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意識與中國意識所反映出的共同本質

啟動海峽兩岸新契機的再認識

葉光毅
(成功大學都市計劃學系教授)


一、序 言

本文所議論的內容是一項既舊且新的問題,會因時代的變遷而使人們的認知呈現出各種不同的樣相。科學認知是一段抽像化的過程,而抽像化則在於尋找出事物發展軌跡的共同性與普遍性。對象的觀察→要素的建構→諸關係的定式化→功能機制的闡釋與明確化→發展規則的把握→發展過程中的辯證→確立矛盾解決的主體→支援系統與配套對策的研擬→事後持續檢核評估等,系為orthodox的依循步驟。本文在此僅逕先提出初步的學際(interdisciplinary)概念,以結構化方式簡要說明人們的意識、認知與選擇,俾有助21世紀伊始,海峽兩岸在啟動新契機時,能建構出一更加清晰的概念,以利於人們認知的深化。同時並提出今後於進行「認同」研究時,可能面臨的課題與所應努力的方向。

二、學際應用概念的說明

依經濟學效用原理之「方案獨立不相關(I.I.A.,Independence from Irrelevant Alternatives)」特性,假設人們欲從甲地到乙地,(1)若使用公車與小汽車的所有條件均為一樣(如價錢、時間、安全、舒適度……),則「第一階段」之使用公車的機率為50﹪,使用小汽車的機率為50﹪;此時再於「第二階段」,僅將公車於外觀漆上藍色與紅色以做區別,其他條件均不變,則使用藍色公車的機率為25﹪,使用紅色公車的機率為25﹪。透過此「二階段」之最終選擇結果是:使用小汽車50﹪,藍色公車25﹪,紅色公車25﹪。(2)若起初就將公車僅在外觀漆上藍色與紅色以做區別,其他條件仍保持不變,則使用藍色公車的機率為33.3﹪,使用紅色公車的機率為33.3﹪,使用小汽車的機率為33.3﹪,此為「一階段同時選擇」。比起(1)之「二階段選擇」,藍色公車25﹪,紅色公車25﹪,(2)之公車的選擇率66.7﹪,大於(1)之50﹪,選擇結果偏高;而(2)之小汽車選擇率33.3﹪,小於(1)之50﹪,選擇結果偏低。此情形還可由「一階段同時選擇」擴展到「多階段選擇」。

三、政治運作下之意識、認知與轉化

秉此I.I.A.特性於學際的類推(analogue),圖1~圖3是分別屬於不同的三階段,是具有不同內容(階段)的方案(歷史條件)。於圖2,台灣與大陸同屬中國,向內,與大陸同步合作(粗實線);對外,反抗日本列強併吞、統治(粗虛線)。但是到了1990年代圖3的第三階段,基於為「政治需要」而服務,原本在圖2的第二階段,大陸拉台灣入中國(恢復主權、統一),則被民粹造勢、倒錯,或運作過於偏激狹隘的國族主義、史觀,將大陸等同於中國,進而再對外(粗虛線)宣稱:中國打壓台灣,與中國來往將喪失主權。向內(粗實線)則鼓吹:台灣優先,必須反抗中國併吞;感謝外國(昔日列強)的干涉,並稱之為主持正義。把本來為「中性之地理位置的內外部關係」,將大陸(中國)與日本(昔日列強、帝國主義)等同起來,視兩者均為由外部入侵的外來政權;巧妙地喚起,並轉化人們的歷史記憶。當然其間「最好、最容易被利用的記憶」為蔣介石政權於二、二八事件前後,所表現出在當時的大陸也曾被廣大中國人民所唾棄的各種失政,難怪至今台灣一直將二、二八以後的各種「不同性質」之政治事件,特別是1950~1954年之白色恐怖犧牲者,通稱為「二、二八受難者」,以遂政客們操控之目的。

由上述圖1~圖3,台灣意識與中國意識,於21世紀看似對立、衝突,然則其「共同本質」,並不全然矛盾,系均在於「反抗列強的侵略(追求民族的自由)」。祇不過在歷史時空條件的偶然與必然的辯證過程(包含中國人本身素質的低落與不爭氣,今後更應多加反省、警惕),政客們故意在不做任何區別對待下,將「以前」之蔣介石政權與「目前」之大陸政府等同起來,通稱為「中國」;進而再將中國(昔日被列強、帝國主義割讓、欺凌)與日本(昔日之列強、帝國主義)等同起來通稱為「外來政權」;最終則使用「反抗外來政權」,以遂轉化、倒錯海峽兩岸人們原來極為純粹之「反抗列強侵略」的共同歷史記憶。

