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討蔣介石的歷史問題

戰後全國有13省民變

首先我要謝謝主辦單位國民黨中央政策研究工作會的邀請，讓我能在這個場所講話。我一向是國民黨的「拒絕往來戶」，今天能來，看樣子，國民黨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剛才聽了多位遺屬的陳述，心情不免有些激動，雖然今天主辦單位請我來，是因為學者的身份，其實我的身世也是政治犯遺屬，自己也在「台大哲學系事件」受到政治迫害，國民黨殺了我母親，關了我父親，又迫害我失業，算起來應是「國仇家恨」。但「國仇家恨」不能解決問題，我還是希望能冷靜、理性、客觀的來表達我的意見。

我們要先瞭解「二二八事件」的性質是什麼。戰後，除了國共內戰外，全國有13省發生民變，都是反貪污、反腐敗的反蔣民主運動。「二二八事件」之前，台灣也有呼應國內的反內戰、反飢餓和反美的「沈崇事件」。

國民黨對全國民變均採取了殘酷鎮壓的手段。鎮壓的結果，在大陸，國民黨喪失了大陸政權；在台灣，國民黨一黨獨大至今。這大概就是台灣人民特別不平於「二二八」的原因罷。

國民黨殺人不是自「二二八」開始，也不是到「二二八」結束。國民黨殺人，自1927年「清黨」開始，據估計殺了40萬人，也都是一時之菁英，主要的是知識分子、學生和工人，例如瞿秋白就被殺了。不要說國民黨「清黨」和台灣人沒有關係。當時在廣東的台灣學生和台灣革命團體也都受到波及，台灣人也有受害者，例如李友邦就被國民黨關，張深切、郭德金等也都受到影響而發生「廣東台灣革命青年團事件」，被日本人判處徒刑。

官文書中的「李匪登輝」

台灣光復之時，台灣人民歡天喜地歡迎國民黨軍隊，在座陳先生的令尊陳沂先生就組織動員民眾到基隆去歡迎國軍，結果陳沂死於「二二八」，這個政權還有公道嗎？「二二八」之後，台灣人民把國民黨看破，由對「白色祖國」的絕望，轉向對「紅色祖國」的期望，所以，才又有那麼多人死於「白色恐怖」。例如，參與「二二八」反抗運動的郭秀琮，後來死於「白色恐怖」，陳明忠則監禁達20餘年。參與過抗議「沈崇事件」的李登輝，則在50年代也參與過左傾的知識青年活動，亦曾是情治單位官文書中的「李匪登輝」。

國民黨也沒有在「二二八」之後就停止殺人，1950年，韓戰爆發，第七艦隊進駐台灣海峽，有了美國的保護後，更是肆無忌憚的在島內關起門來殺人，而有50年代的「白色恐怖」，家母就是在「白色恐怖」時遇害的，家父則「知匪不報」也判處七年徒刑。剛才有遺屬說到親人遇害後生活的苦況，我不但能同情，而且也親身經歷，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我今天不是要談個人的事。

簡單的瞭解了「二二八」的來龍去脈，再談今天要處理善後的問題。

從「清黨」到「白色恐怖」，國民黨殺人，是誰在殺？不是孫中山殺，也不是李登輝殺。（李登輝差一點被殺！）「冤有頭，債有主」，是蔣介石殺的，是蔣介石和蔣介石的國民黨要負責任的，今天蔣介石不在了，蔣介石除了中央黨部的遺像外，他的國民黨也被李登輝取代了。即使今天李登輝出來道歉，那也只是「賭咒給別人（蔣介石）死」。

有人主張要懲凶，「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最大的元兇當然是蔣介石，怎麼去懲啊！懲不了活人懲死人，意義何在？或曰：有彭孟緝、柯遠芬，但其法律追訴期已過，並且，今天也是垂暮老人了，落水狗一條，難道打落水狗就是台灣人的英雄氣概嗎？何況，彭、柯可以說，「我是奉命行事的」，服從是軍人的天職。

也要平反「清黨」到「白色恐怖」

所以，我認為，要解決平反「二二八」的問題，必須先解決蔣介石的歷史地位問題。站在我們政治犯遺屬的立場，蔣介石的歷史地位自有我們的評價，但台灣畢竟不止只有我們這些政治犯遺屬，而必須擴大範圍，至少先由國民黨內做起，重新評價蔣介石的歷史地位。

中共為了平反「六四」天安門事件和「文革」，而有對毛澤東歷史問題的檢討。在台灣，如果不檢討蔣介石的歷史問題，在理論上就很難解決平反「二二八」的問題。如果蔣介石沒有什麼不對，國民黨又有何「歉」可「道」。

其實解決了蔣介石的歷史問題，道歉和懲凶的問題也就自然解決。國民黨要代蔣介石道歉的不止是「二二八」，而是從「清黨」到「白色恐怖」。懲凶也只是追究蔣介石的歷史責任，而不是追究彭孟緝、柯遠芬等人的法律、政治責任。

要平反「清黨」到「白色恐怖」，才能使「二二八」獲得徹底而完全的平反。並且，也是李登輝平反自己50年代的歷史。

解決蔣介石的歷史問題，平反「清黨」到「白色恐怖」，也就是解決蔣介石「國共內戰」的歷史問題，今天的台灣人民不必背負蔣介石「國共內戰」的歷史包袱，兩岸的關係應由現在的兩岸當局和人民來解決。

至於賠償，我認為根據法律的公平性，「二二八」要賠，「白色恐怖」也要賠。但我反對由政府賠，現在的民意反映，政府賠就是人民的稅金賠，這是不合理的，也是不現實的。例如，大陸時期的政治犯遺屬也要向中華民國政府索賠，給還是不給﹖不給，公平嗎﹖給，合理嗎﹖所以有人主張由國民黨黨產賠，這一點我很贊成。李登輝有台灣人的氣魄敢清國民黨的舊倉，也應該堅持台灣人的氣魄，不要國民黨的骯髒錢，台灣人的國民黨由台灣人自己拼起，把蔣家遺留下來的國民黨黨產拿出來替蔣介石還債，還給人民。蔣介石不但欠台灣人民的血債，也欠大陸人民，所以，國民黨黨產除了賠償「二二八」和「白色恐怖」外，還要留下一部分，等將來兩岸關係的問題解決後，再賠給受蔣介石之害的大陸人民。

應以黨產賠完為準

至於賠償的金額，既然由國民黨賠，就不宜太高，而應以國民黨黨產賠完為準。「殺人不過頭點地」，政治犯遺屬爭的不過是一個「理」字，爭到了歷史的公道，我相信各位遺屬是不會斤斤計較於賠償金額的。

最後，我還有項呼籲，國民黨如果對平反「二二八」有誠意，海外的「二二八」關係人都可以回台灣了，但是，今天還有許多因「二二八」而流亡到大陸的台灣人不得回來。難道他們就不是台灣人嗎？國民黨要表示對平反「二二八」的誠意，請先開放在大陸的「二二八」關係人回到台灣。謝謝大家。

（1994年4月1日於立法院第10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