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想在東北亞生戰生亂？

一、前 言

南韓總統尹錫悅在12月3日晚間透過電視講話，宣布南韓進入「戒嚴時期」。尹錫悅指稱他是為「消滅在野黨等親北韓分子，維護南韓憲政秩序、以保障南韓能夠重建自由民主國家」。緊接著，尹錫悅召開各部會緊急動員會議，南韓國防部也立即召開全國會議，下令全軍強化緊急戒備和應對。

發布戒嚴令，是尹錫悅在內外交困下做的倉促推出的一著棋，也是拿其政治生命做賭注的一著險棋。此一大動作出自他的挫折與憤怒，矛頭直指在野黨。

尹錫悅代表的執政黨「國民力量黨」和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已經因內政外交議題殺紅了眼，搞出一個史上最短命的戒嚴令，意圖逮捕在野人士，箝制政治活動，結果毀了政治前途，引發韓國動亂，為東亞帶來衝擊。

二、尹錫悅的政治險棋

尹錫悅控訴在野黨，指出現任政府執政後，國會提出22件針對政府官員的彈劾案，其中10件是在2024年6月新任國會就職之後。尹錫悅指控國會「刪減重要預算，如打擊毒品犯罪，維護民生治安等，毀壞國家基本功能，使韓國成為毒品天堂，民生治安陷入恐慌」。對於他的指控，在野黨斷然否認。

尹錫悅又指控在野黨大幅削減明年度預算的4.1兆韓元，包括應對災難的1兆韓元，育兒補助費384億韓元，還有青年就業、深海天然氣田開發等預算；軍方基層軍官薪資、津貼和值班費等預算也被擱置。尹錫悅說，「在野黨將預算作為政治鬥爭的手段，擾亂合法國家機關，明顯意圖謀畫內亂」。他總結說，「保護自由的韓國免於受到親北韓共產勢力威脅，剷除威脅國民自由與幸福的無恥親北韓叛國勢力」。

尹錫悅對在野黨的指控極其嚴重，在野黨國會議員和支持民眾被稱為「親北韓勢力」，令人回想起南韓政治民主化前的威權政權，讓人不知今夕何夕。實則尹錫悅在2022年5月執政以來，多次政務普受在野黨和大眾批評，而尹錫悅或不以為意，或認為民意可改變，對錯誤百出的政策「推拖拉」，終致積重難返。

尹錫悅最高檢察長出身，選前與前任的自由派總統文在寅交好，但為爭取總統大位，突然宣告自己屬於保守陣營，加入了國民力量黨，最後打敗黨內外對手，攀登南韓權力高峰。不過，尹錫悅長年在法界，不曾擔任地方首長，缺乏內政外交歷練，言行荒腔走板，自然提供不少子彈給在野黨。

三、尹錫悅失去民心

南韓民眾對尹錫悅執政以來的通貨膨脹，高房價，不管醫師品質下降而讓醫學院盲目擴招，養老金改革遙遙無期等，早已怨聲載道。

2024年8月15日，尹錫悅在光復節演講中，抨擊「有反國家勢力盲目追隨共產主義及極權制度」，雖未指名道姓，但顯然是以共同民主黨人士為目標，共同民主黨領袖李在明因此在國會選舉前絕食抗議24天。11月15日李在明遭地方法院檢察官指控「涉嫌違反選舉罷免法」受起訴，倘罪行成立，李在明將被剝奪國會議員身分，也無權參加2027年總統大選。地方法院宣判他無罪，但高檢仍提請上訴。

另外一件和尹錫悅有關的政壇醜聞，是11月爆發的「明泰均事件」。明泰均承認在2021年9月尹錫悅參選總統前，與夫人金建希合議借民意調查誇大尹錫悅在特定年齡族群的支持率，必須高出尹錫悅對手洪準杓二至三個百分點。尹錫悅當選後棄明泰均如敝屣，明泰均不滿，揚言將公開金建希和他的談話錄音。12月3日南韓法院起訴明泰均，「明泰均門」可能是壓垮尹錫悅政府最後的一根稻草。