即,轉化的全體過程如下:中國(以清朝「政府」為「代表」)的台灣→甲午戰爭→日本國(以明治「政府」為「代表」)的台灣→二次大戰後→中國(以中華民國「政府」為「代表」)的台灣→國共內戰→中國(中華民國政府「到」台灣,中華民國「政府」在聯合國仍「代表」中國)的台灣→1970年代退出聯合國→中華民「國」「的」台灣(中華民國「政府」在聯合國已不能「代表」中國)→1990年代總統直選→中華民「國」「在」台灣(「政府」已逐步轉化為「國家」)→中華民「國」「是」台灣→中華民國(台灣)→「台灣」或「中華民國」(可彈性使用,或由各方做出各取所需的解釋,並依政治需要可分別歸屬於「國家」、「政府」、「地理」、「區域」等諸不同範疇)……→台灣國(正名);或中華民國(中國台北、中華台北)?

四、關於「認同」所面臨的諸課題

以下再以《台灣人的抵抗與認同》(遠流出版公司,陳翠蓮著,2008.8)一書中,第六、七章的內容,特別是針對1947年二、二八事件發生後,以迄1954之前後約7年間的白色恐怖年代所面臨到,以涉及「認同」諸層面為探討對象,藉此延伸出一些目前仍少為或尚不願意為人們所討論的十項課題,以供日後各界人士的探討:

(一)在光復後不久,王育德是對「國家」進行了認同,認同了「台灣國」。此或許又與1990年代後之「台獨」運動,在內容上略有不同。

(二)在中國(台灣)問題上有著十二萬分的弔詭:為何東西德、南北韓、南北越不會有「國家」認同,只會有「政府」認同的問題?其中之越南又是以一種全民族上下同心,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以長期對抗法、美的戰爭方式,取得民族的尊嚴、勝利?此系因:台灣與大陸分離了相當的一段時間,因而未能與大陸同步發展、共同呼吸、同身感受。逮二次大戰後不久,「政府」的認同又再由冷戰的國際局勢(外部、人為刻意)所挑起;因此,事實上中國(台灣)的問題是經由國共內戰、中國內部革命,外加美國介入而造成的。

(三)、如圖4所示,在二、二八事件之後,葉盛吉有對「政府」(要素)認同之選擇問題,但沒有對「國家」(本體)認同之選擇問題。他是先認同中國後;再來認同當時中國國內,屬於較取得民心、較為進步一方的「人民共和國」「政府」。當時的葉盛吉應還可選擇:遠走美、日諸國;附和國民黨政府;抑或遠離政治,從事醫研,做個旁觀者,靜待世局等因應方式。然而最終卻選擇了比「公投」更為莊嚴的生命做賭注,在當時的條件下,充分反映了年青人的理想與純真,這是人性中光輝而感人的一面,也是歷經二、二八事件後之思想、實踐更上一層樓的揚棄。應是屬於維護主權完整,有「國內矛盾」之選擇問題,而並無「分裂主權」,或對「國家」認同上的問題。

(四)近年在台灣確實是有嚴重「國家」認同的問題。1945年以後處於冷戰局勢下,台灣還加上處於「中國」本身之「革命」的時代條件中;逮1990年代之後,「台獨」運用諸多國際、島內條件,將「本國失政」與「外國殖民侵略」,以使用「外來政權」加以等同起來。由於「台獨」的背景還有美國「以台灣來牽制中國」的國際戰略存在,就這一點,當時葉盛吉是始料未及的,但在臨死前已認知到「美國」因素是導致「局勢發生」的主因。

(五)1947~1954之7年間的白色恐怖,相對而言大致有五項特徵:(1)有歷史史觀(社會主義的理想);(2)有「政府」認同的問題,但較無「國家」認同的問題;(3)有國際大氣候的「美國」因素;(4)各種反抗活動台灣與大陸同步發生、進行;(5)大學生或剛出社會不分省籍的青年很多,少有「個人利益」與「當權者利益」衝突的糾葛,思想純真、行動明確。

