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何處尋？

已退隱多年的前立法院院長王金平，靜極思動，日前突宣佈將於今（2024）年12月8日成立「中道和平聯盟智庫」，並於11月13日召開籌備會，網羅台灣藍綠白各大政黨元老菁英，包括社會賢達、學術清流等知名人士出任委員，由他出任主委，致力於促進台灣政治和諧，發展兩岸關係，料將發表兩岸和平倡議，引起各方關注。

王金平是島內政壇重量級人士，動見觀瞻，值此兩岸敏感關鍵時刻，此一動作自然不可等閒視之。藍營內部有謂他意在挑戰，甚至取代馬英九，另闢國共之間一條新的溝通管道，一般論者則以其長期居於朝野平衡角色，加上圓融個性，背後恐不無台灣當局介入參與痕跡，或能發揮其「喬王」本色，試圖改善，至少可緩和當前兵凶戰危的兩岸關係。

11月17日王金平又以到漳州龍海祖籍地祭祖名義，率團前往大陸參訪，國台辦主任宋濤特地由北京飛來廈門，為上任兩年多來首次和他會晤，兩人在客套制式談話之餘，是否還負有特殊任務，捎來中南海風向或傳話兩岸當局相關訊息，不免引發揣測。

筆者比較願從王金平此生從政的志業抱負，特別是他晚年確實想為兩岸和平、消弭兵凶戰危而奉獻的初心，正面思考此事，畢竟他早就年逾八旬，能夠「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的日子已經不多。

持平而論，王金平在台灣政壇活躍立足，其政治理念、行事作風雖多有爭議，但從民族文化角度言，基本還是個很具中華傳統的政治人物，2019年3月他宣佈參選總統時，發下的宏願竟是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提出實踐「台灣安全、兩岸和平、社會安定、經濟發展」的宏偉政見。

在兩岸的論述則強調「中華兒女本是同根生」、「兩岸文化血緣關係無法切割」、「慎終追遠是文化傳承」等觀點，如此充滿中國意味的表述，在今日揚棄文化道德傳統，刻意切割兩岸關係的台灣政壇，堪稱鳳毛麟角，誠屬異類之最，做為一位藍營元老級人物，他的中國情懷應是無可置疑的。

王金平對台海和平的追求誠意，也應是一貫可信的。2020年他退出總統大選，無欲則剛，身分立場也變得更為超然。蔡英文高票連任後，他一度想以中道角色前往大陸溝通交流，由於事前傳出曾與蔡見面，而遭對岸調侃為「求和」之說，人言可畏，為避免尷尬，不得不臨時喊卡。

今年4月，馬英九二訪大陸返台後，傳出台灣將陸續有政治大咖前往北京訪問，焦點之一就在王金平身上，但他5月赴山西五台山文殊菩薩道場參拜，6月赴蘇州昆山為慧聚天后宮新戲台落成剪彩，兩度登陸都甚為低調，北京也沒為他安排官方拜會活動，媒體自然也沒什麼報導。

此番則行前高調宣佈成立中道和平智庫，又接著與宋濤見面，若說不是刻意安排而與兩岸無涉，其誰能信？

現今各方關切的焦點在：王金平究將以什麼立場角色周旋於兩岸？背後有無賴政府身影？北京將如何對待因應？最終智庫又有無可能在兩岸之間發揮作用？

必須首先指出，此一聯盟智庫雖基本以藍營人士為班底，廣邀包括政界洪秀柱、郝龍斌、李鴻源、夏立言、李乾龍、葉匡時、李勝峰，學界管中閔、財經界陳樹等人為委員，黨主席朱立倫、立委王鴻薇、李彥秀等也均樂觀其成，但絕非國民黨所主導發動，再說藍白均是在野之身，沒責任也沒義務為兩岸致和消災，即使有功也不會有賞。

在綠營方面，則比較有彈性與可觀之處。目前僅有一大咖陳菊應允列名，外傳總統府秘書長潘孟安與民進黨秘書長林佑昌兩人也可能受邀加入，如果成真，此智庫的分量就不可同日而語，背後代表的政治意涵就更不難想像。

以目前兩岸僵局，尤其賴政府甫即表態的強硬立場，筆者研判，綠營重量級人物入局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以王金平對現實政治的認知和細膩的政治手腕，他自有管道與賴政府溝通，至少會扮演兩岸傳遞訊息的橋樑角色。

北京的態度是重中之重。

就中南海立場，從賴清德上台以來言行，早將其定性為深綠台獨政權，習近平在此次APEC的「拜習會」上，不管真正出自習本人之口，還是外交系統刻意強化認知作戰，但首次點名要美方認清「賴清德和民進黨的台獨本質」，出現在官宣文件上，則是不可忽視的事實。

宋濤在會見王金平時，重申台灣不論什麼政黨、不論什麼政治團體背景人士，只要認同兩岸同屬一中，不搞分裂活動，有助推動兩岸和平發展、增進兩岸人民福祉、有利民族復興，都是歡迎的，交流就沒有障礙。

