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俄南轅北轍的敘事

今（2024）年2月9日，前福克斯電視台的王牌主播，這位在一貫支持川普的電視台中卻由於過度支持川普而被炒了魷魚的塔克‧卡爾森（Tucker Carlson），經過數月籌劃，並不顧外力阻擾，毅然前往莫斯科訪問普京，訪問時間長達2小時9分鐘。馬斯克在他掌控的Ｘ網站（前推特）將訪談視頻全部播出，就此引發全球的強大反響。據報導，有一億以上的人已經看了這個視頻，有人－－如希拉蕊‧克林頓－－痛罵卡爾森是普京的哈巴狗，是「有用的傻瓜」，但是也有許多自媒體人對之點讚不已。一位也被福克斯炒魷魚的女主播梅根‧凱莉（Megyn Kelly）就對訪問表示讚許。卡爾森本人說，在言論自由的美國，烏克蘭總統被捧上天，發表了無數次演講，接受到無數次訪問，為什麼不能聽聽澤連斯基的對手普京說了些什麼呢？

油管（YouTube）上有從俄語直接翻譯成普通話的全部視頻，非常值得所有關心國際事務的人去聽聽普京的「敘事」，或「論述」。在我們這個時代，特別是在社交媒體大行其道的今天，許多人發現，敘事、論述，或者故事，比事實更重要。同樣的事實可以有多種敘事、論述，或者不同的故事，而聽者時常不去考察事實的真相，對真相視而不見地去相信一個他喜歡聽的敘述、論述，或者故事。

多年前，一位南加大的教授，名叫沃爾特‧費雪（Walter Fisher），把這個現象概念化，稱之為論述模式，或者論述典範。他說，任何有意義的交流都是將一件事以說故事的方式，或者敘事的方式表達的。他說，人們自以為是理性的動物，以為他們瞭解的事實是真的，是真理，可是，實際上，他們是通過他們的價值觀和信仰來瞭解事實的，也就是通過他們相信的故事，敘事來瞭解真相的。宗教難道不是如此嗎？不同的社會有不同的神，而只有它們的神是真神。一個特別能夠解釋這個現象的就是川普的「大謊言」了。儘管美國大選已經過去了三年多了，拜登在白宮裡打瞌睡也打了這麼久了，可是共和黨中仍然有大約三分之一的人相信，川普的總統位子是被拜登「偷去」的，拜登當選為總統其實是一個「大謊言」。

通過這種理解，我們就可以瞭解，雖然俄烏戰爭是一件事，可是拜登和普京對俄烏戰爭卻講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而兩個故事都有其真實性－－因為有人相信。在西方，絕大多數人都相信拜登的故事，即俄羅斯侵略了烏克蘭，俄羅斯不但是侵略者，並且也是一個專制國家，普京是一位獨裁者，所以，為了維護烏克蘭的民主、自由、人權和主權獨立，美國必須率領北約的30個成員國捍衛烏克蘭。

普京用了兩小時的時間，向卡爾森講述了另一個故事。如果大家肯花時間去聽他的故事，你會發現，他也講了一個非常能夠說服人的故事。如果能夠站在一個超然、客觀的立場，或許你會覺得，他的故事也許更接近那個虛無縹緲的「真相」。

首先，他花了大約40分鐘的時間講述俄羅斯的千年歷史，從早年被成吉思汗征服，一直講到列寧建立蘇維埃共和國，在1922年把一部分俄羅斯的土地劃歸給新成立的烏克蘭共和國，然後他講到冷戰、蘇聯解體，和雷根的國務卿貝克向戈巴喬夫作出北約「不會向東擴展一寸」的諾言，講到克林頓失信，開始五次擴大北約，和2014年中央情報局在烏克蘭發動的政變。他說，俄烏戰爭不是從2022年開始的。其實，2014年政變之後，烏克蘭就沒有停止向東部的頓涅茨克發動攻擊，違背了明斯克協議。2022年，為了保衛頓涅茨克的俄國人，俄羅斯發動了「特別軍事行動」。

他的重點是，在1922年以前，世界上並沒有烏克蘭這個實體存在。它是列寧憑空製造的。當前的烏克蘭有相當部分從來就屬於俄羅斯，如南邊沿著黑海的部分，一直到敖德薩。此外，烏克蘭東部有原先屬於波蘭、羅馬尼亞和匈牙利的土地。如果我們瞭解他的故事的話，他好像是說，為了保護俄國人，他要把原來屬於俄羅斯的部分，也就是大部分人口仍然是俄國人的部分收回去。這難道不對嗎？他指出，澤連斯基執行了一系列去俄羅斯化的政策，使俄國人淪為二等公民！

