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內鬥與中美南海較勁

菲律賓是一個天主教的民主國家，但其民主選舉卻是受到豪族或家族政治的高度影響，出現家族政治與裙帶資本主義的民主與金錢政治發展。而近年來菲律賓的發展不僅涉及到家族政治，也深受中美在南海較勁的影響，讓家族政治牽動菲國內政發展，而中美南海區域競爭牽動了菲國外交走向。

2022年的菲律賓總統大選，也反映出菲律賓家族政治的特色與利益結合的結果。最終小馬可仕贏得壓倒性（過半）的投票率，出現「王子復仇記」，而不受到老馬可仕總統與其夫人伊美黛曾被視為貪污腐敗與獨裁污名的影響，讓馬可仕家族重返權力。

基本上，小馬可仕可以讓馬可仕家族「王朝復辟」，主要來自三個重要因素：一是多數年輕選民並不在意歷史的評價，以及對於馬可仕之後的菲律賓政治領導與發展，也沒有因而降低政治貪腐，或是出現比較乾淨的政治。二是小馬可仕的大勝，有賴於菲律賓的「豪族政治聯盟」，也就是馬可仕家族與杜特蒂家族的結合。三是菲律賓民眾嚮往強人政治，希望出現比較穩定的政治，有利於經濟發展，以及強硬政策手腕捍衛南海的主權。

此外，小馬可仕儘管對菲國政經發展充滿自信，不再走杜特蒂時期的「親中、反美」路線，改採「親美、不反中」政策。但當南海主權問題受到中國強力挑戰，更讓小馬可仕順應國內民族主義的高漲，提高對中國軍事在南海主權議題上的強勢立場，以及更偏向跟美國的軍事聯盟。至此，小馬可仕的南海策略立場，一方面強硬對抗中國，但又不挑起戰爭衝突，另方面提高跟美國的軍事聯盟，共同防衛南海與第一島鏈。在中美南海爭端之間，小馬可仕採取親美策略，對中國強硬。

然而小馬可仕與莎拉杜特蒂上台沒多久，彼此便因利益分配及對外立場分歧等問題，雙方開始互不信任。菲律賓近期更因內鬥加劇而與中、美的外交關係發生變化，更暴露出家族政治體制的脆弱性，威脅到國家的穩定和發展治理。日前小馬可仕與莎拉杜特蒂的政治聯盟瓦解，更反映兩大家族的深層利益分歧，也顯示家族政治模式在國家治理中的局限與壓迫性。隨著內鬥日益嚴重，中菲也因南海主權問題惡化，讓雙邊合作進程受阻，摩擦和不確定性顯著增加。對菲律賓來說，無疑處於一個內憂外患的艱困時期。

家族政治是菲律賓政治的特徵，常以利益分配和家族聯盟為基礎。雖然這種聯盟能在短期內提供穩定與壯大的政治結構，但也容易因個人或家族利益衝突而迅速崩解，甚至對抗。近期馬可仕與杜特蒂兩大家族的政治鬥爭白熱化，副總統莎拉因辦公室經費被指不當使用而遭眾議院調查，認為是小馬可仕政府對她政治迫害，是彈劾她的前奏，為此她以激烈言辭公開批評小馬可仕的無能，甚至還語帶威脅，要將小馬可仕父親的遺體挖出，並將骨灰撒入大海。甚至更直接在她的臉書上表示：「如果我被殺害了，那就請你去殺BBM（小馬可仕總統）、（第一夫人）麗莎‧阿拉內塔，以及（眾議院議長）馬丁‧羅穆亞爾德斯。」此話一出立即引發國家安全危機，總統府及國安部門相繼加強對總統的安保措施，並展開對副總統的調查。

莎拉在2024年6月辭去教育部長與反叛亂機構負責人，只保留副總統職位。導火線應係近期削減副總統辦公室三分之二的預算，讓雙方矛盾進一步加劇。莎拉的激烈言論和強硬作風，可能會進一步鞏固她在基層民眾中的支持。然而，這種民粹主義風格容易激化矛盾，削弱政府的權威，而讓政治鬥爭更加公開化，進一步危及執政聯盟的穩定。莎拉憤怒與強烈的言論反擊，恐非一時的情緒，更有可能是對政治利益分享的不滿，不惜來個玉石俱焚的對抗。

