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日韓 vs. 中俄朝？

一、前 言

近期亞洲大事之一是南韓總統尹錫悅在反對黨抗議和民意高度質疑下訪問日本。尹錫悅在3月16-17日赴東京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舉行峰會，這是2011年12月南韓前總統李明博到訪日本後，時隔12年南韓最高領導人再度訪日。

李明博當年訪問日本，和時任日本首相野田佳彥在京都會晤，雙方曾為若干歷史議題進行交涉，在李明博訪日之前，日本政府曾要求南韓撤除設在日本駐韓大使館前的「慰安婦」銅像，呼籲南韓尊重日本對於竹島（韓方稱獨島）的「主權要求」。野田佳彥此舉激起南韓普遍的反日風潮。李明博在國內民意反對之下，還是如期踏上訪日行程，希望推動韓日之間的「穿梭外交」，寄望韓日兩國元首密集互訪，化解彼此不睦的雙邊關係。

當時野田佳彥故做輕鬆地說，「日韓都是美國的同盟國」，共有基本價值觀和東亞和平繁榮的理念，希望基於李明博總統的個人信賴關係和活躍的雙方民間交流、合作構築日韓多方面的未來關係。野田佳彥特別提到李明博的「個人信賴關係」，是因為李明博曾隨著家人在大阪度過幼年時代，李明博對日的特殊感情，使當時雙方領導人充滿期待，以為日韓關係可達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新高峰。

然而李明博在2012年8月10日突然訪問獨島，為雙方關係投下震撼彈。首位以總統身分登島的李明博強調獨島是南韓固有領土、是「值得用生命保衛的地方」。日本立即召回駐韓大使武藤正敏，外相葉光一郎則向南韓駐日大使王玉秀表達強烈抗議，雙方關係陷入低潮。

南韓總統任期一任五年，不得連任，朴槿惠和文在寅兩任10年都未正式訪日，尹錫悅再度訪日平添不少想像空間。

二、韓日重重爭議阻礙兩國關係發展

早在日本殖民時期，南韓民眾被迫為日本殖民當局和日本企業提供無償勞動。1997年四名南韓民眾以殖民時期曾被迫為日本企業「新日鐵住金（原新日本製鐵）」從事強制勞動為由，在日本提起訴訟，大阪地方法院認定該企業無賠償責任。南韓最高法院在2018年10月30日裁定，新日鐵住金必須賠償每人一億韓元（約折合新台幣270萬元）。日方認為該徵用工的補償問題，在1965年日韓關係正常化的「日韓請求權協定」已獲「最終完全解決」，但南韓最高法院裁定，請求權消滅的時效主張「違背信義誠信原則」，原告的個人索賠權不因日韓請求權協定而消失。

此外，根據原告律師團，倘若新日鐵住金拒不賠償，將聲請強制執行扣押資產，但由於該公司在南韓沒有資產，考慮向第三國提出扣押手續。據《朝日新聞》報導，類似訟案已超過15件，影響日本企業約70家。日本政府主張交由第三國仲裁，遭南韓政府拒絕。

另外，日本在1982年開始修改教科書部分內容，淡化日本在二次大戰期間侵略的史實，日本首相接二連三參拜供奉有軍國主義戰犯的靖國神社，引來中國大陸和南韓、中國台灣和東南亞國家的強烈抗議。

再者，2015年南韓前總統朴槿惠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達成《慰安婦問題協議》，成立基金會。日本同意撥款10億日圓作為補償金，但南韓輿論批評該協議有「縱放」日本之嫌，不滿談判全程沒有民間慰安婦組織參與。慰安婦代表拒絕從基金會收取撫慰金，並以南韓在日本拒絕認責的情況下與對方達成協議為由，於2016年8月狀告南韓政府。文在寅入主青瓦台後，下令外交部長康京和重新調查《慰安婦問題協議》，以履行競選時清除積弊的承諾，之後文在寅逕予解散該基金會。

康京和的調查報告批評朴槿惠在決策期間沒有考慮受害者意見，指責朴槿惠將慰安婦問題與日韓關係綑綁，最終又加劇日韓緊張關係。在雙方信任感消逝，敵對感加深的情勢下，2019年7月1日，日本政府宣布，自7月4日開始，將對南韓實施嚴格的半導體出口限制，控管相關原料輸出至南韓。日本政府人士不諱言這是對南韓採取的經濟報復，對韓日出現的「徵用工賠償」訴訟「表達不滿」。

