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攻擊事件是戰爭行動

美國似乎已經認定奧薩瑪本．拉丹是911攻擊事件的主謀，而且華府決心消滅整個回教基本教義派的反美網絡。依照目前資訊顯示，美國報復的重點好像是阿富汗。筆者猜測，針對阿富汗的攻擊固然可能是整個報復的一部份，但是大事渲染此事可能是一則誘導注意力離開其他真正重要的報復行動，二則對美國民眾交代。報復的重點如果真的擺在阿富汗，很可能是徒勞無功的。

首先必須說明的是：911攻擊事件是某一種戰爭行動，而不是規模特大的與一九六○年代興起的恐怖主義性質相同的事物。傳統恐怖攻擊的本質是為了某一政治訴求而攻擊未必與那個訴求直接有關的不特定人物，企圖殺傷癒多愈好，以製造恐怖氣氛而達成政治要求。傳統恐怖攻擊的物質破壞通常是為了殺傷人員而附帶造成的，而且那些破壞在國家層次不會造成可觀的經濟與金融負面影響，也不是為了大幅度破壞經濟與金融而進行攻擊。但是911事件顯然不是企圖盡量多製造傷亡，否則只要第一架飛機再晚十五分鐘撞擊，摩天樓裡的上班族大約都到齊了，傷亡者將會數以萬計。攻擊之後更沒有人出面提出政治訴求。911攻擊造成的物質破壞是以前任何恐怖攻擊的千倍甚至萬倍以上，這種龐大的量變暗示著這是不同性質的攻擊。美國股市總值在攻擊之後十天已縮水百分之十五以上，歐美與東亞股市到了九月二十一日仍然欲振乏力。所以911事件不單只是心理層面的打擊，它也是強大的經濟與金融方面的打擊。這次攻擊其實應該算是某一種戰爭手段，其本質與美國在二戰期間轟炸德國漢堡等等工商業大城以摧毀其戰爭(經濟)潛力是一樣的，平民也一樣地大批傷亡。美國把911事件叫作恐怖主義行動，只是要給自己尋找道德高地而已。但是，美國如果要把軍事行動的政治本質弄錯，以至於遭到不利，那是美國自己的麻煩。其他國家則是應該利用這個機會堵住美國的雙重標準，進而大力清除其國內遭到的真正邪惡的而且很可能有美國的國家恐怖主義暗中支持的恐怖主義／分離主義叛亂組織。

一 美軍反擊困難重重

依照美軍自己的思想，高科技戰爭不尋求美軍在二戰結束以前習慣的那種廣正麵線式推進戰法，反之，高科技戰力的具體使用是要打擊敵人的「重心」。重心的觀念是克勞塞維茲研究拿破侖戰爭之後產生的心得之一，而且借用物理學的觀念來表述此一心得。克氏最初只是把敵方集結的大部份兵力當作重心，美軍現在則是認為重心是：一支軍隊、一個國家或者一個聯盟能夠獲取其行動自由、物質力量或者戰鬥意志的某些特點、能力或者地方。重心存在於戰略級、戰役級與戰術級。於是，即使依照美軍自己的思想，第一個難題就是找出夠份量的重心。

阿富汗這個國家不是回教基本教義派的物質力量重心，它沒有支撐反美行動所需的財力、科技力，也非常不可能擁有在其國境之外組織與執行高震撼力攻擊任務的能力。阿富汗與塔利班政權甚至不是基本教義派精神力量的重心。因此，即使把阿富汗砸個稀爛或者搞垮塔利班政權，也無助於美國解決任何問題。美國目前的企圖看起來是至少要解決奧薩瑪，而且最好是解決他領導的整個網絡。為了達成此一企圖，現階段必須做的是獲得精確而且充份的情報，然後對許多地方進行攻擊。這樣一來，打擊面就會很大，所以美國必須先爭取廣泛的政治支持以合理化自己在許多不同的地方動手。此處所說的動手未必限於常規軍事行動，反之，必然包括美國傳統愛搞的暗殺、顛覆等等暴行，此外還有種種政治、經濟與金融施壓與迫害的手段。美國對阿富汗陳列重兵其實是想要藉著軍力恫嚇，使其他國家不敢收容奧薩瑪，於是迫使他停留在阿富汗境內，讓美軍更容易除掉他。美國最希望的美夢當然是藉著壓力使阿富汗把奧薩瑪反縛交付美國，那更是降低美國行動的成本。