面對莎拉的猛烈抨擊，小馬可仕依然表示不排除與她和解的可能性，也要求眾議員們不用浪費時間彈劾她，試圖維持政治的穩定，不希望在外有南海主權嚴厲挑戰之際，內部出現政治動亂。

儘管兩大政治家族的關係急劇惡化，但小馬可仕在媒體採訪中仍表態「永遠不要說不可能」，試圖淡化衝突。小馬可仕對莎拉的恐嚇所以這麼低調與容忍，可能有幾個考量：一方面是隨著2025年初的中期選舉臨近，小馬可仕有選舉的壓力。二方面是需鞏固民意支持以維繫執政基礎，政治和諧還是上策，可增強小馬可仕領導正當性。三方面是需應對莎拉及其支持者的挑戰，甚至跟民達納娥的杜特蒂家族對抗可能衍生出不必要的內亂或內戰。四方面是如果內鬥持續發酵，菲律賓政局可能進一步惡化，也會削弱政府執行力，甚至影響到經濟。五方面是要面對南海的主權之爭，擔心軍隊的立場。六方面是在疫情後菲國經濟稍有起色，不容內憂外患雙重威脅而傷害經濟成長，甚至動搖國家安全。七方面是菲律賓選民支持杜特蒂家族的不少，特別是杜特蒂家族繼承人莎拉在選舉時，贏得的選票比小馬可仕總統的票數來得高。

在這場政治鬥爭中，馬可仕家族與杜特蒂家族的關係徹底撕裂，其分裂進一步削弱了執政聯盟的凝聚力與合作基礎，不僅波及國安，也引發民眾對現行民主體制的不信任，導致政治局勢日益緊張。雙方不斷的指控與反擊，使國會和行政機關陷入內耗，許多重要政策因此停擺。因此，政府不僅得面對內部權力鬥爭，還得安撫對未來局勢的不安的民眾，如何可以降低菲律賓的內憂，成為小馬可仕的當務之急。

值得注意的是，近40年來，菲律賓發生過兩次革命與十多次失敗軍事政變。正副總統決裂後，軍方的立場往往成為外界矚目的焦點。特別是在莎拉公開針對總統及其親屬發表具威脅性言論，不僅引發國家調查機構介入，也引發對軍方立場的疑慮。加上前總統杜特蒂也召開了記者會，批評當前政府的治理「支離破碎」，只有軍隊有能力糾正。此話一出，又挑起人們對過去軍事政變重現的擔憂。雖然軍方高層承諾效忠憲法，不會介入政治，正如參謀總長布勞納（Romeo Brawner）提醒軍隊必須保持專業，效忠憲法而非個人，勿受政治事件左右。但菲律賓畢竟有過十幾次的軍事政變，在兩大家族的對抗下，難保不會再次發生。

中菲船隻與軍艦在仁愛暗沙、北部環礁黃岩島和仙賓暗沙發生多起碰撞與運補對峙，緊張情勢不斷加劇升溫，可能掀起南海緊張局勢。

據菲律賓海軍的統計，中國部署在南海區域的船艦超過200艘，也是菲國2024年在南海區域監控到的最高數字，這無疑升高了菲律賓政府、軍隊與人民捍衛主權的決心。菲國政府一方面更努力避免出現黃岩島事件重演，2012年雙方在附近海域發生緊張對峙後，中國便奪下黃岩島實質控制權。另一方面也因為近來中菲南海爭議越演越烈，更激化了菲律賓社會抗中反中的民族主義情緒。

為表現對中強硬，小馬可仕政府2024年11月8日通過的《海洋區域法案》與《群島海道法案》，強化其在南海的主權立場。並於12月16日批准與日本在2024年7月簽署具有戰略意義的《相互准入協議》，該協議將讓馬尼拉和東京各自的武裝部隊和武器裝備部署到對方的領土，進行聯合戰鬥演習和自然災害處理，同時進一步加深兩國的軍事合作。