日方媒體甚至強調，日本之所以使出這樣的殺手鐧，是因為南韓提出「徵用工」訴訟，進而想凍結日本企業在南韓的資產，使日方已達「忍耐極限」。日韓雙方各有堅持，進行著一場比賽來「彼此傷害」。

日本確定採取經濟報復後，南韓外交部長趙世暎立即發表聲明，表達對日本的措施「深刻遺憾」，並要求日本撤回限制。當時南韓產業通商資源部長成允模表示，將向世界貿易組織（WTO）提出訴訟，依照國際法和國內法原則，以採取「必要的反制措施」。

除了祭出經濟牌、貿易牌之外，南韓也威脅在2019年8月底到期後要廢除「軍事情報機密保護協定」（日韓旨在共同因應北韓軍事威脅簽署的協定），停止與日本分享（特別是來自北韓的）情報。

日韓在外交與軍事密切配合美國，自二次大戰結束至今，已將近80年歲月。不過日韓雙邊關係持續惡化，與各自密切配合美國出現劇大的反差。

三、尹錫悅要修好日本關係

尹錫悅競選總統時將對日政策定位為調整和修好，認為與日本這樣的近鄰改善關係，同時加強對美互動，符合南韓根本利益。文在寅時代的南韓偏重加強與「北方關係」，其中包含與中共、北韓、俄國增進互動，與美國則保持若即若離關係，對美的朝鮮半島行動「有條件接受」，不完全跟進。文在寅政府任期大部分與川普任期重疊，見證川普與金正恩彼此抨擊，比賽誰桌上核彈頭按鈕較多較大的荒唐口角，乃至後來在文在寅主導下的三次歷史性川金會。文在寅對外政策的重中之重是與北韓的和解、合作。

文在寅與日本關係則顯示較多的民族主義基調，較不把美國所提改善韓日關係的要求擺在優先議程。尹錫悅的當選，顯示南韓對日態度有重大改變，說明南韓主流民意從文在寅時代的支持與北韓親善，回到親近美國的傾向。尹錫悅改變對日政策的因素有三：一是南韓經濟需求，二是北韓威脅，三是美國的壓力。

尹錫悅為加強與美國關係，5月10日就職，5月20日拜登即前往首爾，是尹錫悅迎接的第一位外國元首，顯示拜登對尹錫悅的重視。尹錫悅隨後接連表態有意參加美國主導的印太區域經濟架構，加入美國旨在圍堵中國取得晶片的四國晶片聯盟，2022年11月還發表南韓版的「印太戰略報告」，向美國「歸隊」。

文在寅政府不熱中對美國的「印太戰略」，在中美博弈中維持平衡，尹錫悅則在2022年11月11日於金邊舉行的東南亞國家協會（簡稱東協）領袖峰會上，首度公布南韓的「印太戰略」，成為國際矚目的焦點。他學舌華府，說基於自由、和平與繁榮的三個關鍵願景，在包容、信任和互惠等三個關鍵的合作原則下，韓國將奉行「印太戰略」，「絕不容忍任何單方面武力改變現狀的企圖」。尹錫悅的表態立即獲得拜登政府肯定，此後，美韓日再發表一項聯合聲明，誓言「攜手建立自由與開放的印太地區」。

3月1日是南韓的國定假日「抗日獨立紀念日」，每年南韓總統都會在當天發表談話，不過今（2023）年（三一運動104週年）尹錫悅的演說有別於以往，為時五分半鐘的談話沒有對日本的負面指控，側重韓國獨立精神與韓美日合作的重要，稱許日本已從當年的「軍事侵略國」成為今日的「合作夥伴國」；他說，「三一運動」已經過一個世紀，「為了克服多重危機與嚴重的北韓核威脅安保危機，韓美日三方的合作，比過去任何時候都來得重要」。日本則回應說，南韓是其「重要鄰國」。

3月6日尹政府宣告將成立一項透過財團提供的民間基金，以「第三方」立場代償日本戰時強徵朝鮮勞工的補償金，尹認為這是「最合理的方案」。他強調現在是兩國「不再為歷史恩怨對抗，向前邁進的時候」，「日本已藉由歷任政府的表態，對過去殖民統治表達了深刻的反省和衷心的道歉」。