四、戒嚴令招致各方反彈

尹錫悅頒布戒嚴令，內容不少，包括禁止一切政治活動，國會、地方議會、政黨和政治集會及示威活動也在禁止之列；禁止任何否認或企圖推翻自由民主制度的行為；所有媒體和出版物均受戒嚴控制；罷工或離開醫療崗位人員，必須在48小時內返回工作崗位；除針對反國家等顛覆勢力外，應採取措施，減少對一般民眾帶來的不便。

12月3日晚間戒嚴令發布後，在野黨可謂一夕數驚。他們突破軍警干擾，聚集國會，聲討尹錫悅，當時國會廣場聚集數十萬人，強力要求尹錫悅下台。歷經六小時戒嚴後，由在野黨國會議員糾合在野小黨和少數跑票執政黨議員，以192票過半決議撤銷了尹錫悅的戒嚴令。

雖然國會撤銷戒嚴令，南韓政局依然撲朔迷離。尹錫悅神隱三天，與外界聯繫中斷，各種傳言都出來了，甚至說尹錫悅將第二次頒布戒嚴令，南韓民情激憤到極點。針對這些戒嚴令內容，李在明宣告「不承認」，大聲宣告尹錫悅「不再是韓國總統」。尹錫悅標榜的「自由民主」概念模糊不清，對民眾和政治團體的限制卻極為全面和真實，一場政府與民眾的激烈對抗已經展開。根據南韓戒嚴法，國會可以過半數表決要求總統解除戒嚴。

在頒布戒嚴令數日之後，尹錫悅終於現身道歉，他在2024年12月7日上午發表「全國演說」，為日前晚間無預警宣布戒嚴令向國民道歉。他表示將不會逃避因戒嚴令而引發的政治與法律責任，並保證不會再有第二道戒嚴令。

此前的12月6日，尹錫悅所屬執政黨「國民力量黨」黨魁韓東勳公開表示，尹錫悅應該辭去總統職位，並說這一事件給國家造成了重大的危機。又說，尹錫悅在當前情勢下，已經無法正常履行總統職責，不能免責，必須辭職。

緊接著南韓國會在12月7日下午針對兩項法案進行表決。其一為「針對（第一夫人）金建希操縱股價等設立獨立檢察官案」，但在執政黨議員全部離席情況下，並未通過；其二是尹錫悅的的彈劾案，雖有數位執政黨議員返回議場，最後彈劾案僅195票，距成案的200票尚缺五票。

對於彈劾案失敗，固守在汝矣島國會議事堂前的群眾極端悲憤，許多民眾痛哭失聲，他們認為這是南韓民主政治發展至今的最大恥辱，而且失去南韓得之不易的國際聲望。在野黨領袖李在明也同聲嚴厲譴責，抨擊執政黨的顢頇與可恥。不過他也宣稱，在野黨將重新提出彈劾案，絕不善罷甘休。

五、國會再度彈劾尹錫悅

南韓國會由共同民主黨為首的在野陣營主導，2024年12月12日再度提出彈劾案，14日（週六）下午五時許進行表決，最終以204張同意票，85張不同意票，3票棄權，8票無效通過彈劾案，尹錫悅必須立即停職，職務改由現任總理韓悳洙代理。表決結果顯示執政的國民力量黨籍議員跑票12張。彈劾案過關，對尹錫悅維護政治生命的努力是一大打擊，但是他似乎不會就此放棄。

原國民力量黨黨魁韓東勳先前表示會出席14日投票，他呼籲執政黨議員「根據自己的信念和良心參與表決」，並稱「今天我們都必須只為韓國和韓國的國民著想」。韓東勳的說法意味著要尹錫悅退黨，「有序的解除總統職務」，交由執政黨主席與總理共同主持政務，不過已遭尹錫悅拒絕。韓東勳的說法，表明他與尹錫悅分道揚鑣，意圖左右該黨議員，對二度彈劾投下贊成票。

