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關係處於改善發展的關鍵時期

一、通過民意對自民黨的審判

2024年的日本眾議院選舉為自民黨自2012年底重回執政後最困難的挑戰。安倍晉三執政期間，自民黨在國會大選中攻無不克，不僅牢牢控制眾參兩院，在眾議院中，計入聯合執政的公明黨席次更能取得「絕對穩定過半」的優勢，全面掌控眾議院的17個委員會，成就「安倍一強」政治。

安倍雖將自民黨的黨勢帶向新高，但亦使日本人民詬病的派閥政治歸位。安倍遇刺身亡後，更牽扯出自民黨與「前統一教」錯綜複雜的政教關係，此不僅涉及政治獻金合法與否問題，更有踩到「日本憲法第20條」政教分離的紅線之虞。繼之暴發「安倍派」等派閥違反《政治資金規制法》，系統性匿報募款餐券收入的政治醜聞。自民黨的政治誠信備受選民質疑，岸田文雄難挽頹勢，冠掛求去，與派閥保持距離的黨內孤鳥石破茂在岸田、麻生太郎與菅義偉等各路山頭角力下，意外出線，繼岸田接任首相，收拾殘局。

此次選舉不是對上任未滿月之石破首相的政治審判，而是日本國民對「安倍一強」的清算，對象應是「舊安倍派」勢力，但遭自民黨黨紀處分停權或開除黨籍的萩生田光一、西村康稔、下村博文及高木毅等安倍舊臣以獨立候選人之姿投入選戰，弔詭的成為「勤王之師」，為「安倍精神」復位拚戰，安倍的心腹世耕弘成更棄參議員之職，轉戰眾議院選舉，投入和歌山二區，對決自民黨提名的黨內大老二階俊博之子二階伸康。足履安倍生前的鞋子，矢言繼承安倍的世耕儼然化身孤臣孽子，未言反省金權政治之弊，反在安倍夫人安倍昭惠的助講下，與石破首相分庭抗禮，自民黨形同步上1993年分裂的後塵。

在民意逆風中的自民黨與石破內閣民調下挫，難以守住改選前自民及公明兩黨的279席。日本《共同社》選前民調顯示，比例代表投票對象為自民黨佔22.6%，立憲民主黨佔14.1%；小選區投票對象為在野黨系候選人佔33.2%，佔比超過自公執政聯盟候選人的24.6%。在野勢力來勢洶洶，石破將眾議院大選的及格線劃在「簡單過半」的233席，不敢奢望「穩定過半」的244席及「絕對穩定過半」的261席，但在野陣營在小選舉區中未能整合共同競選，票源分散難以一舉打敗自、公兩黨，自民黨仍是眾院最大黨，擁有組閣優勢。

二、「官僚主導型」政治或將抬頭

選後自民黨將擴大聯合執政的基礎，除與公明黨再續前緣，更著手尋求新的合作對象，招手國民民主黨等理念相近黨派共同執政或閣外合作，以求在眾議院主導法案的審議，落實政策。自民黨在眾議院未能單獨過半，此為繼1993年及2009年後再度失去過半優勢，最大在野黨的席次從選前98席一舉增到148席，石破首相在眾議院將面對立憲民主黨等在野勢力的強力制衡，須放低身段與在野黨磨合。此外，政治資金弊案涉案的46位參選者28位中箭落馬，但「舊安倍派五人眾」下村博文、高木毅雖落選，萩生田光一、西村康稔及世耕弘成仍獲選民青睞，未來以高市早苗為首的「舊安倍派」將伺機再起，為石破未來黨內最大隱憂。缺乏多數民意支持的石破難以藉群眾的奧援克服「麻生派」及「舊安倍派」掣肘，能否安然度過明年7月的參議院選舉考驗，難度不小。

形勢比人強，石破無法再造小泉純一郎及安倍晉三的「政治家主導型」政治，冷戰結束後退潮的「官僚主導型」政治或將抬頭。台日關係恐難如過往藉安倍首相的政治決斷而突破，有法必依的「官僚主導型」政治易墨守成規，顯得保守。

三、戰略互惠改善對中關係

石破茂11月11日經眾參兩院指名成為第103代首相，在少數內閣的困境中繼續領政日本。面對川普重返白宮，石破積極佈局對美、中及俄羅斯三個大國的外交，因應國際政治的新局。石破於11月15、16兩天出席在秘魯舉行「亞太經合會」（APEC）峰會，繼之轉往巴西，參加18-19日的「20國集團」（G20）峰會。

