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日韓vs.中日韓？

石破茂11月11日經日本眾、參兩院再度推舉為首相後，旋即出訪南美秘魯與巴西，先後出席亞太經合會（APEC）非正式領袖峰會及20國集團（G20）領袖峰會。石破南美之行未能如願順道訪美，會見美國候任總統川普，但在利馬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舉行中日首腦會談，成功將中日關係從負轉正，可謂此行主要外交收穫。

日本商界年來不斷呼籲北京對日恢復免簽，但囿於岸田內閣對美傾斜的外交政策，在中國的免簽國家中遲遲未見日本，意味中日關係仍未走出低迷。石破上台後，積極佈局，以「東協加3」會議開局，會見中國總理李強，突出政治啟蒙恩師田中角榮，有效拉近與中國領導人的心理距離，營造關係改善氛圍。

「習石會」後，北京順勢自11月底起恢復對日本人免除短期入境簽證，日本觀光客及商務人士得享免簽入境中國，可停留天數也從過去的15天延長至30天，此舉對恢復中日民間交流至為關鍵。中國解除新冠防疫封控後，日本人因未恢復免簽待遇，赴中觀光及商務差旅之意願降低，為中日關係帶來負面影響。

繼「習石會」，日本防衛大臣中谷元11月21日與中國國防部長董軍在寮國永珍會談，兩人同意推進雙方防務部門的對話及交流，並善用去年5月啟動的「海空聯絡機制」熱線，全面恢復2019年後中斷至今的日本自衛隊與中共解放軍之間的交流。在董軍與中谷元會談前，北京承認8月中國軍機因氣流影響，操作失誤，誤入長崎縣男女群島近海的日本領空。中國解釋此為技術問題，而非故意進入他國領空。北京的說法，日本雖未完全接受，但足為中日的防長對話創造條件。

中日藉防長會晤，推進部門溝通管控東海風險；而恢復人員往來，除滿足中國招攬外國遊客、緩解經濟疲軟態勢的需求外，亦能對過去一段時間，兩國民間相互敵視，起到降溫效果。在中日韓關係趨向和緩下，2025年「中日韓峰會」可望順利召開，日本為下屆輪值主辦國，李強將循例出席峰會，順道訪日。

自2018年以來，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中國總理尚未訪問日本，李強訪日為重啟中日「首腦外交」的契機，打破岸田內閣時期中日首腦未能互訪的悶局。在「習石會」中，石破表達訪中的積極意願，以推進中日關係「重回正軌」。若李強訪日，石破應有機會繼安倍2018年訪中後再造訪中國，但陷入「少數內閣」困境的石破，能否通過2025年7月參議院選舉的民意考驗是最大變數，執政如果無法長期化，難以為中日關係留下具體成果。

石破外交的起手式在中日關係雖有所斬獲，但日本外交仍首重對美關係，石破當務之急應是與川普建立關係，打開對美外交。不善社交、不打高爾夫球的石破茂遠不及故前首相安倍晉三的長袖善舞，未來如何與捉摸不定的川普交手，在「美國優先」下維護日本的國家利益，須待觀察。倘若美日政府間的溝通不順暢，為取信於華府，東京很可能在對中互動上有所遲疑，侷限中日關係的改善空間。

然而，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川普為安倍時期中日接近的幕後推手。日本北海道大學國際關係學者遠藤乾認為，當年中日加強合作乃因美國「愈來愈不可靠」，中國須將出口多元化，而日本亦捉住中國爭取擴大出口市場的商機，為「安倍經濟學」注入動能。

戰後的日本外交以美日同盟為根基，中日關係只能被「工具化」為日本操作美日關係的槓桿，但「川普2.0」恐將使美中競爭白熱化，日本屆時想左右逢源，游走美中之間，難度極高。若「川普2.0」點燃美中在印太安全戰略的全面性對抗，日本在外交上將難以接近中國，同時失去對川普議價的空間。內外形勢交迫，石破難敵美國的川普，只能且戰且走。

川普重啟「交易外交」，不僅將使自由貿易體制再次倒退，動搖多邊經貿合作框架，亦可能使中美關係進一步惡化。習近平11月中旬赴秘魯及巴西出席APEC及G20領袖會議期間，與印太及歐盟（EU）國家領導人舉行多場場邊會談，呼籲共同反對貿易保護主義。

