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電影《美國內戰》觀後
好萊塢電影《美國內戰》觀後
2024年11月,川普以較大優勢擊敗哈里斯,成為繼克利夫蘭之後美國歷史上第二位競爭連任失敗後又東山再起,最終重返白宮的總統。川普的大勝歸來讓不少美國人鬆了一口氣,因為在選前,包括美國國會共和黨籍參議員喬治‧朗在內的一批川普支持者公開揚言:「如果川普敗選,美國將爆發一場內戰!」
巧合的是,2024年4月,一部名為《美國內戰》(Civil War,有譯《帝國浩劫》、《美帝崩裂》)的電影上映。雖然影片的故事情節是虛構的,但兵慌馬亂和虐殺平民的畫面足以令美國觀眾心驚肉跳。在許多美國人看來,第二次內戰並非只是編導想像力的產物。美國日益嚴重的社會分裂與窮兇極惡的政治暴力就是明證。
一、《美國內戰》一語成讖?
《美國內戰》由A24出品,亞歷克斯‧加蘭(Alex Garland)自編自導,克斯汀‧鄧斯特(Kirsten Dunst)等主演。影片的背景是美國再次爆發內戰,儘管總統在電視上夸夸其談聯邦政府正在取得勝利,事實卻是由加利福尼亞與德克薩斯兩個州組成的叛軍「西部力量」已逼近首都華盛頓,總統危在旦夕。
身在紐約的戰地攝影記者李‧史密斯與同事喬爾計畫前往華盛頓採訪四面楚歌的總統。第二天出發時,李之前在炸彈襲擊中結識的年輕攝影師潔西‧庫倫也上了他們的車。一路上,他們目睹了加油站後方洗車店中有人深受私刑折磨,用相機紀錄下三名政府軍士兵被俘後遭當場處決的瞬間,在一處廢棄的聖誕主題集市捲入一場狙擊戰。
他們還在途中遇到先前認識的兩名同行托尼與博海。托尼之後與潔西互相換乘對方車輛,博海則載著潔西超車先行。但當李等人追上時,卻發現一夥武裝民兵挾持了潔西和博海並正將大量平民的遺體投入亂葬崗。正當李等人試圖說服民兵放人時,對方頭領卻反問眾人是「何種美國人」。結果博海和托尼因「不是正統美國人,而是中國(香港)人」而先後被槍決。
隨後,李等人跟隨「西部力量」部隊進入華盛頓紀錄內戰的最終結果。在叛軍突破白宮防禦工事後,白宮中一支包含總統座駕的車隊試圖突圍未果,車上人員全數喪命。李發現總統未在車上,遂告訴喬爾和潔西進入白宮繼續尋找。一支武裝小隊也發現他們的蹤跡並緊隨其後。進入白宮後,眾人看到多具自殺的人員屍體。途中有特勤局特工試圖與叛軍小隊談判請求保住總統性命,但遭到對方拒絕,雙方陣營隨之爆發激烈交火。潔西為拍攝照片走向交火中心,李及時將她救下,但也因此被特勤局特工擊殺。喬爾扶起一臉茫然的潔西,兩人跟隨小隊終於來到橢圓辦公室。叛軍士兵拖拽出躲在辦公桌下的總統並準備將其擊斃。喬爾先制止他們以讓總統在鏡頭前說出一句遺言,在得到「別讓他們殺我」的滿意答覆後,記者們就眼睜睜看著總統死在士兵槍下。最後,這支叛軍小隊擺出姿勢,在潔西的鏡頭前與總統屍體合影留念。
《美國內戰》預算約5,000萬美元,全球票房超過1.26億美元。《紐約時報》將這部影片評為2024年以來最佳影片之一。美聯社則稱該片是2024年「最具爆炸性」的影片之一。《紐約時報》首席電影評論員馬諾赫拉‧達爾吉(Manohla Dargis)說,《美國內戰》彷彿一張X光片,清晰映射出一個國家的「精神病態」。《綜藝》雜誌首席電影評論員歐文‧格萊伯曼(Owen Gleiberman)也指出,該片「映射出美國政治、精神和意識型態裂痕中溢出的怒火」。影片的導演亞歷克斯‧加蘭接受採訪時也表示,這是一部有關極化、分裂和民粹主義政治滑向極端主義的政治電影,希望藉此警告極端黨派主義的危險。雖然影片架空了第二次內戰爆發的具體原因,也未體現明顯的黨派傾向,但許多觀眾還是會情不自禁聯想到美國日益嚴峻的現實。
二、「第二次內戰」與「兩個美國」
早在《美國內戰》上映之前數年,「第二次內戰」已經是美國輿論場上公開討論的話題。根據王文等大陸智庫學者的研究,美國或將爆發「第二次內戰」的公共輿論氛圍始於「川普1.0」時期。一些輿論認為,川普的反移民、種族主義和白人至上主義的言論和政策容易引發暴力衝突事件,進而可能成為「第二次內戰」的導火索。
王文等人通過檢索新聞發現,美國國內對「內戰」關注度急劇升高有四個時間段。第一階段(2019年9月底-10月初)正值第一次川普彈劾案的調查階段。起因是川普於2019年9月30日在推特上援引一位牧師的話,稱如果當時民主黨人成功將總統彈劾,將會給美國造成類似內戰般的、難以彌合的裂痕。川普的「內戰推文」使得「第二次內戰」在社交網站上徹底走紅,“Civilwar2”成為推特話題標籤。這條推文可被視為美國近年內戰相關輿論最具標誌性的起源。
