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大之間巧為小

川普今（2025）年1月20日正式重返白宮，「川普主義」回到國際政治，不僅影響美、中博弈，亦將改變美國與日本等盟國的關係。拜登政府交接前，國務卿布林肯走訪日本，強調「美日同盟關係仍堅若磐石」。拜登任內雖與前首相岸田文雄將美日同盟進行「史上最大升級」，但川普的「美國優先」在美日關係中投下陰影。

川普第一任期未解決的貿易及駐日美軍軍費分攤問題將再次提上美日對話議程，但深諳美日同盟的石破恐難輕易就範，川普與石破無法複製「唐納德與晉三使美日同盟再次偉大」的過往。安倍異於其他「七大工業國集團」（G7）領袖，任內展現過人的外交手腕與川普建立深厚個人交情。

石破想會川普不得其門而入，但安倍遺孀昭惠夫人不僅12月15日前往佛州的川普私人寓所做客，亦以第一夫人梅蘭妮亞的特別貴賓身分出席川普的就職典禮。川普以此展現對日本的重視，而對石破仍聽其言觀其行，將石破首相與「舊安倍派」分拆，似乎暫時冷處理石破的少數內閣，靜待處於戰國時代的日本政局塵埃落定。然而，石破對美外交不願處於被動，除積極尋求訪美會川普外，全力改善日中關係，在美、中競爭中創造日本的外交籌碼，以求面對川普的關稅大棒與「體貼預算」帳單能討價還價，立於不敗。

石破為韌性十足的政治家，五度挑戰自民黨總裁大位，終於夙願得償，其在《保守政治家：我的政策、我的天命》自傳中寫道，從政生涯「從來不是一帆風順」，「若我這樣的人當上首相，那將是自民黨及國家陷入僵局之時，除非天命降臨，否則不可能」。自民黨創黨以來始終擺脫不了「政治與金錢」，違反《政治資金規正法》的「募款餐券回扣事件」瓦解「安倍一強」，派閥再成眾矢之的，在眾議院選舉中挫敗。

師承田中角榮的石破善於走群眾路線，但不似田中搞派系政治，故無染「金權政治」之虞。臨危受命以「少數內閣」形式維繫「自公聯立政權」，石破雖逆風，惟非命定過渡內閣。為美日關係計，川普恐難再三賞石破閉門羹。石破2月訪美首會川普，摸索利益共享的雙贏關係，此為「石破外交」的最大挑戰，若無法與川普有效對話，將損及美日信賴關係，不利石破領政日本及政局穩定。

石破支持強化美日同盟，但不諱言美日同盟的「非對稱性」，主張修訂《美日安保條約》，將美日同盟調為美英同盟般的對等同盟關係。日本「共同社」調查顯示，日本47個都道府縣中，近七成（33個）認為應修訂賦予駐日美軍法律特權的《美日地位協定》，但弱勢的石破對上強人川普如何展現外交手腕，回應地方民意爭取「對等美國」難度極高。

不僅「美日同盟」面臨難關，日本帝國數據庫調查逾萬多家中小企業，其中四成認為川普將為日本經濟帶來負面影響，該調查機構認為，石破內閣須消除國民的不安，對美國展開工作，促使川普政府能為日本經濟創造良性循環。石破當務之急為實現人民的期待，迅速與美國新政府有理、有利、有節的對話，取得初步外交成果，創造7月參議院大選利基，以期執政長期化，贏得川普的重視，擺正「非對稱性」的美日同盟。

不同於前總統拜登的團結盟友的戰略路徑，川普眼中的世界只有美國與非美國之別，石破著手與川普進行艱難的談判，以日本對美國的巨額投資創造就業機會，爭取川普對日本的理解，牢固雙方的信任與合作關係，但要滿足川普對日本開放市場及提高防衛費分擔的要求，難度不小，考驗石破的外交手腕。

石破上台後修正岸田的「對美傾斜」外交，修補與中國的關係，創造在美中競爭中維持平衡的空間。美國霸權式微，西式民主主義陷入衰退，石破意識到日本周邊的戰略安全環境為戰後最嚴峻且複雜的狀態，須盡最大努力維繫「權力平衡」，與相關國家保持密切溝通，此攸關日本的生死。

石破重視繼續深化日美合作，以確保美國對印太地區的承諾，防止權力真空導致不穩定。面對川普的「美國優先」，石破的戰略思維跳脫新興強權與既有強權相爭的「修昔底德陷阱」，以「金德伯格陷阱」認識印太的戰略格局，憂心美國若從其霸主職責上退縮，權力轉移中又缺乏其他大國取而代之，便留下全球領導真空，此將使全球陷入失序的混亂，易生衝突。石破的安全觀力求穩定日本周邊，避免「有事」，此有別於安倍晉三「台灣有事」的思維。

冷戰以來，日本始終視美日安保合作為其外交及防衛政策的基石，但冷戰結束曾令日本燃起重新建構外交政策的想望，展開「肯定霸權安定」與「質疑霸權安定」的爭論，前者屬「親美派」，後者屬「亞洲派」。「亞洲派」強調日本應調整美、日基軸，重新回歸亞洲，認為可經由重視中國提高自身外交的自主性，並以日中關係做為對美關係的「王牌」，日本強化與中國的關係，可淡化外界對其「追隨美國」的刻板化印象，提高其做為大國的地位。

