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對外戰略大PK

2022年10月12日，拜登政府發佈其任內首份正式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報告以「國家安全」為名，實則涵蓋外交、軍事、經濟等諸領域，既有全球秩序的勾勒，也有地區政策的鋪陳，構成了新時期美國對外大戰略的藍圖。10月16日，中共廿大報告也揭開了神秘面紗，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主任江金權形容這份報告是「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勝利的政治宣言和行動綱領」，其中也涉及中國對外大戰略的最新表述。無論就戰略願景、挑戰還是應對而言，華府與北京這兩份報告的論述都大相逕庭，甚至針鋒相對。11月14日，習近平與拜登藉20國集團（G20）峰會之機舉行了近年來首次面對面會晤，為中美大戰略的PK進一步提供了註腳。

一、自由國際秩序vs.人類命運共同體

美國對外大戰略的願景是什麼？拜登政府的這份報告給出了明確答案：「我們希望有一個自由、開放、繁榮和安全的國際秩序」。具體來說，「我們尋求一種自由的秩序，因為它使人民享有基本的普遍權利和自由。它是開放的，因為它為認同這些原則的所有國家提供了參與規則並在制定規則方面發揮作用的機會。它是繁榮的，因為它賦予所有國家不斷提高本國人民生活水準的能力。它是安全的，因為它沒有侵略、脅迫和恐嚇」。

「自由」、「開放」、「繁榮」、「安全」……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詞彙，並暗示競爭對手反其道而行。然而，事實不會撒謊，雖然不能完全否定這套秩序的價值，但其流弊已一覽無遺。「自由」云云只是美國佔領輿論制高點，包裝其全球霸權的慣用話術。「開放」的背後是掩耳盜鈴的雙重標準，即跟同伴抱團，與對手脫鉤。「繁榮」的真相是開動美元印鈔機，以鄰為壑，輸出通脹。至於「安全」，更是天大的笑話。美國建國240多年，竟然只有16年沒有打過仗，「史上最好戰的國家」，實至名歸。

中國並不認同美國代言的「自由國際秩序」，中共廿大報告重申「堅定維護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系、以國際法為基礎的國際秩序、以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為基礎的國際關係基本準則」。換言之，國際秩序也好，國際規則也罷，不是美國一家說了算的。更重要的是，中國的全球秩序觀已經超越了國家間關係的層次，而是胸懷天下蒼生，致力於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也是習近平外交思想的核心要義與新時代中國外交的總目標。中共廿大報告指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世界各國人民前途所在」。人類命運共同體願景得到了越來越多國際社會成員的衷心認同，多次被寫入聯合國的決議。

在印尼峇里島舉行的「習拜會」上，習近平當面向拜登澄清中國的戰略意圖光明磊落，重申中國維護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系和以國際法為基礎的國際秩序，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堅持和平發展、開放發展、共贏發展，做全球發展的參與者、推動者，同各國一起實現共同發展。

二、傳統大國競爭vs.新的變革動盪

《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認為華盛頓面臨兩大戰略挑戰，第一是與中俄之間的大國競爭；第二是氣候變化、糧食安全等全球性危機。這份報告指出，美國的主要大國競爭對手是俄羅斯和中國，但後者是兩類截然不同的挑戰。美國認定無視當今國際秩序基本準則的俄羅斯對歐洲的區域安全秩序構成直接和持續的威脅，是全球動盪和不穩定的根源，「正如其對烏克蘭的殘酷侵略戰爭所表明的那樣」。但中國才是唯一既有意圖重塑國際秩序，也有經濟、外交、軍事和技術力量達到這一目的的競爭對手。

在華盛頓看來，北京之所以是心腹大患，不僅因為它有地緣政治野心，包括在印太地區謀求建立更大的勢力範圍、對不順從的國家採取經濟脅迫，以前所未有的步伐擴張軍備等，而且還試圖在政治價值觀與治理模式上與美國分庭抗禮：「他們現在以自己的方式，尋求重塑國際秩序，創造一個有利於他們高度獨裁化和壓迫式的專制統治的世界」。

在中國看來，美國自己的「三霸」行徑才是對國際秩序和人類社會的挑戰，美國對中國持續發難是賊喊捉賊。相比傳統的大國競爭，世紀疫情、逆全球化思潮、各類全球性問題、「四大赤字」等才是人類社會面臨的更嚴峻挑戰。在「習拜會」上，習近平並沒有迴避大國競爭的存在，但強調「任何時候世界都有競爭，但競爭應該是相互借鑑、你追我趕，共同進步，而不是你輸我贏、你死我活」。