第二階段(2020年5月底-6月初)正值黑人弗洛伊德之死所引發的示威活動席捲全美之際。在抗議引發的騷亂中,「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BLM)維權活動家及支持者、「員警的命也是命」(Blue Lives Matter)支持者及川普擁躉,以及各路反川普人士互為衝突方。對抗人群中包含了試圖煽動美國「第二次內戰」的亞文化群體,內戰話題再度進入美國輿論視野。
第三階段(2020年11月-2021年1月)橫跨了2020年總統選舉和換屆前夕,也正是在這個時間段內,美國輿論對內戰可能性的關注度被推至頂峰。2021年1月6日衝擊國會事件爆發時,許多川普支持者身著「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Civil War」的運動衫,「內戰論」正式被推向美國政治主流。
第四階段(2024年1月-2月)正值德克薩斯州政府與美國聯邦政府就邊境無證移民問題產生嚴重分歧。德州州長格雷格‧阿博特(Gregory Wayne Abbott)此前下令在非正規移民經常過境的一條河岸安裝鐵絲網,遭聯邦政府、最高法院反對。來自華盛頓的反對引發德州不滿,州長阿博特發表聲明,指責拜登政府未能保護邊境,並部署德克薩斯州國民警衛隊控制部分邊境,認為聯邦政府已經違反美國各州之間的協議,宣佈德州進入「被入侵」狀態。1月25日,美國25名共和黨州長發佈聲明,表達對德州州長阿博特的支持。阿博特與這些共和黨州長的行為在美國國內外掀起了新一輪有關美國「內戰」討論的高潮。
除了輿論場上的喧囂,一些學者和作家也在嚴肅討論美國再次爆發內戰的話題。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的政治學家芭芭拉‧沃爾特(Barbara F. Walter)出版了《內戰的爆發與抑制之道》(How Civil Wars Start: And How to Stop Them)。加拿大小說家和評論家斯蒂芬‧馬爾凱(Stephen Marche)也寫了一本《「美國的將來」信息:下一場內戰》(The Next Civil War: Dispatches From the American Future)。在多倫多的《環球郵報》上,研究暴力衝突的學者托馬斯‧荷馬-迪克森(Thomas Homer-Dixon)敦促加拿大政府為美國的內爆做準備。「到2025年,美國民主可能會崩潰,導致國內政治極端不穩定,包括境內隨處可見的暴力」,「到2030年,甚至可能更早,這個國家可能會被右翼獨裁統治。」《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米歇爾‧戈德堡(Michelle Goldbergy)指出:「關於內戰的猜測已經從邊緣異想進入主流,這一事實本身就標誌著公民社會危機的出現,表明了我們的國家有多麼四分五裂。」
雖然第二次內戰並非迫在眉睫,但美國的社會分裂早已是不爭的事實。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政治學系教授歐樹軍在《失衡的利維坦》一書中指出,美國政治亂象並非晚近六、七十年的新鮮事,兩大政黨、兩種意識型態之間的當代角力,實際上延續了兩百餘年來「兩個美國」的歷史鬥爭,也接續了四百年前「兩個新英格蘭」的文化分歧。這種分裂,貫通了美國的建國時代、內戰前後、進步時代、大蕭條、「二戰」和冷戰時代,分裂主題亦隨時代而變遷。「二戰」結束後的三十餘年間,迫於冷戰壓力,「兩個美國」開始轉向「一個美國」,美國被著力塑造成一個沒有「精神分裂」的國家,一個具有共識的「自由主義社會」。但在晚近四十餘年,尤其是21世紀第一個二十年裡,美國少數菁英和利益集團的權力失去制約,中產階級大幅萎縮,美國再度陷入「無共識社會」的分裂危機。
由此導致的結果便是愈演愈烈的政治極化和社會撕裂,「兩個美國」針鋒相對,漸行漸遠。所謂的「兩個美國」包含了黨際、城鄉、東西、代際、族際等維度的分歧與決裂。2020年大選川普拒絕承認敗選,打破慣例,拒不出席下任總統的就職典禮,甚至慫恿支持者圍攻國會山莊。而拜登上任首日就還以顏色,下令廢除川普任內的17項政令。在2024年的大選中,兩黨在墮胎、移民、稅收和俄烏衝突、巴以衝突等諸多議題上分歧明顯。美國選民各為其主,中間力量不斷萎縮。美國2024年年初的一項民調顯示,近八成共和黨選民對川普有好感,而民主黨人中對他有好感的僅占6%;至於當時仍在競選連任的拜登,82%的民主黨選民對他有好感,而對拜登有好感的共和黨人只有4%。共和黨籍美國國會眾議員瑪喬麗‧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甚至提議:「紅色美國」和「藍色美國」既然「三觀不合」,不如乾脆「國家離婚」。更令美國人不安的是,皮尤研究中心數據顯示,現實的美國婚姻中只有約4%是共和黨人與民主黨人之間的「紅藍配」。1960年時,只有4%的美國人不願意讓他們的孩子與另一個黨派的人結婚。到了2020年,這一數字上升到了近40%。有美國學者指出,「兩個美國」各有各的社交圈、媒體圈、政策圈,「兩個美國」實質上已處於「冷內戰」狀態。