尹錫悅在國會二度集會提出彈劾前的12月12日上午突然對全國發表談話，再次為自己辯護。尹錫悅強調宣布緊急戒嚴令的正當性，說是「國家大政陷入癱瘓，他依法行使戒嚴是正當的統治行為」。他反批在野黨陣營將「救國的緊急處分」當作危害國家的內亂，是「把南韓推向危險深淵」。他指控在野黨的「如意算盤」就是經由彈劾他，轉移共同民主黨黨魁李在明官司纏身的焦點，提前舉行總統大選，他說這是「國會獨裁」。

談話中尹還打出「抗中牌」，指出過去一年曾發生幾起疑似中國間諜案件，包括6月發現有三名中國人在釜山使用無人機拍攝軍事敏感地區，他希望修訂刑法間諜罪處罰，類似外國間諜，這也「受到在野黨阻撓」。針對尹錫悅的說法，中共外交部發言人毛寧回覆南韓記者時道出了北京的「意外和不滿」。綜觀尹錫悅的說詞，一反他在國會首次表決前態度，有鑑於那時他還表示道歉，12日的談話，顯示他拒絕請辭，並加大對在野黨陣營的指責。

12月12日當天，尹錫悅仍提名新任憲法法院大法官人選，他向國會提交了「大法官馬鏞周任命動議」，還繼續動用總統職權，批准國務會議通過的21件法律案和「總統令」。根據南韓憲法，國會如通過對總統的彈劾，總統將被停職，由總理暫代總統職位，彈劾案則交由憲法法院在180天內做出決定。尹錫悅趕在二度彈劾可能通過前提名新大法官人選，即是為「以拖待變」做準備，南韓朝野對尹錫悅的想法了然於胸，但勢必爆發新的爭議和對抗。

南韓憲法法院原置九位大法官，對總統彈劾案，必須有七位以上大法官出席方可決議。惟憲法法院現僅有六位大法官，且其中兩位2025年4月前將離任。尹錫悅提名新大法官，是想靠其屬意人選，經由憲法法庭否決國會彈劾案。國會對總統任命大法官擁有同意權，倘國會否決，新任大法官無從聘任；在尹錫悅失去提名權力後，總理韓悳洙是否可以代行總統職權提名大法官，又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倘總理無權提名新任大法官，以現有六位大法官而言無法召集會議，對尹錫悅而言，即存有一線生機。即使在180天之後，憲法法庭依然無從召開，憲政僵持恐將繼續；或者國會決議召開憲法法庭，但法庭否決國會對總統的彈劾，尹錫悅即可復職。

六、彈劾總統過關帶來新的難題

南韓國會在12月14日下午二次表決總統尹錫悅彈劾案，在300席次中，最終以204票贊成、85票反對、3票棄權、8票無效，突破三分之二席次的200票同意門檻通過彈劾。根據南韓憲法與國會法規定，在憲法法院就彈劾案做出裁決前，尹錫悅將立即被停職，由總理韓悳洙暫代職務。距尹錫悅12月3日宣佈緊急戒嚴鬧劇後，時隔11天，這也是繼2004年盧武鉉、2016年朴槿惠後，南韓憲政史上第三個總統彈劾案獲國會通過的事例。

據報導，會議召開進行表決前，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院內代表朴贊大，先朗讀12月3日尹錫悅頒布的戒嚴令，並與44年前引發光州事變的戒嚴令相比，發現多處條文極為近似，包括管控言論自由，處決罷工的住院醫師等。朴贊大表示，尹錫悅緊急發布戒嚴，明顯缺乏法理基礎，是違憲、破壞民主制度的行徑。

朴贊大說，尹錫悅是這次戒嚴內亂主謀者，親自下令軍警封鎖強闖國會與中選會，並要求逮捕朝野兩黨黨魁、國會議員等政治人物，以及立場傾向在野黨的媒體人金於俊。朴贊大認為，尹錫悅思緒狀況，明顯已無法正常執掌國政，是對國家外交、秩序造成衝擊的負面風險。而在彈劾案通過後，李在明也立刻在「X平台」發表民主共和黨願共同穩定政局宣言。

至於執政黨國民力量黨，據執政黨國會黨鞭權性東表示，國民力量黨今天於彈劾表決前再開大會，討論是否維持先前反對彈劾的官方立場，是否開放黨員自由投票。結果還是維持原議，只不過內部氛圍與上週末第一次投票已出現變化。