三、零和博弈vs.合作共贏

為了實現自由國際秩序的戰略願景，因應大國競爭等戰略挑戰，《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給出了三點總體策略。1.投資於增強美國實力和影響力的根本來源和工具，以保持和擴大美國的競爭優勢，包括以現代產業戰略來補充私營企業的創新力量，對美國勞動力、戰略部門和供應鏈進行戰略性公共投資，尤其著眼於微電子、先進計算、生物技術、清潔能源技術和先進電信等關鍵和新興技術；2.建立儘可能強大的國家聯盟，以加強美國主導的集體的影響力，塑造全球戰略環境，解決共同挑戰；3.提升美國軍事現代化水準，加強軍事力量，使之適應與大國進行戰略競爭的時代要求，同時保持打擊威脅美國本土的恐怖主義的能力。

具體到應對中國這一最重要的挑戰者，報告同樣列出三條指導方針。1.投資。對內投資於強化美國實力的基礎－－美國的競爭力、創新能力、韌性和民主；2.結盟。與盟友和夥伴保持一致，圍繞共同的目標和事業展開行動；3.與中國負責任地競爭。選擇性投資和結盟對於在技術、經濟、政治、軍事、情報和全球治理領域超越中國至關重要。但在軍備控制、氣候變化、流行病防控、核不擴散、打擊毒品、全球糧食危機和宏觀經濟問題等方面尋求中國合作。

這三點策略其實複製了美國國務卿布林肯2022年5月首次對華政策演講中的思路。所謂「投資」，可能是向對手學習的結果，從中可以看到「最根本的是要把我們自己的事情做好」，「堅持把國家和民族發展放在自己力量的基點上，牢牢掌握發展主動權」等中國人戰略思維的影子。所謂「結盟」，其實就是拉幫結派，包括拉攏那些「依賴自由國際秩序」的「非民主國家」，組成對抗中國的統一戰線。所謂「負責任地競爭」，就是一方面為了維繫美國霸權，不擇手段排擠、遏制、打壓中國這個「最重要的競爭對手」，另一方面在契合美國利益的領域，要求中國無條件合作，否則就進行道德綁架。這份報告多次誓言要擊敗競爭對手，零和博弈的色彩十分鮮明。

中共廿大報告指出，「中國堅持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基礎上同各國發展友好合作……促進大國協調和良性互動，推動構建和平共處、總體穩定、均衡發展的大國關係格局」。中國提出了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願同國際社會一道努力落實」。針對美國咄咄逼人的戰略攻勢，報告旗幟鮮明地提出九個「反對」－－「反對一切形式的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反對冷戰思維，反對干涉別國內政，反對搞雙重標準……反對保護主義，反對『築牆設壘』、『脫鉤斷鏈』，反對單邊制裁、極限施壓……反對一切形式的單邊主義，反對搞針對特定國家的陣營化和排他性小圈子」。

習近平在「習拜會」重申中國無意挑戰和取代美國。「雙方應該堅持相互尊重、和平共處、合作共贏，共同確保中美關係沿著正確航向前行，不偏航、不失速，更不能相撞」。對於美國發起貿易戰、科技戰，人為「築牆設壘」，強推「脫鉤斷鏈」，習近平也當面向拜登表達了反對。

四、結束語：中美關係的前景

由於中美兩國的對外戰略在願景、挑戰與應對上皆有根本性分歧，因此中美競爭乃至對抗將會持續下去，這是不以中國的良好願望為轉移的。拜登在「習拜會」上的表態只不過從「四不一無意」演變為「五不四無意」，表面上似乎增加了對中國的善意，本質上仍然是消極的。對於習近平提出的指導中美關係的原則問題，拜登也是閃爍其詞，不置可否，只是籠統表示「應確立指導美中關係的原則，可由雙方團隊在已有的共識基礎上繼續談下去，爭取儘早達成一致」。

當然，中美的大戰略並非毫無交集，「習拜會」也不是無功而返。《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承認中國既是美國最重要的競爭對手，也是最大的交易夥伴之一。報告稱在應對氣候變化和全球公共衛生等全球性挑戰方面，中國的影響力舉足輕重。美國將始終在兩國利益一致的問題領域與中國開展合作。美國不尋求衝突或新的冷戰，中美可以和平共處，共同促進人類進步。拜登在「習拜會」中向習近平重申了報告中的這些內容，尤其是「美中雙方有共同責任向世界展示，美中能夠管控分歧，避免和防止由於誤解誤判或激烈競爭演變成對抗甚至衝突」。會晤還達成「兩國財金團隊就宏觀經濟政策、經貿等問題開展對話協調」等具體成果。總之，接下來中美關係將維繫全面競爭、避免衝突、有限合作的複雜競合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