三、美國的政治暴力觸目驚心
如果說「冷內戰」還停留在選邊站隊的「文鬥」階段,那麼近年來層出不窮的政治暴力則令人擔心美國已經處於「熱內戰」的邊緣。大量民調數據顯示,美國人的政治暴力傾向正在滋長。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2022年的一項調查顯示,分別有47%的民主黨人和49%的共和黨人將對方看作對自己構成「生存威脅且無法解決政治分歧的敵人」。2023年美國《華爾街日報》與芝加哥大學的聯合民調顯示,認為對他人寬容很重要的美國人占比從四年前的80%跌至58%。美國公眾信仰研究所聯合布魯金斯學會開展民調發現,約23%美國人同意「真正的愛國者可以訴諸暴力來拯救國家」,而這一比例在2021年僅為15%。路透社與益普索公司民調也表明,約20%美國選民表示可以接受用暴力手段「實現自己對更美好社會的構想」。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美國公共廣播公司與馬里斯特輿情調研所所做聯合民調結果再次佐證,大約每五名美國成年人中,就有一人相信可用暴力來解決國家內部分歧。
英國《衛報》等媒體報導,2021年,美國報告了9,625起針對國會議員的威脅和行動聲明,而2017年此類事件只有3,939起。路透社2023年8月統計指出,自2021年「國會山莊騷亂」以來,美國已經發生了213起政治暴力案件,出現20世紀70年代以來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政治暴力潮。2020年美國曾發生武裝分子企圖綁架密歇根州州長惠特默的案件。在2024年5月川普被定罪後,美國社交媒體上不時出現對參與川普訴訟的法官和檢察官的暴力威脅。在福克斯新聞等右翼媒體上,川普支持者怒罵法官、檢察官、總統拜登乃至美國司法系統,極右翼人士甚至喊出「要戰勝正在摧毀這個共和國的邪惡勢力」。芭芭拉‧沃爾特不得不公開預警:美國未來一、二十年可能面臨政治不穩定和暴力現象頻發局面,甚至發生針對政治和司法人物的暗殺。
然而,令世人始料不及的是,首先遭遇暗殺的居然不是民主黨的政要或者司法人物,而是煽動內戰和慫恿暴力的始作俑者川普。2024年7月中旬,川普在賓夕法尼亞州出席競選集會時,竟然於眾目睽睽之下遭到襲擊,所幸只是耳廓受傷。滿臉是血的川普在安保人員簇擁下振臂高呼的畫面迅速傳遍全網,世界為之震動。這是自1981年時任總統羅納德‧雷根遭遇暗殺受傷以來,首次有前任或現任的美國總統在暗殺中受傷,這也是自1972年喬治‧華萊士以來首次有總統候選人在暗殺中受傷。美國特勤局局長因工作失職向川普道歉並辭職下台。美國政府隨後加強了對川普的安保工作。
2024年9月中旬,川普在佛羅里達州西棕櫚灘自家高爾夫俱樂部打球時再次遭遇未遂刺殺。槍手勞思在高爾夫球場外蹲守近12小時,沒來得及開槍便被美國特勤局特工發現。川普隨後聲稱勞思行刺是受民主黨陣營言論的蠱惑。不過,民主黨方面也一直指責川普發表煽動仇恨的言論。平心而論,川普雖然是政治暴力的受害者,但他本人同時也是政治暴力的鼓吹者,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自作自受。
2024年3月,川普在一次競選集會上大放厥詞:「如果我沒選上的話,美國將有場腥風血雨,這是最起碼的,全國將遭血洗,這還是最輕微的。」同年5月,川普在接受《時代》週刊訪問時聲稱,不排除美國可能發生選舉有關的政治暴力,說「這取決於(選舉過程)的公正性」。
四、結束語
川普即將重返白宮,民主黨也已經認賭服輸,但這並不意味著兩黨纏鬥告一段落,更可能是揭開了「兩個美國」新一輪對決的帷幕。川普除了承諾上任首日就會赦免2021年1月6日國會山莊騷亂案件中的被判刑者,而且可能會清算政治對手,甚至清洗軍方高層。如果川普就這樣一直睚眥必報,我行我素,必將進一步撕裂美國社會,加劇政治暴力。屆時《美國內戰》中的場景就不再只是編導的向壁虛構,而不無成為血淋淋現實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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