如果美國解決了奧薩瑪，那只是暫時滿足了報復的情緒。我們必須知道，奧薩瑪不是一生下來就懷著反美決心與技巧而且從事反美活動的;反之，他是受到美國中央情報局訓練才具備技巧，而且是美國支持的「恐怖份子」，幫著美國人去殺蘇聯人。奧薩瑪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基本教義派精神力量的重心，但是事實上他很可能只是那種宗教信仰的一個明顯代表人物。奧薩瑪的財力對於反美行動的作用更是被過份誇大了，躲在他背後出錢出力的重要宗教領袖據估計至少有十個之譜。這暗示著奧薩瑪領導的網絡非常可能只是更龐大更隱匿網絡的冰山一角而已。於是，在奧薩瑪之後，可能還會有許多個奧薩瑪從意料之外的地方冒出頭來。那就像當初奧薩瑪從中情局支持的武裝力量之中冒出來反美，已經是一次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總之，美國的軍事行動很難找到適當的重心以求有助於真正解決根本問題。

二 回教基本教義信仰是殺不死的

「解決奧薩瑪」與「解決造成奧薩瑪這樣反美人士的原因」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那個原因其實是激烈的仇美信念，然而仇美信念的近因是美國幾乎總是基於資本主義利益而偏袒基督教／回教文明斷層線的美國這一邊，同時縱容、支持或者親自動手殘酷打擊另一邊。在沒有改變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宰制世界利益的大格局之前，除掉奧薩瑪以及他領導的整個網絡，並不能除掉信徒已經頗為眾多而且長久存在的回教基本教義派的仇美信念。仇美信念的遠因是西方與回教世界從十字軍東征以來長期的文化、政治、經濟、軍事等等衝突。目前看起來非常不可能解決那些遠因，或者奢望美國放棄一部份對利益的宰制以消除近因。於是，美國必須鋸箭式地消滅那個仇美信念，或者使它發生質變。但是回教基本教義信仰以及目前與那個信仰結合在一起的仇美信念是極難以劃分的，所以美國非常可能製造更多的敵人。其中第一個因素是「唇亡齒寒」效應可能促使其他的回教派系不再與美國站在同一陣線對付基本教義派。其次，胳臂向內彎，回教雖然有派系之分，但是各派之間的對立畢竟遠小於回教與基督教的對立。美國當然會動用它的媒體優勢，把對付基本教義派(甚至骨子裡就是對付整個回教)這件事塗脂抹粉說成是文明對抗野蠻之類的動聽口號，於是，下面提到的第三個因素就會開始發生作用。

三 美國創造的奇跡歷史可以重覆

筆者在一九九七年二月出版的《笑傲國防》一書(李敖認為是台灣最受埋沒的一本好書)指出美國真正非凡偉大之處是打破了「歷史永不重複」的哲理，進而能夠時常重複歷史：除了西歐原本就屬於先進工業國的國家之外，其他凡是美國在二戰之後納入其所謂「民主陣營」的國家及／或政權幾乎全都逃不過內政腐敗、經濟由盛轉衰、或者繼續某種形式的專制的經驗律。早在美國宰制拉丁美洲之後就開始重複歷史了。美國在拉美發動無數的分離主義戰爭、內戰與政變。但是，凡美國支持的政權幾乎都是腐敗無比而且暴虐殘殺人民。美國在拉美地區的暴行罄竹難書，著名的美國學者任教於麻州理工學院的Noam Chomsky有許多著作談論那些暴行。