關稅在川普眼中無異是萬靈丹，能脅迫他國接受美國的要求。川普預告2025年1月20日就職後將立即簽署總統令對中國與墨西哥、加拿大分別加徵10%及25%的額外關稅，以遏止合成毒品「芬太尼」及無證移民進入美國。川普視《美墨加協定》於無物，未來任何遭川普認定與美國存在問題的國家均難逃關稅大棒，對美出口零關稅的自由貿易協定形同具文。

川普首波以「芬太尼」及無證移民為藉口對中國與墨西哥、加拿大祭出懲罰性關稅，但此三國均為美國重要貿易對手國。美國商務部的統計顯示，美國從墨西哥、中國及加拿大進口份額位列前三位，合計高達美國進口總額四成，川普此舉一石二鳥，在打擊無證移民之餘亦削減貿易赤字。川普醉翁之意不在酒，平衡貿易逆差應是背後的政治精算。

「關稅俠」川普亦將影響日商對美出口，嚴重減損獲利，其中以美國市場為主力的速霸路、馬自達及三菱等車企的營利將大幅下降近三成，日本嚴陣以待。本田的副社長青山真二在11月6日的財報發佈會上表示，川普的關稅政策短期內將產生重大影響。美國是僅次於中國的全球汽車主要市場。2023年日本向美國輸出汽車148萬輛，較2022年成長16%，佔日本車出口比率的34%，若加上以墨西哥為基地出口美國的豐田、本田與日產，影響勢將擴大。

面對川普的加徵關稅，日本不能坐以待斃。陷入少數內閣困境的石破茂首相在內政上難有亮點，將先在外交上尋求契機，遂將其置於重要政策。石破茂29日在眾議院發表施政演說表示，將奉行「基於國家利益的現實外交」，日美同盟不僅使日本受益，美國亦得益，願與川普「坦誠討論，將同盟提升到新的高度」。美日同盟不是美國保護日本，而是美國印太區域戰略利益的實踐，川普無理的攤駐日美軍費用要求及關稅上的脅迫，石破不會輕易買單。

在對中外交上，石破直言主張應該主張的、並在可合作的領域展開協作，此即「基於國家利益的現實性外交」，可預見石破試圖扭轉岸田內閣時間偏「對抗」的中日關係，將之導向「對話下的協作」，構建建設性、穩定的關係，在所有層面進行溝通。日本外相岩屋毅將於年底前訪問中國，與外長王毅舉行會談，並舉行部長級「中日高級別人文交流磋商機制」（人文對話）。2025年亦將儘速召開「中日經濟高層對話」，就協調解禁日本水產品輸中，恢復進口日本牛肉，擴大進口日本稻米展開協調，使日本農水產品重返中國市場，以利振興日本地方經濟，農業縣選票流向攸關2025年7月日本參議院大選成敗，石破須全力以赴，避免以短命首相收場。

不僅日本，東協（ASEAN）的主要成員國馬來西亞總理安華亦表示，馬國將提供「最中立的地方」，加強與西方及中、俄的經濟聯繫。川普基於利己主義的「美國優先」，使站在中美競爭第一線的日本等東亞國家不再選邊美國。為求在美、中維持平衡，石破的對中外交表現積極，爭取全面恢復人員往來，日本人重獲短期免簽待遇為石破強化中日關係的重要成果。

石破茂認為，中日關係的基礎，最重要的是兩國國民開展交流。日本將藉2025年大阪‧關西世博會的機會，擴大中國觀光客到訪，相互提升親近感。日本交通公社在聲明中期盼旅遊需求能夠復甦。日本航空及旅遊業將增加航班，擴大旅遊行程以迎接北京的免簽措施。

日本外務省官員正面評價中日人員交流，表示「兩國關係走向正常化，這是好事。」

韓國總統尹錫悅12月3日深夜宣佈「緊急戒嚴」，為東亞局勢投下變數，外界關注親美、友日的尹錫悅失勢是否影響美日韓的同盟關係。為預防北韓見機南下，美日韓12月9日在日本外務省舉行負責北韓事務的高階官員對話。日本外務省官員雖強調在韓國政局混亂下，美日韓仍取得共識，進行有意義的會談，但三方物是人非，實則無助美日韓同盟推進。