《海洋區域法案》與《群島海道法案》納入菲律賓國內法立即引發中國強烈反應，中國也即刻宣布對黃岩島等爭議島礁設定「領海基線」，並命名64個南海島礁。另外，對《相互准入協議》，中國強調亞太地區不需要軍事集團，也不需要陣營對抗。

小馬可仕自上任以來，在南海問題上採取了更為親美親日立場，這與杜特蒂政府過去親中，主張緩和南海緊張局勢的政策形成鮮明對比。同時，此外交政策轉變削弱了主張親中外交的杜特蒂家族的政治影響力，也是內部權力鬥爭激化的關鍵因素之一。

小馬可仕對南海採取強硬政策立場非常明確，確保要跟美國軍事安全合作。一則強化美菲共同防禦條約，承諾任一方本土或在太平洋轄區的島嶼領土、軍隊、公務船舶或飛機遭武力攻擊時，雙方將共同採取行動因應。二則加強與美國和日本的軍事合作，以及開放更多軍事基地。三則美菲陸戰隊在巴士海峽三小島「肩並肩」演練，並將「堤豐」系統部署於呂宋島北部基地，企圖阻中突破第一島鏈。

另外，近日俄羅斯基洛級潛艇「烏法」號也現蹤菲律賓專屬經濟區，引起小馬可仕高度警惕。儘管俄潛艇遵守「無害通過」原則，但小馬可仕仍將其定義為「侵入」，如臨大敵，畢竟中俄關係日益緊密。因此，在外交層面上菲律賓將進一步強化與美國的盟友關係，將更加依賴美國的軍事與外交支持。

最後，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42週年之際，小馬可仕仍重申和平解決海事爭議，一方面表達願意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內與鄰國洽商，並以和平方式解決爭端，另方面強調將致力維護海洋權利的合法主張，同時也會根據合法測量出的基線，持續與周邊沿海國家就專屬經濟區、大陸棚和延伸大陸棚的劃界作討論。

其實，面對中國在南海實力的強大，小馬可仕沒有實力挑釁，但又不能失去主權地位與國格尊嚴，因此採取「硬中有軟」的對中策略，一方面強硬捍衛菲律賓主權，滿足國內民族主義的期待，二則會採取避免與中國強勢對壘的戰爭危機。2024年12月小馬可仕否定會向南海派出軍艦護漁及捍衛領土的意圖，就是戰略避險（對沖）應用，在強硬立場中，出現妥協餘地。強調菲律賓並非處於戰爭狀態，不需要動用海軍軍艦。畢竟向南海強勢出動軍艦對抗，將讓南海緊張進一步升高。

菲律賓的內政與外交何去何從，值得關注。儘管豪族政治鬥爭白熱化，但小馬可仕在鬥爭中仍持容忍態度，降溫家族政治的對抗。畢竟在內政上，小馬可仕欲延續其家族的政治勢力，贏得2025年的中期選舉和2028年的總統大選，自然不能失去民心，也不希望掀起另一波政治家族間的鬥爭。此外，目前軍方表態中立，只效忠國家與憲法，但是否會因為豪族政治鬥爭越演越烈下，出現軍事政變的可能，將不利於小馬可仕。最後，在馬可仕與杜特蒂兩個家族的政治鬥爭下，其他大部分的政治家族與民眾保持觀望，希望維持政治權力平衡，至少所有政治家族可以分享權力與利益。

在外交上，小馬可仕的外交政策雖然獲得美國的堅定支持，卻也加劇了中國對菲律賓的不滿，進一步惡化中菲關係。面對此一挑戰，小馬可仕會採取戰略避險策略，對中國在南海爭議上採取強硬政策之際，也會多方克制衝突，這至少可以獲得兩個好處：一是透過南海問題的政策操作，激起國內民族主義聲浪，讓小馬可仕政府提升民意支持。二是面對川普即將上台，美菲關係有可能生變，畢竟川普的不確定性高，對菲律賓的軍事支持可能不若拜登，因此不能完全強硬反中，跟中國必須降低軍事對抗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