南韓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認為尹錫悅以改善韓日關係的美名之下，以屈辱外交向日本「搖尾乞憐」，是「史上最大的恥辱」。共同民主黨黨魁李在明在國會說，「韓國國民絕不會容忍韓國軍隊可能接受日本自衛隊指揮的亡國恥辱」；他又說「尹錫悅就福島核電站污水排放議題上繳了空白支票，使韓國國格跌到谷底」。另外徵用工案受害者及其家屬甚至走上街頭，要求日本政府正式道歉，不接受尹錫悅政府和日本的談判結果。

拜登政府倒是對尹錫悅的「由南韓成立第三方基金會」處理日本企業賠償問題表示歡迎。美國國家安全會議戰略溝通協調官員柯比（John Kirby）就指稱，拜登總統歡迎韓日雙方在解決歷史議題方面的努力。

四、韓日高峰會的成果與意義

尹錫悅訪日兩天行程中，南韓大企業代表多人隨行，尹錫悅參加了南韓經濟團體「全國經濟人聯合會」（全經聯，FKI）和日本最大經濟團體「日本經濟團體連合會」（經團連）舉行的圓桌會議，為兩會資助日韓兩國互設留學生獎學金、推動青少年交流等協議加溫。

針對共同防禦北韓武力挑釁，韓日領導人已同意繼續施行「軍事情報機密保護協定」；也同意開展「穿梭外交」，恢復兩國元首之間的密切互訪。關於這些突破，岸田文雄稱，兩國會商結果，得到的友善雙邊關係，有如「東京盛開的櫻花」，「不勝欣喜」。

這樣的發展不說是拜登政府促成，至少是它期盼的。韓日同時駐紮可觀的美軍，華府仍經常得應付不睦的韓日。如今，尹錫悅與岸田文雄將有較佳的互動，有如「櫻花也在華府盛開了」！

五、結 語

一些歷史糾葛不容易解決，如「慰安婦」議題，日本堅不承認也從未誠懇道歉；對於歷史教科書的再版，掩蓋侵略史實，不願面對歷史的態度迄未改變；另外，日本仍未放棄對獨島的主權要求，這些議題，與北韓也與南韓的立場針鋒相對，是無可迴避的重大爭議，不是憑著幾項宣示就可解決。今日南韓與日本民眾對彼此的觀感，具負面印象者仍居半數以上。

南韓國內民意對尹錫悅的日本行評價兩極。尹錫悅的大型外交動作，並未和在野黨協商，事前也沒徵詢媒體，在目前南韓幾近分裂成兩半的政治意向下，受到在野勢力質疑並不意外。尤其是共同民主黨仍在國會掌握多數優勢，朝小野大的局面，使尹錫悅備受掣肘，也無怪乎親自由派（或進步派）的媒體和社運人士、徵用工及其家屬普遍認為尹錫悅政府外交軟弱，扈從美國，支持度持續下滑。南韓媒體曾問，尹錫悅今日可以向日本示好，明日南韓如再度政黨輪替，韓日關係會不會再生變？韓日關係的改善，僅僅是個開始，至今由於尹錫悅緊跟拜登政府的「印太」戰略部署，賣力走了一小步，但韓日間盤根錯結的歷史等問題仍未得到解決，一旦華府在東北亞的霸權式微，「韓日關係會不會再生變」？

2022年，北韓發射各式彈道飛彈和中長程飛彈多達69枚。2023年至今，也已發射6枚、包括2枚長程彈道飛彈（ICBM）。就在尹錫悅飛赴日本前的數小時，北韓再次發射一枚導彈，距離上次發射導彈才過兩天，恐怕正是劍指韓日峰會。北韓展示了它對日美兩國的長程核武打擊能力，據北韓稱，那是最新型的火星17號洲際彈道飛彈。火星17號在6,000公里高空飛行約70分鐘，落入日本專屬經濟區之外。從北韓立場而言，同時也是不滿美韓發動的春季聯合軍演。

3月18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俄羅斯與普京總統舉行峰會，中俄進一步合作對抗拜登政府的圍堵，北韓與中俄的聯繫勢必更趨緊密，共同對抗美日韓聯軍（或拜登政府組建的東亞「北約」），東北亞地區壁壘分明的兩大集團，劍拔弩張。美國與北韓依然勢不兩立，兩韓關係隨著尹錫悅一邊倒向拜登而日趨緊張。尹錫悅今年4月25日將訪問白宮，或是對日伸出橄欖枝之後到華府給拜登摸摸頭。不過，屆時金正恩究竟會發射多少導彈，是否進行第七次地下核爆，將進一步繃緊拜登、岸田文雄與尹錫悅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