此外，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12月9日前往日本，視察以橫須賀為母港的「華盛頓號」航母。奧斯汀認為，尹錫悅政府陷入混亂不影響美韓同盟，美韓關係堅若磐石，美國關注北韓的動向，但對「快閃戒嚴」不予置評。美國副國務卿坎貝爾表示，尹錫悅宣布實施戒嚴的決定是「嚴重誤判」，此舉是「問題嚴重且不合法的」。即將卸任的拜登政府維護朝鮮半島穩定，卻不為尹錫悅背書，尹錫悅平息政治風暴的機會不大，提前下台為可預見的結局。

奧斯汀訪日行程中與中谷元舉行會談。中谷元表示，面臨朝鮮半島局勢等嚴峻的安保情勢，美日韓的合作無可或缺。拜登為加固美日韓安全戰略合作，建置三方機制，11月20日在首爾召開首次的秘書處會議。然而，2025年1月20日拜登政府熄燈，加上對美日接近的尹錫悅缺陣，新的美日韓合作秘書處恐人走茶涼，出身「防衛族」的石破茂雖與拜登同調，支持日韓合作亦將孤掌難鳴。

尹錫悅12月14日遭國會彈劾無法施展「首腦外交」，打亂石破2025年元月的訪韓佈局。在國際多邊會談外，石破茂原以韓國為上任後首訪國家，藉此表達在外交上對韓國的重視。尹錫悅為韓國中少見的「友日」總統，若失去尹錫悅對日關係上的支持，石破認為「日韓關係不容樂觀」。何況川普第一任期疏於調解日、韓關係，使日韓關係降至冰點，2020年韓國民眾對日本持好感度隨之降至一成多。

以在野的共同民主黨為首發起的彈劾案，直指尹錫悅的對日政策，「敵視北韓、中國及俄羅斯，提倡以日本為中心的怪異外交，拔擢親日人士任政府要職」。若共同民主黨重返執政，「友日」的外交政策恐戛然而止，雖說美韓同盟牢不可破，但日韓關係生變，美日韓同盟的進程將無以為繼，美國對中博弈的「橋頭堡」弱化，此無疑是拜登欲藉美日韓同盟以遏制中國的重大挫敗。

何況高揚「美國優先」大纛的川普重返白宮後，無論誰繼尹錫悅主政韓國皆將調整當前的「親美」政策，與石破同步推動的與中國修好的外交政策，避免川普「交易外交」回歸，全球自由貿易體制鬆動，在關稅戰中失去討價還價空間，經貿利益盡失。面對川普的貿易保護主義，中日韓將重啟《中日韓自由貿易協定》談判，以區域高品質的多邊自由貿易體制降低川普的懲罰性關稅造成的貿易減損，維繫中日韓的經濟動能。

王毅4日在第20屆「北京－東京論壇」表示，中國始終將日本視為重要合作夥伴，中日經濟利益及產業鏈供應鏈深度交融，雙方要珍視共同利益與合作空間，共同維護全球自由貿易體系與供應鏈穩定暢通，重啟中日韓自貿區談判，提升亞洲經濟一體化水準。王毅預告2025年在日本召開的「中日韓峰會」將重回推進《中日韓自由貿易協定》的目標。

「東京—北京論壇」達成《東京共識》，提出「保持對話」、「維護多邊主義世界」與「自由開放的經濟」。日本前經產相齋藤健認為，作為自由貿易的前提，國家間的信賴至關重要，為此首重首腦間的互信。在川普帶來的不確定感中，中日互遞走出「對抗」訊號，重塑多邊框架下國際秩序，推進中日經濟合作。

日本「言論NPO」與中國國際傳播集團公佈的年度輿論調查結果，突顯中國人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及北韓核武開發抱持警惕感，傾向於維護國際合作的現狀。14.7%的中國受訪者認為北韓核開發提高核戰爭風險，北京官方與俄國、北韓關係友好，但輿論對兩國的不信任感上升，「中俄朝」結盟失去現實性，建構中日韓新合作架構方興未艾。

川普上台前夕，在「抗中」與「親美」間徘徊的國家或地區政府，面對新的站隊壓力，莫不未雨綢繆，預為防患，免蹈川普第一任期中的覆轍。「美日韓」對「中俄朝」，不無可能異變為「美日韓」對「中日韓」，屆時賴清德就成光桿一個，任由川普政府揉搓，好在還有一個菲律賓的小馬可仕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