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中國斡旋沙、伊復交
評中國斡旋沙、伊復交
陽春三月,中東傳來破冰的喜訊。斷交七年後,被視為中東宿敵的遜尼派沙特阿拉伯與什葉派伊朗同意恢復外交關係。
在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親自斡旋,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王毅的主持下,沙特國務大臣、內閣成員、國安顧問穆薩伊德.本.穆罕默德.艾班與伊朗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秘書阿里.沙姆哈尼三人於今(2023)年3月10日在北京聯袂宣佈沙伊復交。在中、沙、伊三方聯合聲明中,沙、伊雙方贊賞並感謝伊拉克共和國和阿曼蘇丹國於2021年至2022年期間承辦多輪對話。雙方贊賞並感謝中國領導人和政府承辦和支持此次會談並推動其取得成功。三國宣佈,沙特和伊朗達成一份協議,包括同意恢復雙方外交關係,在至多兩個月內重開雙方使館和代表機構;強調尊重各國主權,不干涉別國內政;雙方同意兩國外長舉行會晤,啟動上述工作,安排互派大使,並探討加強雙邊關係。雙方同意將激活兩國於2001年4月17日(伊歷1442年1月22日)簽署的安全合作協議和1998年5月27日(伊歷1419年2月2日)簽署的經濟、貿易、投資、技術、科學、文化、體育和青年領域總協議。三國均表示願盡一切努力,加強國際地區和平與安全。
沙特和伊朗為何此時達成和解?為什麼是中國促成了沙伊和解?中方為此做出了哪些努力?在如今中東局勢產生劇變之際,其他中東國家和國際社會如何看待此次「沙伊北京對話」?相比於長期在地區間製造矛盾爭端的美國,中國在處理中東問題時有什麼不同?
現代沙特阿拉伯與伊朗的外交關係,始於1929年沙特與伊朗巴列維王朝簽署的《沙特-伊朗友好條約》。但近百年內,雙方有過多次斷交。本輪斷交始於2016年1月2日,沙特宣佈處決47名「恐怖分子」,其中一位叫謝赫.尼姆爾的男子,是沙特知名的什葉派穆斯林教士、沙特政府的堅定批評者。
尼姆爾之死很快激起中東什葉派群眾的廣泛抗議。在尼姆爾被處決當日,伊朗首都德黑蘭的沙特大使館前,大批示威者聚集抗議,其中一人對使館投擲自製燃燒彈。隨後,沙特以駐伊大使館被闖入並縱火燃燒為由,宣佈與伊朗斷交。
作為中東地區大國。沙特與伊朗的矛盾由來已久,斷交只是其中的縮影。沙特與伊朗的主體民族分別是阿拉伯人與波斯人,早在公元7世紀阿拉伯帝國征服波斯帝國便開始了競爭與衝突的週期循環。
自2010年開始,席捲中東的阿拉伯顏色革命給沙特與伊朗提供了代理人戰爭的舞台。在敘利亞,沙特參與資助的敘利亞自由軍與伊朗撐腰的敘利亞政府軍展開戰鬥;在也門,什葉派胡賽武裝針對也門政府軍的攻勢如野火般蔓延,沙特在2015年選擇「下場」,率領阿拉伯聯軍支援也門政府。
但無論是在敘利亞還是也門,沙特從未在代理人戰爭中佔過上風。就連在總人口不到600萬的小國,由伊朗支持的什葉派武裝團體真主黨的政治影響也與日俱增,還深度參與了鄰國敘利亞的內戰,為阿薩德提供兵力支持,成為伊朗指導下的「什葉派新月帶」中的重要一環。而國內政治危機剛剛告一段落的伊拉克,其最終上任的總理人選也是與伊朗有著深厚聯繫的蘇達尼。
但與伊朗政治影響力崛起相對應的,是它在國際社會的發展空間日益壓縮。
