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贈清華　魂歸祖國

1943年1月16日（此為身分證上出生日期，王曉波生前說，他實際的生日是1942年11月17日，編者），王曉波出生於江西省鉛山縣，1949年隨家人到台灣，母親章麗曼1953年被台當局槍決，父親入獄，王曉波從小由外婆帶大。高中畢業後，王曉波考取台灣大學哲學系，為殷海光弟子。1971年獲碩士學位，在台灣大學哲學系任講師。1973年，因「台大哲學系事件」，被台當局以「為匪宣傳」罪名拘留，王曉波不得不於1974年離開台灣大學。直到1997年「台大哲學系事件」平反後，王曉波才重返台灣大學授課。

從大學起，王曉波積極參加社會運動，參與《大學雜誌》、《夏潮》、《中華雜誌》等雜誌的工作，1991年創辦《海峽評論》，並任總編輯。1988年，在王曉波奔走下，胡秋原、陳明忠、陳映真等人成立中國統一聯盟，連續12年擔任中國統一聯盟第一副主席（2001-2013年），是島內統派代表人物。他長期反對「台獨」，反對島內「去中國化」歷史教育，呼籲兩岸和平統一，被譽為台灣統派的一面旗幟。

2020年7月30日，王曉波教授因病辭世。他畢生藏書兩萬餘冊，其中一萬餘冊分贈台灣大學和世新大學圖書館。2021年1月，王曉波家人聯繫北京的清華大學圖書館，希望將剩下的圖書捐贈該館。歷經10個月，在海峽兩岸捐贈方、廈門外圖集團有限公司、清華大學圖書館同仁共同努力下，這批藏書於同年11月24日運抵清華大學圖書館，這是清華大學圖書館近年從島內接收的數量最大的一批圖書捐贈。

一　藏書介紹

王曉波教授捐贈給清華大學圖書館的藏書共有5,457種6,070冊，這些藏書是他多年治學積累而成，陪伴他走過生命最後的時光，最能體現其學術志趣。作為著名的哲學及歷史學者，王曉波深入研究中國哲學與台灣史，尤其是台灣近代史，著有《先秦法家思想史論》、《韓非思想的歷史研究》、《台灣史與近代中國民族運動》、《台灣史與台灣人》、《尚未完成的歷史：保釣25年》、《孫中山思想研究》、《從遺少到總統：論馬英九的崛起之路》等系列著作。

幾十年來，清華大學圖書館一直都很重視對其學術著作的採購工作，目前已收藏有他的著作38種，包括《先秦法家思想史論》、《道與法：法家思想和黃老哲學解析》、《台胞抗日文獻選新編》、《儒法思想論集》、《台灣史論集》等。此次捐贈書單裡，除了他主編的《海峽評論》、《台灣史研究會論文集》、《現代中國思想家》等連續出版物外，還有《章麗曼女士追思紀念集》、《韓非思想的哲學基礎》、《台灣史與台灣人》等著作17種，這些著作出版時間從1986年到2014年，跨越了王曉波教授重要的學術生涯，為研究者看到一個「全面的王曉波」提供了重要的文獻基礎。

從出版地域來看，王曉波教授的藏書裡，台灣出版的圖書有3,529冊（約佔全部贈書的60%左右），這些台版書裡，經查重發現本館未收藏圖書有2,853冊（約佔王曉波台版書的80.8%）。這些台版書大部分清華館尚未收藏，而不僅僅是版本的補充。從出版年代來看，王曉波台版書補充館藏的有：60年代（318冊）、70年代（677冊）、80年代（502冊）、90年代（544冊）、2000年以後（644冊）。較為重要的圖書略舉幾例：《台灣文獻叢刊》是史學界公認收錄最齊全、最權威的台灣史料，也是研究者查閱最頻繁的典籍之一，本館紙本館藏有4種，王曉波的46種本館都沒有收藏。方豪主編的《台灣叢書》第一輯（15冊）本館都沒有收藏；關於釣魚島的圖書，王曉波有22種本館未有收藏，包括東吳大學法學院出版的「釣魚台列嶼問題學術研討會」議程手冊與三次會議文集，以及1971年保釣運動風起雲湧時的出版物《釣魚台風雲》（雲天出版社）等。