普京的敘事不是憑空編造的，他不斷說，有文件為證。他還請卡爾森回美國去向克林頓證實一件事。那就是，他曾向克林頓提出讓俄羅斯加入北約的事，但是被克林頓拒絕了。數百年來，俄國人一直想加入歐洲的大家庭，但是，就像棄婦一樣，他們一直被歐洲擯棄在門外。從普京的敘事中，我們約略可以感受到他受委屈的心情。

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審視普京的敘事，中國人難免會產生一種天佑中華的感覺。因為，當克林頓拒絕俄羅斯加入北約的時候，中國的GDP還不到美國的五分之一，並且當時美國有專家預言，中國的經濟很快會崩潰。因此，克林頓壓根就不會想到，他應當把俄羅斯吸收進北約，以便日後聯合壓制中國。同理，他也就不會讓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他想不到，短短不到20年，中國的實力迅速發展，使得川普當選後就試圖聯俄制中了。再給川普四年，他或許能夠抵制建制派的干擾，把俄羅斯給拉過去，但是他輸給了拜登。拜登一上位，情況變了，他要同時對付兩個大國，一面壓制中國，另一面還要繼續執行北約東擴的既定戰略，這就把俄羅斯與中國送作堆了。在這個時間點上，如普京所說，若按購買力平價計算，一個不搞擴張的中國，一個喜歡妥協的中國，其GDP已經遠超過美國了。逼使俄中聯手，客觀來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拜登犯下的巨大戰略錯誤，世界局勢再也回不去了。

他還提到，拜登把美元作為制裁他國的工具，實際上是在破壞美元的信用，是美國自己在「殺死美元」。

《紐約時報》避重就輕，在報導這次訪問的時候把重點放在談判上，說普京在訪談中多次表示，他準備和談。普京的確願意和談，他說，拒絕和談的是澤連斯基，並且烏克蘭議會通過了拒絕和談的法案。普京強調的是，當戰爭才打到一個多月的時候，在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的斡旋之下，俄烏雙方的代表已經準備在一份和平文件上簽字了。和談之所以破裂，是因為英國首相強森匆匆趕到基輔，敦促澤連斯基拒絕和談。俄烏雙方數十萬人士兵的傷亡是在談判破裂之後才發生的。強森早已因為自身醜聞爆發而被逼下台，而時至今日，美國與整個北約對烏克蘭的援助遲遲沒有到位，以致於越來越多的專家認為，烏克蘭戰敗只是時間的事。如果我們追究道德責任的話，到底誰應當為數十萬死傷的俄烏士兵和約1,000萬流亡海外的烏克蘭人負責呢？

三年多以來，拜登在敘事中稱普京為獨裁者，為殺人者，稱美國和北約力挺烏克蘭，是為了維護民主，為了反侵略。他一而再地提到民主，可是避而不談顏色革命，不談他在背後慫恿烏克蘭加入北約，不談強森破壞和談，不談烏克蘭內部的貪腐和不民主，也不談他曾經作出的保證，即如果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北溪天然氣管道就會被停止運行。至今，瑞典與德國仍然不肯將北溪管道被炸毀的調查結果公諸於世。

相對而言，普京不唱高調，不呼口號，用兩個小時的時間，鋪陳他的歷史故事。他的故事，可信度似乎並不低於拜登的故事。孰是孰非，決定因素可能還是每個人的價值觀和信仰，不過，卡爾森把普京的故事介紹給全面倒向烏克蘭的西方世界，無論如何是功德一件。

看完了這個訪談視頻，我們或許都應當反思一個問題。在開戰之初，拜登、強森等西方領袖是怎麼說的？他們說，為了民主，無論戰爭打多久，他們都會對烏克蘭支持到最後一刻。現在呢？戰爭打了兩年，數十萬人死傷，千萬人無家可歸，烏克蘭的社會被打殘了，可是，強森早已經下台鞠躬，而美國這邊的600億援助已經被眾議院卡住了四個月。整個西方對烏克蘭的支持也越來越不到位。為什麼呢？因為美國、英國和西方的民主制度有選舉，而選舉使它們的所有保證都可能因為政黨輪替而失效！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越南、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敘利亞，到現在的烏克蘭，不都是如此嗎？ 在過去大半個世紀裡，美國丟下了一個又一個的爛攤子，都說是為了民主、自由和人權。

果真如此嗎？這裡有一個拷問靈魂的問題：澤連斯基、尹錫悅、賴清德以及所有把自己國家的命運交給美國，或者北約的政客們，難道你們能夠相信美國政客向你們提供的安全保證嗎？他們連自己是否能繼續執政都無法擔保，又怎麼能夠保證你們的安全呢？再說，川普又要捲土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