(六)在國共內戰1947~1950年的期間,涉及台灣與大陸學生運動或各種社會、政治事件,同步發生、方興未艾時,吳新榮、林獻堂(當時兩人已是中、老年人,因社會參與、價值╱利益所導致的糾葛可能較為複雜)是如何看待局勢?如何自處?應加討論,也是日後研究「認同」問題之重點所在。

(七)就抵抗與認同的問題而言,由上而下,或由政府、政客主導、操控,暫時性、稍縱即逝,或藉由各種媒體造勢╱炒作等諸方式的「認同」(1990年代以後的台灣,較傾向於此);與由下而上、不是藉由「假議題」操作、有歷史脈絡之因果連(持)續性的「認同╱抵抗」,甚至願意「賭上生命」的「認同╱抵抗」(1947~1954年的台灣,明顯呈現出此種傾向)等,彼此間的區別、關係到底如何?2008年在台灣舉行總統大選後,「大幅選票差距」的勝負結果,對百姓而言,認同的時效性、持續性、堅定性、個人認識水平、「自身利益與社會利益的取捨╱衝突」等應如何做評估?「認同」的基準、意義又是什麼?「以什麼做對像」的認同?「問題╱對像」的層級性與「認同」的層級性,彼此之對應關係為何?「自我異化」與「認同」之間的轉化(有自覺或無自覺)機制為何?等等,均有待更深入的探討。

(八)個人屬性(含階級)與認同之動機(反映主體性)、過程(反映時間性)、結果(反映科學性)三者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

(九)在媒體資訊發達之21世紀,表象之「認同」,如何判斷是投機?還是追求理想?抑或僅是群眾心理?流行附和?或是一種被抑壓心理的挑動?

(十)由圖5之螺旋辯證過程,以及其與人們「認知」的相互作用機制,應如何把握?

五、結 論

在論及「抵抗與認同」的過程中,若不存在抵抗的「對像」,將不能發揮「力量與自由」;存在著抵抗的對象,人們就具備了可超越「自己所難以克服的盲點」,此同時也是「力量與自由」的存在條件。於《螢火與青春夢》(《中國時報》、顧爾德,A11版,2008.9.1)一文中,道出閱畢陳翠蓮新書《台灣人的抵抗與認同》後,對於老一輩絕口不談政治的台灣人,至今依然守著綠色名嘴主持的談話節目,所表現出「無法原諒(第一次的否定)」當年阻斷他們青春夢想的政治罪人(「當時」的「國民政府」),此一情境就人道主義的觀點來看,是相當可令人理解的。不過,在此「無法原諒」的背後不啻訴說了,也彰顯了:繼二、二八之後不久,一些昔日延平學院(以東京帝大畢業生為主)的年青同窗們,把青春毫不猶豫地獻給了為新生而百般受難的祖國(以「人民共和國政府」為代表),這一具有更為深沉、更為悲壯的時代意義。光陰飛逝六十載,當今社會以透過大量媒體不斷對「某特定政治議題」進行漫無止境的消費,動輒將「主觀共識」(600年前的公投結果,地球會是靜止不動的)等同於「客觀法則」。此一情境若對照於1947~1954年當時,許多不分省籍的白色恐怖犧牲者,在面對國家╱民族認同的辯證、揚棄(對先前「第一次否定」的「再否定」)時,所展現出超越「國家╱民族虛無主義」的凜然氣概,更是值得今後人們的傚法。

值此2008年海峽兩岸出現良性互動契機之際,進一步比較客觀地、清晰地深化認知,並再度重新認識歷史是如何被人為所倒錯,此舉將有助於人們今後更易於創造出「將曾被扭曲、轉化的概念,再予以扭轉過來(否定的否定)」的契機,俾建構出未來台灣與大陸互相團結、合作、共榮的新局面;進而有利於「國際化」世界潮流下的人類和平發展。在此同時,人們更應清醒地認識到,此絕非一條順暢的道路,許多諸如國際政治、社會環境、集團行為、個人偏好、精神生理、實驗心理、腦與心、認知科學等學際研究領域,迄今人類對其間諸關係仍不甚理解,有待今後各方人士長期不懈的研究與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