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砸破兩岸隔閡鐵窗的老兵

父親何文德在2016年8月4日晚間於睡夢中安詳往生，我的媳婦麗娜隨伺在側。不肖子守為因涉及抗議台灣民政府案，遭桃園地院政治性羈押禁見，當兒子的無法見父親最後一面，實乃為人子女終身的遺憾。

父親老來得子，對我的期望甚高；然而，守為從小就是一個調皮搗蛋不愛唸書的過動兒，父親嚴加管教、深厚期盼，守為在青春時期未能體諒父親苦心，直至年長，方才理解父親當年的用心良苦。後來幸得媳婦的鼓勵與陪伴，守為在工作多年之後，不僅完成了大學學業，豐富了原本具備的汽車機電專業能力，也得以在父親晚年10多年的失憶期間，承歡膝下。

還記得守為和妹妹唸小學之時，別人家總是快快樂樂的團聚圍爐、度過除夕；但父親總是心情沈重帶著母親和我們兄妹倆，面對牆壁上父親書寫的「壽」字跪拜。別的小朋友總是開開心心的從爺爺奶奶手中領過壓歲錢，而我們兄妹倆竟連爺爺、奶奶的相片都不曾見過。直到守為上了國中，看到父親由海外朋友處，輾轉收到老家親友的來信。方才得知，守為的爺爺奶奶早已過世多年。那年以後，父親在除夕夜帶著我們全家跪拜的牆壁上，大紅的「壽」字，開始由「何氏歷代宗親」之牌位替代。每年除夕的父親面容，因此轉變得更為憂鬱。

2002年守為的大婚之日，是守為見到過父親出現最歡樂的容顏。然而，婚後不久，傳統的父親堅持翁媳不應每日同處一個屋簷之下，擔心左鄰右舍的閒言閒語，而單獨收拾行囊，遠赴深圳居住了兩年。在守為懂事的妻子百般勸說之下，父親才勉強同意返台定居。

不料，父親在返台不久之後出現了健忘的症狀，直到父親偶爾莫名其妙的暴怒，我們才驚覺父親可能罹患了阿茲海默症。往後數年，守為經常載著父親至某權威醫生處求診，治療的藥物雖然一再更換，卻挽回不了父親的記憶。

2006年某日，父親因發燒感染肺炎，陷入了昏迷狀態。在送往台大醫院急救之時，守為唯恐父親因此撒手人寰，情緒激動抱著父親發願：「爸爸，您一定要撐過來，我還要再照顧你10年啊！」一個月後，父親的身體逐漸恢復健康。今年8月4日，父親真的一眠不起了。

今日想來，萬分悔恨。

父親自從發起了「外省人返鄉探親促進會」後，在許多有志一同的長輩們齊心合力之下，由台灣民間人士主動發起的返鄉探親運動，居然造成了破窗效應，讓徹底隔絕40年的海峽兩岸人民得以無所畏懼的你往我來。陪伴在父親身旁，守為始終聽到父親強調：「何文德，只不過是一個平凡不過的老兵。」父親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英雄，也不希望別人把他當做英雄。守為曾經聽過父親對來訪的記者說：「何文德只不是在他晚年走上街頭，拿起心中一塊名叫『想家』的石頭，狠狠砸破了隔閡兩岸四十年的鐵窗！」

終於能夠返鄉探親的老兵何文德，如今已經魂歸故里。我的父親終於能夠與他朝思暮想的父母常相左右，再也不會分離了。做為父親的兒子，守為也希望發生在我們上一代，甚至遺留在我們這一代成長環境中的悲劇，不會再發生在我們下一代的身上。

守為謹代表父親何文德的家親眷屬們，在此向所有前來參加父親告別式的親朋好友們，深深向您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