自1979年人質危機以來,美國與伊朗纏鬥了近半個世紀。美國單邊制裁一輪又一輪,伊核談判則是反反覆覆。2018年,時任美國總統川普單方面宣佈退出伊核協議,並實施「極限施壓」,意圖通過前所未有的制裁廣度和深度迫使伊朗妥協。與此同時,川普還試圖在中東構建「阿拉伯版北約」,企圖拉攏海灣六個阿拉伯國家(沙特、阿聯酋、卡塔爾、科威特、阿曼、巴林)和埃及、約旦,共同遏制伊朗。
美、伊關係在2020年降至最低點。當年1月3日,伊朗革命衛隊海外分支「聖城旅」少將蘇萊曼尼(Qasem Soleimani)在伊拉克巴格達遇刺。不久後伊拉克看守總理馬赫迪透露,蘇萊曼尼前往巴格達,原本是作為調解人回應沙特與伊朗緩和關係的請求,不料在途中遭遇美國暗殺。
伊朗彼時面臨的外部壓力也影響著國內政局。美方開啟的「全面施壓」導致伊朗本幣里亞爾貶值超過70%、25歲以下年輕人失業率超過30%。近年來,關於生活成本、基礎設施缺乏和貪腐問題的抗議活動在伊朗各地屢屢發生,並在2022年秋天因「頭巾法」引發的抗議浪潮中達到高峰。
轉折點出現在2021年年初,拜登當選美國總統後開始調整「極限施壓」政策。內外交困的伊朗也被迫反思自身的處境。
2021年8月當選伊朗總統的強硬派代表人物萊希,其首要任務就是打破伊朗面臨的空前孤立的局面。萊希就任後,多次公開表示與周邊國家緩和關係的願望。恢復與周邊國家的關係以改善國內經濟形勢成為其現實需求。
對沙特而言,當務之急是從曠日持久的也門內戰中抽身。自2015年參戰,沙特率領的阿拉伯聯軍至今未能實現其軍事干預的目的,反而讓沙特的油田和重要基礎設施長期遭到胡塞武裝的襲擊。沙特要體面地離開也門戰場,也需要伊朗的幫助,因此與伊朗直接對話的意願增強了。
這對兩國而言也是一種經濟考量。美聯社指出,兩國復交或為伊朗提供繞開歐美制裁的新渠道;而沙特為「2030願景」建造的大型基礎設施免於胡塞武裝襲擊威脅後,其存在的合理性也就大大增加了。
沙特在2016年提出「2030願景」,旨在減少對石油的依賴,通過發展多元經濟和經濟轉型成為連接亞歐非的「世界樞紐」國家。為實現這一願景,沙特需要開放國門,但也門內戰帶來的不間斷襲擊正在嚇跑外國投資者,沙特渴望結束這一局面。
沙特和伊朗連年爭鬥均已導致各自「戰略透支」,本國財政缺口不斷拉大,當權者威信受損,傷及政權穩定,沙特等海灣國家逐漸改變以往對伊朗的正面對抗打壓,轉而尋求與伊朗長期共存的「新常態」。與此同時,伊朗因長期受歐美等西方國家制裁,出現財政、軍費吃緊,近年來有意收縮地區戰線,調整外交政策投入方向,尋求與沙特等周邊國家改善關係。
2021年4月,沙特與伊朗代表團在伊拉克舉行斷交五年多來的首次對話。彼時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在一段電視採訪中稱,「我們並不希望伊朗的處境艱難,相反,我們希望伊朗發展……並推動地區和世界走向繁榮。」 後來的一年裡,兩國進行了五輪談判,兩國參與代表的級別越來越高,但仍然齟齬叢生。
2022年4月的第五輪談判由伊朗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高級代表和沙特情報局局長參與。會後,隸屬於該委員會的伊朗「光明新聞網」稱,會談「氣氛積極」,「為雙邊關係的未來描繪了更光明的前景」。真正轉折點出現在2022年12月,在伊拉克協調下,沙、伊兩國外長於約旦安曼舉行會談。伊朗外長阿卜杜拉希安今年初表示,伊朗和沙特已達成諒解,同意舉行促成雙邊關係正常化的會談。
2022年12月7-10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赴沙特首都利雅得出席首屆中國-阿拉伯國家峰會、中國-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峰會並對沙特進行國事訪問。訪問和會談的高規格和高密度,標誌著中國與沙特以及其他海灣國家進入一個高速發展的新階段。今年2月14日,伊朗總統萊希應邀訪華,增進兩國全面戰略夥伴關係,進一步落實兩國「25年合作協議」。