尹錫悅遭停職後，韓國許多憲政問題才開始。首先，暫代總統職務的國務總理韓悳洙能否不受共同民主黨杯葛，恐有疑問，因韓悳洙也曾參與戒嚴實施前的國務會議，因此無法擺脫嫌疑，一旦承擔法律責任，則總統職務將依南韓憲法規定序列，由經濟副總理兼企劃財政部長崔相穆代理。

其次，尹錫悅遭彈劾後，代理總統職務的國務總理韓悳洙是否願意任命新大法官是一變數。最終，若憲法法院駁回，尹錫悅可恢復總統職務，若憲法法院裁准，尹錫悅確定下台，韓國需在60天內舉行總統選舉。

此外，尹錫悅最終被彈劾也與憤怒的民眾展現民氣有關。12月7日國會處理第一次彈劾案時，國民力量黨集體缺席導致民怨沸騰，國會重啟彈劾案後，國會外聚集滿滿的群眾，力主彈劾尹錫悅。警察說，現場超過20萬人。

執政黨黨魁韓東勳陣前倒戈，導致執政黨分裂，他已請辭負責。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黨魁李在明自然成為今後南韓政治走向的實力派人物。不過，李在明於2024年11月遭法院判決違反《公職選舉法》，若終審裁定維持原判，李在明將喪失國會議員資格，同時在判決發生法律效力後10年內，都無法參與選舉，也無法參加下次總統大選。因此有一派意見認為，國民力量黨儘管明知尹錫悅不下台，卻停止處理國政作法涉及違憲，卻依然執意為之，是在等待李在明涉嫌違反《公職選舉法》最終判決結果出爐。

李在明及其所屬共同民主黨深知這一情勢於己不利，因此趕在國會臨時會之際，提出二次彈劾，並最終取得成功。但是尹錫悅仍堅持不下台負責，甚且提出大法官人選；反之，在野黨必然想在李在明終審結果出爐前，將尹錫悅彈劾下台。南韓執政黨與在野黨各有盤算，政治則越發動盪，實非南韓人民之福。

七、結 語

南韓國會出現朝小野大的機率很高，總統宜積極面對，耐心溝通，採納部分在野黨的政策，尋求妥協，爭取合作。從過去的盧武鉉、李明博、朴槿惠等都遭逢同樣難關，盧武鉉兩次彈劾過關；朴槿惠則因彈劾下台，文在寅接任後給予赦免。尹錫悅卻以施行戒嚴對付在野黨，開時代倒車，和國會對著幹，注定失敗。

南韓的親密盟友美國對南韓政壇變局的回應耐人尋味。對尹錫悅宣布緊急戒嚴，國會快速通過撤銷一事，美國國務院亦快速表示美國「並未事前獲知尹總統的公告」。國務卿坎培爾（Kurt Campbell）表示深感關切，並堅稱美國與南韓的聯盟「堅若磐石」，會「在這個不確定的時刻堅定支持韓國」。國務院發言人巴特爾（Vedant Patel）也說，「美國深盼事件能夠以和平且符合法治的方式解決」。

美國的態度恐感染韓周邊國家，對尹錫悅政府的觀感和信任大打折扣。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訪問日本後原本預定順道訪韓，但已取消。南韓國會通過對尹錫悅的彈劾案，意味尹錫悅推動的核能計畫、海上天然氣開發與支持半導體產業等政策將「人亡政息」。

若尹錫悅終於下台，他五年總統任期僅擔任了三年，實力派人物，在野的共同民主黨領袖李在明可能經大選取而代之。標榜自由派的李在明力圖扳回尹錫悅的親美親日外交路線，對2023年4月美韓「華盛頓宣言」美國給予「核子保障」，乃至對2023年8月大衛營「美日韓三國峰會」設置緊密軍事合作投下變數。

美日韓誓言三國軍事合作「將不因各自政權更迭而變動」的承諾已無意義，因為在朝鮮半島及周邊環境詭譎多變的情勢下，美國又迎來一位飄忽不定，對盟國頤指氣使的川普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