由於兩岸的隔絕，王曉波的藏書中，80年代以前的大陸版藏書不到60冊，年代集中在1975年和1979年。80年代開始，大陸出版的藏書數量飛增至484冊。王曉波在其自傳性質的《故人故事：我的告白》中回憶，他上大學時台灣仍處於「戒嚴體制」，一切滯留大陸的學者都被稱為「附匪學人」，其著作屬於查禁之列，1949年以前的大陸作家的作品被視為「30年代作品」（即左傾思想作品）也在查禁之列，甚至連在軍隊中閱讀《胡適文存》都構成思想問題。台灣因此成為「文化沙漠」，只有「反共八股」。他進台灣大學念哲學系時，偷偷買到的馮友蘭《中國哲學史》都是「地下版」，書名也被改為《中國思想史》。王曉波從其老師殷海光口中才逐漸瞭解哲學界的前輩有梁漱溟、熊十力、金岳霖、張東蓀、賀麟等人。由於大陸圖書的查禁，他們當時上課時只有教授上課時的筆記，此外幾乎無書可讀，西方哲學的課程才有「海盜版」的英文書。70年代之後由於中美關係正常化，王曉波透過一些留美的朋友，才有些零星的大陸著作成為台灣海關檢查的漏網之魚而進入台灣。到那個時候他才知道有侯外廬、范文瀾的存在。我們雖然現在無法考證其藏書的具體購買時間，但亦能窺見兩岸從隔絕走向交流的艱難歷程。

二　藏書特點

2.1哲學底色

王曉波回憶，他之所以念哲學系，是因為當時台灣正在進行的中西文化論戰，希望自己能夠「重建中國哲學」。大學期間，他參與「自覺運動」，主編《新希望》、《大學論壇》，陸續遭查禁。在此期間，他上了殷海光教授的邏輯課。王曉波回憶，在哲學領域，殷海光教授的啟蒙和邏輯思想啟發了年輕的王曉波，徐復觀引導王曉波進入中國哲學的領域，而胡秋原引領王曉波認識了中國問題，打開了他歷史和國際視野，特別是胡秋原的《中華雜誌》給他提供了作為知識分子思考和發言的平台。王曉波擔任台大哲學系講師時，哲學系主任成中英為了培養中國哲學的講師，讓這些年輕的哲學系講師每人輪流開先秦各家的課程。當時他被派到法家，本來法家教完之後要輪到儒家，因「台大哲學系事件」離開台大，但哲學底色深深刻印在其精神與思辯之中。

對於哲學研究的堅持，也源於王曉波關心祖國大陸的初心。1980年王曉波在美國哈佛大學客座研究，他從任繼愈處得知當時全國只有10個左右的哲學系所，一個擁有10億人口的國家，哲學研究機構如此貧乏，這讓他感到震驚。因此他回到台灣後，仍希望在學術上努力。他認為中國問題的解決，還需要培養一兩代人的學問才行，而這只能依靠「我們自己的人民與真實的知識」。

在其藏書中，其哲學底色表現為三點。

首先，跟西方哲學相比，王曉波對中國古代哲學的興趣更為濃厚。求學時，他深感中國哲學之深奧，碩士論文是《先秦社會哲學研究》，在殷海光和徐復觀兩位先生的影響下，王曉波嘗試使用社會科學的概念來進行儒家思想的分析。王曉波並不贊成徐復觀對於儒家和孔子的信仰，他只是將儒家作為一個研究對象，並希望通過研究中國哲學解決黑格爾所謂「中國沒有哲學」的命題。在其藏書中，先秦諸子、兩漢哲學、魏晉玄學、宋明理學、乾嘉樸學諸流派的文集與研究著作種類與版本眾多，他不僅收藏有河洛圖書出版社的諸子文集40餘種（1974-1978年間陸續出版），三民書局的新譯諸子系列30種（1972-2017年間陸續出版），而且周易研究相關的藏書有30餘種。