通過北京之前的多輪談判,沙、伊雙方「該談的都談透了」,但需要一個有國際影響力的大國作為「擔保人」來促成最終的和解。沙特希望有一個對伊朗有影響力的國家作為第三方,而伊拉克、阿曼的分量顯然不足。中國與沙特和伊朗都是最大的貿易夥伴,都有全面戰略夥伴關係,而最主要的就是中國找到了兩國希冀「和平與發展」的「最大公約數」。兩國的發展願景如沙特「2030年願景」和伊朗第七個「五年計劃」等都與「一帶一路」對接。因此中國不僅是兩國和解的最佳穿針引線者,更是最後復交的催化劑。
中國作為斡旋者的地位並非偶然,而是其來有自,是長期經略,久久為功。中國可能是當今唯一一個能夠與中東四大民族--阿拉伯民族、波斯民族、猶太民族和土耳其民族--展開全方位外交的國家。平常不和的國家如沙特與伊朗,土耳其與沙特,伊朗與土耳其,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但是他們都是中國的好朋友,他們也都信任中國會講公道話而不偏袒,會勸和促談而不是挑撥離間。沙、伊的和解最後由中國促成,象徵著伊斯蘭文化與波斯文化的千年宿怨在中華文化的仲介下化解。
中國中東政策必然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時代特色,同歷史上的大國中東政策有本質區別。中國不必保護盟國與遏制敵人,而是同所有地區國家保持著友好合作關係。中國不必推廣「普世價值」,而是希望,建設各國都能探索適合自身發展的道路。中國沒把中東作為大國競技場,而是呼籲大國停止干預中東事務。美國的中東政策是冷戰遺產、霸權思維,嚴重依賴軍事手段,過度「軍事化」,給中東人民帶來了無盡的破壞和災難。中國的中東政策是新時代的產物,是冷戰結束後「總體超脫」政策的延續和發展。中東和平、發展、獨立、開放是中國最根本的利益,中東政策著眼於此、服務於此,這是中國同歷史上大國的本質區別。中國沒有意願主導中東局勢,也不想填補美國留下的空缺。中東局勢應當由中東國家主導,外國主導中東局勢的時代應當結束。中東人民才是中東的主人,中東從不存在權力真空,當然也不需要「外來家長」。
王毅說,沙伊北京對話,宣佈復交是「對話的勝利、和平的勝利,為當前動盪不安的世界提供了重大利好消息,傳遞了明確的信號。」世界輿論認為,中國斡旋沙伊復交是中國外交的一大勝利。中國矢志不渝的基本立場:「無論問題如何複雜都不應該放棄對話協商;無論爭端如何尖銳都應堅持政治解決;無論局勢多麼困難都應該給和平一個機會」。
沙、伊復交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可謂一舉多贏,必將對世界地緣政治產生深遠影響。
第一、對地區和平安全而言,沙伊復交將在中東產生巨大的示範效應,極大有利於促進地區和平、安全、發展大勢。沙伊作為地區中心國家,其和解與復交將大大降低地區衝突風險,甚至重塑中東地緣政治格局。對此,中國將繼續支持中東國家堅持戰略自主,加強團結協作,擺脫外部干涉,真正把中東的前途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同時,這也將鼓勵更多中東國家獨立自主地追求和平,增強主觀能動性和戰略自主性,為地區長遠發展進步創造良好環境。中、沙、伊三方聯合聲明發佈後,獲得地區國家的廣泛支持,阿曼、阿聯酋、卡塔爾、埃及、黎巴嫩等多國政要均對聯合聲明和沙、伊復交表示祝賀與歡迎。地區輿論也紛紛盛讚此事的積極意義。可以預見,沙伊改善關係將為中東實現和平穩定開闢新道路,也將為通過對話協商化解國家間矛盾分歧樹立新典範。必將加速也門、敘利亞、伊拉克和黎巴嫩等地的衝突降級,加快解決問題的進程,有助於關鍵地區參與者之間建立信任,形成經濟一體化的發展氛圍,從而促進經濟增長。在經歷長達數十年的衝突之後,中、沙、伊三方達成的協議將為整個地區的繁榮鋪平道路。