至於美國在東亞重複的「民主」奇跡表現就更精采了。

美國在印尼推出蘇哈托搞政變，然後蘇哈托一家貪腐無比，活活把印尼經濟整垮。在九七金融危機之後，長期營養不良使許多印尼兒童腦部發育永遠受損，從此不可能立足點平等地追求璀璨人生。菲律賓原本經濟水平雄踞東亞，現在景況如何我們不用多說。日本長年的派閥政治與密室政治搞假民主之後，一旦蘇聯解體，美國不再需要敞開美國市場以餵養日本，日本經濟已經十年毫無起色。美國在南韓也搞政變並且殺掉南韓總統，後來南韓在美國陰影之下搞了很多年的「民主」，結果是政商勾結破壞金融體系安全。南韓在九七金融危機之後，數十年國民努力奮鬥建立的根底幾乎全部被美國金融資本吃光。在殺掉南韓總統之後，美國把同一個「政變大使」調去南越，於是南越總統與他弟弟都被殺掉。這一次，美國必須事後付出代價。美國培植的貪腐政權極度無能，使美軍深陷南越而奉送五萬多個美軍給被殘酷屠殺的南越總統兄弟二人陪葬。

台灣在不受美國喜歡的蔣氏父子治理之下能夠創造經濟奇跡，但是在美國媒體吹捧的「民主先生」李登輝當權之後，台灣經濟盤旋下跌。台灣地區早前經濟奇跡蓄積的實力幾乎耗盡之後，陳水扁興奮地接下李的爛攤子，於是焦頭爛額。台灣正如筆者四年多以前已經在《笑傲國防》預料的一般，在兩岸經濟競爭中喪失表面的優勢而轉趨有可能落敗。總之，在所謂「新興民主國家」之中，只要美國一叫好稱讚其「民主成就」，幾乎必然就會出大亂子。

而且，更發人深省的是反面的例子：東南亞新興經濟體之中最受美國批評其國內民主的就是新加坡與馬來西亞，但是這兩國恰好是金融危機之後受損最輕或者最不受外國資本支配的國家。正反兩面例子的道理是相同的：美國稱讚的「民主」等等口號其實只是遮羞布，用來掩飾那個政權配合美國利益先於考慮自己人民的利益，這樣一來，利益順位倒置，自己內部當然會一塌糊塗。

四 美國的反擊可能長期拖住美國

這一次，美國可能會使用其他的口號來納編一些政權共同對付基本教義派，甚至藉機試圖將美國勢力伸入盛產石油的中亞，但是美國幾乎絕不可能避免重被美國在外扶植傀儡的「奇跡」。於是就會在中亞與南亞產生更多的腐敗政權以及不滿的人民。這樣就會製造出非基本教義派的反美勢力，以及雖然不是以反美為意識主軸但是仍然會使美國陣營內部發生動亂的勢力。(註：剛完稿就聽說美國有意推翻塔利班並且扶植阿富汗遜王出面組成政權。這讓人回想起美國扶植伊朗巴勒維國王復辟，其後果就是伊朗出現更激烈反美的勢力。)

不論前述那些反美勢力與各國反對其腐敗而且親美政府的群眾採取「非對稱戰爭」或者「恐怖主義」，基本上就是西諺所云：有決心就有方法。然後，美國必須進行更多的攻擊，甚至可能必須動用美軍在外國支撐不穩的親美政權以維持由美國片面價值觀主導的政策，於是從北非到南亞甚至到印尼與菲律賓的長期動亂已經是呼之欲出了。這裡所說的長期不是某些人設想的半年或者一年。如果美國不能反省並且棄絕其片面主義作風，那就很可能是八年、十年之類的長期，而且情形可能比越戰更糟。基本教義派與越共不同，越共只能夠在南越使美軍分不出前線與後方，然而基本教義派已經進入不少歐美國家生活了許多年。在目前緊繃的情緒之下，如果美軍在海外開打，然後美國國內或者北約國家之內再發生間歇式長期持續的自殺攻擊，世局就會更亂了。

前節提到的觀察告訴我們：美國強力擴張地盤的後果絕大部份是增加反美群眾的數量。現在要問的問題就是：美國藉著擴大地盤而增加的實力與美國為了在世界各地鎮壓反美群眾而消耗的實力二者相對大小如何？如果消耗較大，局勢的演變就很可能像保羅甘迺迪指出的強權因為過度延伸而衰弱一般，美國愈擴張就愈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