第二、從他的藏書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力圖從中國傳統哲學與文化的角度來思考台灣問題，為兩岸關係、中國統一找到思想上的出路，關心「台灣意識」、「統與左的辯證」、「當代台灣的政治精神」等跟現實緊密聯繫的哲學問題。在西方哲學方面，他不僅收藏西方經典哲學名著，而且對基督教、天主教等宗教領域也頗有興趣。

第三、關於現代新儒家著作，他收藏有梁漱溟著作2種、熊十力2種、張君勱2種、馮友蘭22種、賀麟（含譯著）3種、錢穆著作17種、唐君毅著作2種、牟宗三著作4種、徐復觀著作13種、余英時著作13種、劉述先著作1種、成中英著作1種、杜維明著作4種，幾乎囊括現代新儒家代表性人物的代表性著作。

值得一提的是，1984年王曉波應邀赴美國加州伯克利大學作訪問學者，路過東京時買到一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的《中國哲學大綱》，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有張岱年先生其人。閱讀了張岱年先生的著作後，王曉波更堅定了對中國哲學的信念，以及對中華民族自豪感的認同。1987年台灣解嚴和開放探視後，王曉波雖然兩次前往大陸，但每次返台時書刊均遭沒收，但他還是透過「特殊管道」讀到了張岱年的《論宋明理學的基本性質》、《中國古代本體論的發展規律》、《中國文化與中國哲學》諸文，並對張岱年反對「全盤西化」，堅持「民族自豪感」心有戚戚焉。王曉波藏書裡張岱年相關的著作有9種，其中包括《中國知識分子的人文精神》（1994年）、《張岱年全集》（1996年）等，並在張岱年先生著作台版發行及八秩嵩壽時撰文，譽其為「中國文化不死的理性靈魂」，可以想見王曉波對中國哲學與中國文化的信念與認同。

2.2台灣特色

王曉波生於大陸，長於台灣，台灣一直都是他關注的熱點。1974年王曉波離開台灣大學之後，開始思考：台灣是什麼？要如何認同台灣？要認同台灣首先必須要認識台灣，於是他開始研究台灣史，尤其是台灣近現代史。王曉波曾多次沈痛引述，「亡人之國，必亡其史」，當年在日據下，連橫心懷亡國之痛著述《台灣通史》，今天的台灣人更不能忘記「中華民國」和台灣光復的歷史。1984年台灣抗日耆宿王詩琅先生去世，讓王曉波警惕，抗日一代的台胞一旦凋謝殆盡，50年代台胞血淚抗日的歷史亦將因為文獻喪失或殘破不全，剩下的只有日本總督府由刑訊口供得來的一套《台灣警察沿革志》了，為此他大聲疾呼：「搶救台胞抗日史的文獻，此其時也！」

據統計，王曉波贈書的書名裡含有「台灣」兩字的圖書就有900餘冊，佔全部贈書的17.3%。「台灣史」的特色在王曉波贈書裡非常明顯。受戴國煇「台灣近現代史研究會」的啟發，1987年王曉波在台灣成立「台灣史研究會」，並為賴和、王敏川、林少貓、李友邦、楊逵等台灣抗日先烈們大聲疾呼，推動平反「二二八事件」，參加「戒嚴時期不當叛亂及匪諜審判案件補償基金會」，為白色恐怖政治受難人平反冤抑。他感覺到「越認識台灣歷史就越認同台灣」，「越研究台灣歷史，越覺得台灣原來有這樣一部英勇的、不屈服的、可歌可泣的台灣近代史」。他的藏書中，書名裡帶有「二二八」的圖書達59種，從文獻目錄、史料匯編、口述歷史、研究著作到文藝作品，幾乎無所不包。【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