兩人講話都屬制式發言，別無新意，但在「拜習會」上，習近平則意有所指，稱中國已準備好與美國新政府「保持溝通、擴大合作、管控分歧」，「努力實現中美關係平穩過渡」，這似又表明只要美方遵行一中政策，承諾不踩底線和紅線，雙方可再溝通磨合一段時間，短期內台海和平現狀應是可以維持的，北京並不急於解決台灣問題，統一沒有確切時間表。這就給了兩岸降低敵意和緩衝的機會，王金平的智庫也就有發揮的餘地。

或謂縱然北京基於戰略定力，不急於出重拳乾坤一擊，但堅持「九二共識」立場，作為兩岸通關密碼原則不可退，在賴清德不斷散佈「兩岸互不隸屬」分裂言論下，雙方在可預見期間內，又如何存在和解與溝通交流空間？

政治是可能的藝術，不同時空背景有不同因應方式。近來政治觀察家注意到一些事，賴清德自從在行政院長任內驚天說出「務實台獨工作者」，自知嚴重失言後，從此即未再重複斯言，美方也予以嚴厲警告。接任蔡英文以來，一再申明「兩岸互不隸屬」，其實只是延續蔡「四個堅持」餘緒而已，並無新創概念。譏嘲中共不敢收回《璦琿條約》失土，包括中華民國係中華人民共和國「祖國」之說，徒逞一時口舌之快，嚴重性不致超過新「兩國論」。

今年雙十國慶講話，賴清德已乖乖重回中華民國正統論述，不只強調建國已歷113年，還肯定一群有理想抱負的人「揭竿起義，推翻帝制」，建立「民有、民治、民享的民主共和國」。復隆重紀念「古寧頭戰役」勝利75週年，「銘記參戰前輩們的犧牲奉獻」，感謝國軍弟兄姐妹「堅守崗位，保衛國土」，一改之前漠視中華民國歷史態度，調整得真切而有溫度，說明他也非鐵板一塊，一成不變。

賴政府的可塑性，還得再從中、美、台三角關係著眼。川普新政府固然仍不改其圍堵中國、阻擋防範中國崛起之戰略，但新孤立主義興起，對台政策作法也必不同於往昔，主要應是以「制台反中」代替過去的「抗中保台」，不復強調意識型態的虛假民主同盟，將代以務實的提高保護費、增購軍備、約束不得製造區域緊張為主軸策略。易言之，美國要再偉大，區域和平是主旋律，台海只能更安穩平靜，保台要靠自己，不能增加美國負擔。

在此大氣候下，預料台灣將不得不調整大陸政策，降低「抗中」力度，改善台海兩岸頻危的關係。此一形勢發展，連一向挺綠的日籍學者小笠原欣幸也看到了，他警告賴政府，川普基本態度是輕視台灣，他的當選是台灣惡夢的危險徵兆，對中嚇阻結構受到嚴重衝擊，局勢發展有利中國。

未來四年內，賴清德勢將從「務實台獨工作者」，調整為「務實的兩岸避戰者」，必然要從過去的高調挑釁，轉變為低調的和平維護。

至於去敵意、求和解的作法，也將會有務實的策略調整。中共不會稍減對「九二共識」裡「一中原則」的堅持，不是什麼大國尊嚴或面子，而是未來兩岸終極解決之道，它還會高懸在兩岸兩會交流之顛，也是指示兩岸融合發展進而統一的一盞不熄明燈，但提出的時機、方式與作法或將有所調整。

習近平在上次會見馬英九時，已不再專提「九二共識」，而代以重申「兩岸同胞同屬中華民族」、「都是一家人」、「沒有什麼心結不能化解」、「沒有什麼問題不能商量」，暗指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言外頗有只要認同兩岸同屬中華民族，就可作為兩岸融合交流發展第一步之意，這是極大的機會之窗，也是表達誠意與善意的可行之道，民進黨宜審慎把握。 「九二共識」自然會出來？

王金平在與宋濤會面時，也只強調「兩岸共識」，用以代替「九二共識」。他對目前朝野都避談的「九二共識」，有其饒富禪機的說法，說它「是也不是，不是也是」，不妨讓社會沉澱一下，「需要的時候自然會出來，若不需要就不要再談」，此項說法與他一貫的「一切順其自然」為人處世哲學若合符節。不能不說，王金平從社會到政治，從個人到家國，自有其一套立身自處之道。

11月初，賴清德屬意的溫和中道人士吳豐山已正式接任海基會董事長，吳呼籲兩岸應不斷「堆疊善意」，營造共存共榮、互惠互利環境。副董事長兼秘書長羅文嘉，在馬祖提出創意性的「二六共識」，雖遭國台辦拒絕，表示「不必另起爐灶」（其實有了一中原則的內涵，又何妨另起「共識」的爐灶？）但態度和緩，雙方已不若從前的劍拔弩張，反倒有些唱和回應意味。

最近大陸悄然開放陸客赴金馬地區觀光旅遊，每日已逾千人，台灣也睜眼閉眼，默許旅行社私下組團赴大陸。陸委會不再刁難，頃已再度批准馬英九基金會邀請大陸大學生組團來台參訪，團員包括兩位奧運金牌選手馬龍和楊倩，雙方均走出重要一步，互釋善意，兩岸交流前景令人期待。

眾裡尋它千百度，兩岸有識之士都在渴望和平的燈火闌珊，或許就在不遠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