此外,隨著沙、伊之間政治互信的逐漸恢復,地區多邊安全合作有望打開新局。例如,隨著伊朗即將成為上海合作組織正式成員,現在作為上合組織對話夥伴國的沙特今後加入該組織將更順理成章。展望未來,中國與中東國家安全合作的平台將更多元,層次將更豐富,渠道將更暢通,成效將更顯著。
第二、對地區發展而言,沙、伊復交將有望釋放巨大的發展紅利。此次三方聯合聲明表示,沙伊雙方同意將激活兩國於2001年4月簽署的安全合作協議和1998年5月簽署的經貿、投資、技術、科學、文化等領域的總協議。這不僅將重啟沙、伊雙邊各領域交流與合作,更將有助於深化中、沙、伊三方、乃至三國同地區其他國家間的全方位務實合作。這也有助於「一帶一路」未來在中東-海灣、西亞北非乃至更廣闊的地帶的聯通,中國同這兩個舉足輕重的能源主產國和全面戰略夥伴間的能源貿易有望更多的使用本幣結算,人民幣國際化進程或將因此提質升級,助推更多發展中國家打破石油美元霸權的壟斷。
同時,這也將為地區發展理念實現革命性轉變打開新的大門。相比於個別域外大國出於自身地緣政治私利的需要,圖謀將地區國家(特別是沙特和以色列)拉入其操控的地區「反伊朗聯盟」,不惜以犧牲地區國家發展潛力和破壞地區和平穩定為代價來維持自身對中東所謂「主導」的險惡用心,沙伊復交將吸引更多中東國家踐行中國所倡導的「以發展促和平」的新型安全觀,為將「全球發展倡議」更好地同地區國家內外政策對接,提升發展對和平安全的守護力創造更多有益探索,為地區安全與世界和平注入更多正能量。
第三、對全球戰略穩定與世界和平安全而言,沙、伊復交順應了時代潮流,體現了責任擔當,為世界和平穩定與全球安全治理樹立了新榜樣、注入了新能量。正如王毅指出的,這個世界並不是只有烏克蘭問題,還有很多事關和平、涉及民生的問題,需要國際社會予以關注,需要當事方及時妥善處理。沙伊復交為當前動盪不安的世界提供了重大利好消息,中國將繼續支持所有發展中國家加強團結合作,維護共同利益,倡導所有矛盾分歧都通過對話尋求政治解決,維護世界和平穩定。
此外,沙、伊復交還將有助伊朗同地區國家就核問題展開更坦誠、直接、有效的溝通,避免伊朗同鄰國產生戰略誤判並引起相互間的先發制人打擊,爭取推動國際社會解除對伊制裁及妥善解決伊核問題,維護全球戰略穩定與核不擴散機制。
總之,中國成功斡旋沙伊復交,既是三國同心協力爭取和平的勝利,也是「全球安全倡議」在中東的最新成功實踐。相較於美西方國家歷來漠視中東國家的自尊與自主,向來喜歡玩「拉一派打一派」的把戲,慣於挑動地區對立、製造緊張矛盾的霸權思維和強權行徑,中國的安全觀與治理模式顯然更符合中東國家的訴求,中國向來尊重中東國家的獨立自主,因此更能贏得地區國家的信任與認可,與它們的關係越走越近。這反映出中國在該地區的角色與地位正經歷質變式的提升,這是全球安全倡議愈發受到地區國家歡迎並在沙、伊復交中獲得成功實踐的核心動力所在。相信中東各國將進一步弘揚獨立自主精神,加強團結協作,壯大維護地區安全的內生力量。相信中國將繼續支持中東國家加強對話、改善關係的積極勢頭和努力,與地區各國攜手建設更加和平、穩定、繁榮的中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