日本與美、韓將藉APEC舉行三國首腦會談，兌現去歲大衛營會談的每年對話承諾，加固三方的合作，但川普素來對多邊框架興趣不高，美日韓的合作能否推進存在變數，美國總統拜登的外交告別秀，形式意義大於實質。對石破而言，11月底前訪美，是否與川普會面為重頭戲，若無法妥善處理美日關係，將難以維繫政權穩定。

在川普確定當選的第一時間，石破即致電川普，加緊做川普的關係。石破表示，兩人確認儘早會面，並同意將美日同盟提升至更高水準。石破不諱言在強化美日同盟中，面臨提高分擔駐日美軍支出的「體貼預算」及美軍的威懾力和自衛隊的自主防衛能力的互補分工與協作等問題。

石破不忘川普在第一任期時強勢要求日本對駐日美軍的經費分擔，使五年為期的駐日美軍經費分攤談判卡關。2021年1月拜登上任後重啟美、日談判，重視同盟關係的拜登未如川普獅子大開口提高五倍，雙方達成共識，自2022年度起五年間，日本須分攤約10,550億日圓，平均逐年約2,110億日圓，年度支出微幅增加僅100億日圓左右。但著眼公平的川普恐在下個五年期經費分攤談判時，要求日本兌現分攤大幅增至四倍以上。

根據美國國防部2004年發佈的美軍經費各國負攤額度顯示，日本的比例為74%，大幅高於韓國的40%及德國的32%。日本向美國表達負擔過重，後來縮減至目前2,000億日圓規模。日本防衛省希望將經費性質從便於美軍駐紮轉換為促進提升自衛隊與美軍的共同應對緊急事態能力。防衛省官員認為，此旨在將定位從「體貼預算」變革為強化同盟的預算談判。川普若執意提高日本的駐日美軍經費負擔，美日將生嫌隙，損及美日同盟的深化。

面對川普的「美國優先」，除駐日美軍經費分攤問題，日本亦無法倖免於川普的關稅戰，石破內閣須創造對美外交的槓桿，改善對中關係至為關鍵。石破上台之初即藉東協（ASEAN）首腦會談與中國總理李強會談，以「戰略的互惠關係」定位中日關係。日本國家安全保障局長秋葉剛男11月4日兼程訪中，拜會中國外交部長王毅，確認中、日將推進擴大共同利益的「戰略互惠」，雙方一致同意在包括外長在內的所有層級持續展開多層次對話。

石破外交除尋求月內訪美會見川普，亦擬藉11月中旬在南美秘魯舉行召開的APEC領袖峰會之機，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首次會談，為恢復中國因福島核電廠廢水排海而暫停的日本水產進口臨門一腳，此為落實「戰略的互惠關係」之敲門磚。日本經產省11月11日表示，中國最快將在國際原子能總署（IAEA）架構下，明年初進入福島核電廠採集核廢水分析。

四、緩解北面的戰略壓力

北京若順勢解禁日本水產進口，中日貿易可望恢復常態。在川普祭出貿易保護主義下，日本尋求中國市場商機，約220家日商參加在上海舉辦的「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雖說川普主政後，中美競爭將加劇，升高地緣政治風險，但日本不看淡中國市場，積極行銷新商品及服務。

中日不僅著手理順經貿關係，亦摸索建構戰略互信。日本防衛相中谷元21日將在寮國永珍與中國國防部長董軍舉行會談。中日常態化高層對話為雙邊關係轉正的訊號，陷入少數執政困境的石破茂試圖展現外交手腕，在美、中之間創造左右逢源的條件，爭取民意的支持，備戰來年夏天決定內閣存亡的參議院選舉。

為應對「川普主義」，石破不僅修好中日關係，亦重拾日俄關係。石破表示，解決領土問題、與俄羅斯締結和平條約的路線不變。岸田文雄前首相在俄烏衝突中完全站隊烏克蘭，使「安倍外交」創造的日俄友好歸零，日俄關係處於1956年建交以來的低點，石破須重開對俄外交，緩解北面的戰略壓力。

