來,上來一個美聯社的記者。這個記者頭一句話就問我是不是共產黨。我對這個傢伙沒好氣,我說:「共產黨人是人類最崇高的人,我還夠不上共產黨員的資格呢!」那位記者見撈不到什麼,只好灰溜溜地走了。但是,僅僅四年以後,在建國10年的時候,我被接納為中國共產黨的黨員。這個時候我心情是非常激動的,我錢學森是一個中國共產黨的黨員了!我簡直激動得睡不著覺。這是我第二次的心情激動。

第三次心情激動,就在今年。今年我看了今天在座的王任重同志寫的《史來賀傳》的「序」。在這個序裡他說中共中央組織部把雷鋒、焦裕祿、王進喜、史來賀和錢學森這五個人作為解放40年來在群眾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共產黨員的優秀代表。我看見這句話,才知道有這回事。我心情激動極了,我現在是勞動人民的一分子了,而且與勞動人民中最先進的分子連在一起了。

有了這三次激動,我今天倒不怎麼激動了。今天不怎麼激動也還有另一個道理,就是在剛才領導同志的講話裡,在聶榮臻同志的賀信裡,他講人民對我的工作是很滿意的。我想,但願如此。可是我現在還沒有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到底我怎麼樣,還有待於將來吧。所以我想,我還要努力。那麼我努力的方向是什麼呢?今天向各位領導,向江總書記、楊主席匯報。我有個打算,我的打算就是:我認為今天科學技術不僅僅是自然科學工程技術,而且是人類認識客觀世界、改造客觀世界的整個知識體系,而這個體系的最高概括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我們完全可以建立起一個科學體系,而且運用這個科學體系去解決中國社會主義建設中的問題。江總書記在建黨70週年的講話裡說,我們的社會主義改革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巨大的系統工程。假設我們把這個科學體系建立起來了,就跟放衛星一樣,完全可以用來成功地建設社會主義。周恩來同志和聶榮臻同志領導並指教我們這些人開創的事業一定要繼續幹下去,還要擴展到整個社會主義建設。我在今後的餘生中就想促進一下這件事情。我今天就向領導同志匯報一下我的這個心願。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