俄羅斯總統普京11月7日談及俄日關係時表示，「未對日本做不好的事」，無法理解日本為何制裁俄羅斯，若日本回歸合作軌道，俄羅斯不會拒絕。普京對石破改善日俄關係的期待溢於言表。日本與中、俄存在安全戰略矛盾，石破出席自衛隊組建70週年觀閱式，譴責中、俄軍機侵犯領空，但此不意味在外交上與之對抗，而是強調對話的重要性。面對激烈變動的國際格局，石破修正岸田的對美傾斜路線，多邊化日本外交。

五、石破秘魯行意在「習石會」

石破茂11月15日出訪南美秘魯首都利馬，與習近平舉行會談。川普再任美國總統，「川普2.0」將使印太區域質變，日本憂心高舉「美國優先」大纛的川普將在駐日美軍費分攤及貿易帳上錙銖必較外，亦將打亂全球化下的經貿秩序。石破茂的對美外交須創造槓桿與川普討價還價，此動機驅動日本尋求日中關係改善。

石破上台後旋即與李強在寮國永珍出席ASEAN與相關的領導人會議時進行雙邊會談，釋放改善日中關係的訊號，確認推進追求共同利益的「戰略互惠關係」，此原則在2008年寫入《中日聯合聲明》，成為日中外交政策的基礎，並為追求友好之具體象徵。

日本的對中戰略是維持「建設性且穩定的關係」，岸田文雄首相的外交對美傾斜，日中關係一度惡化，直至2023年11月在舊金山與習近平會面，此表述時隔六年得以恢復。時任外務大臣上川陽子在東京紀念《中日締結和平友好條約》45週年會議上強調，「開創日中關係新局面是日本外交最重要使命之一」。

日本逐漸將日中關係拉回常軌，石破更突出個人師承田中角榮首相，田中1972年9月實現日中關係正常化，中國視之為中日友好之推手，石破藉田中表態推動日中關係升溫，以防川普回朝在對美外交上受制於「美國優先」，損及日本的國家利益。相對於石破與即將卸任之美國總統拜登流於形式的10分鐘短暫會談，石破與習近平的會談從原定20分鐘延長至35分鐘，突顯石破意在秘魯的「習石會」。

六、中日從「對立」轉向「合作」

習近平在會談中指出「中日關係處於改善發展的關鍵時期」，表示中國願同日本「共同努力全面推進中日戰略互惠關係」。石破則表示，「將減少難題與尚未解決的問題，增加協作與合作。」石破表態將日中關係從「對立」轉向「合作」。為營造日中和解氣氛，雙方將積極解決因福島核廢水排海衍生的中國禁止日本水產品進口問題。

石破在會談後表示，「習主席本人提及將達成的共識轉化為行動，此為十分重要的表態」，兩人決定將實施外長互訪及部長級的「日中高級別人文交流磋商機制」與「日中經濟高層對話」，藉頻繁溝通和往來，共同致力於減少難題與懸而未解的問題，全方位深化日中關係。石破化被動為主動，不斷向北京伸出橄欖枝，傳遞改善日中關係意願。

川普重返白宮，全球貿易戰升溫，關稅保護主義或將阻斷全球化的進程，但日本大企業並不看淡日中經貿關係。在人工智慧（AI）、半導體及碳中和等領域，松下副社長本間哲朗認為，日中應成為強大的供應鏈夥伴。面對中國的技術，日本在避風險之餘，亦須抓機會，開拓中國市場，推升在創新領域的技術，而非與中國脫鉤斷鏈，創造擺脫日本結構性經濟衰退的條件，使日本國民感受到石破的「新資本主義」所言不虛，否則石破政權恐以「短命內閣」告終。

雖有許多佈局傳統製造業的日企因工資成本上漲撤出中國市場，但在中國至今仍有三萬家日企，為數全球之最。日商艾爾斯半導體社長方永義認為，日本企業不應輕易撤離中國，中國作為消費市場仍具巨大吸引力。對日本而言，一衣帶水的中國，不論從經貿或安全的視角，皆較與歐美的關係更為重要，日本不存在放棄中國巨大市場的選項。

七、備妥因應「川普2.0」方案

石破在改善日中關係之餘，亦配合拜登利用美國民主黨執政的最後時間加固美日韓的戰略安全合作。拜登指「重大政治變化」來臨，期盼美日韓三國合作「永遠持續」，為此設立三邊合作秘書處，將對話機制實體化，不受領導人更迭影響，但此舉亦顯示川普上台後可能為同盟關係投入變數，石破須輔以外交避險操作，此為石破推進日中關係之動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