然而，中國在東亞的崛起，卻又讓美、日意識到新的共同挑戰。冷戰後的東亞大國間的對峙關係依舊，美國仍是左右日中關係的最大因素，「亞洲派」的論調缺乏現實性。捉摸不定的川普雖使日本須外交避險，但不存在以對中外交取代美日同盟的空間。石破執兩用中，為側重美國的「平衡論」，即以美日關係為基軸，美國與亞洲並重，以圖在美國與亞洲之間，其中特別是在美中博弈中，扮演緩衝與協調者的角色，發揮印太中心的作用。

石破訪美希望與川普討論美日如何合作「最大化相互的國家利益」，並對全球的和平及經濟成長作出貢獻，藉美日的領導力建構多層次的區域安全網絡並強化「自由開放的印太」，但石破揚棄安倍路線的「大國意識」，以「快樂的日本」取代「強大的日本」，無意走上軍備大國與中國對抗。石破表示，增加對話為避免誤解的關鍵，願與中國發展建設性的關係。石破側重美國為日本政治所需，但非尋求「聯美抗中」，建構對中包圍網，而是在美、中之間平衡以對，伺機扮演仲介角色，形成左右逢源之勢，因應川普的「交易」。

訪美會川普行程確定後，石破在日媒專訪中再度表態，「希望在最佳時機訪問中國」，並尋求中國領導人訪日，恢復首腦外交。石破表示，不是一味由日本政要訪中，亦希望中國要人來訪。為實現中國總理李強為赴日出席「中日韓峰會」，及受新冠疫情影響而推遲的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日，石破努力營造日中關係改善氛圍，不為討好川普看淡與北京的交往。

川普改變國際政治的風向，石破只能順勢而為，備妥籌碼應對美國的單邊主義下的「交易外交」。不僅日本不再口懸「台灣有事」，五角大廈負責印太事務的高階官員，亦不以「台灣問題」類比烏克蘭，高談「援烏遏制中國」等觀點。美國候任國防部副助理部長達默（Austin Dahmer）在社群平台X直言，「台灣問題」對美國並非生死攸關，即使「丟了台灣」，美國人照樣過好日子。

無獨有偶，川普提名的商務部長盧特尼克（Howard Lutnick）1月29日赴參議院商務委員會出席任命聽證會，不諱言「台積電利用了我們，在某種程度上從我們手中奪走它」，此與川普根深柢固的「台灣偷了美國晶片」的刻板印象如出一轍。白宮新成員的發言使台美關係蒙上陰影，不論安保或經貿，台灣的境遇與日本相似，皆難豁免於川普的關稅與「交易」。

相對於石破對中交往的避險操作，賴清德不尋求操之在己的台海兩岸關係改善，自恃台灣的戰略地位及台美友好的過往，被動的期待川普對台灣網開一面，無疑緣木求魚，坐失開創兩岸和平新局契機。

石破茂2月6日啟程訪美，首會川普，「石破外交」的具體考驗登場，亦攸關石破內閣的續航力，因無法妥善處理日美關係的首相難以執政長期化。有別於前首相安倍晉三與川普「使美日同盟再度偉大」，石破與川普以「構建美日關係黃金時代」定位同盟關係。

在拜登與岸田文雄將美日同盟推動美日同盟「史上最大升級」的基礎上，石破遇上對同盟不假辭色的川普，絕口不提「不對等的美日同盟」及「印太版北約」等過去個人的安保主張，避免雙方嫌隙，以投其所好的方式，力求建立與川普的信賴關係，深化美日同盟。

石破沿習安倍的成功經驗，訴求川普重視的「對美投資」及「創造美國就業機會」，說明「日本對美國做出重大貢獻」，爭取川普對美日關係的認同，避免川普的關稅及「體貼預算」索求。日本官員認為，在川普第一任期後半，向安倍施壓力道漸增，石破因應「川普2.0」的難度遠大於當年。會談後，石破雖感受到與川普拉近距離，贏得川普肯定其「將成為偉大的首相，作為首相會幹得非常出色」的溢美之辭，但恐無「蜜月」可言，美日關係面臨挑戰。

石破強調日本在美國的投資金額為全球之最，截至2023年，日本對美直接投資餘額約為8,000億美元，超過加拿大及英國，躍居首位。石破表示日本計劃將對美投資提高至一兆美元，並投川普所好，採購美國的液化天然氣，承諾到2027年度將防衛費提高至GDP的2%。川普初步對石破說法正面回應，「美國將利用威懾力及能力，100%保護盟國」，但不滿意「2%」的標準，直言「通過今天的會談，此數額還大幅增加」，此反映川普認為日本的防衛預算增加幅度不足的既定觀點，石破未能爭取到川普對日本增加防衛支出限度的理解，未來在「體貼預算」的討價還價上，日本無法樂觀。

川普與石破以經濟、安保及「應對中國」三大支柱定位《美日共同聲明》，展現雙方的共識，推動朝鮮半島完全無核化，反對中國的海洋活動，除《美日安保條約》第五條適用於釣魚台列嶼外，重申台海和平穩定的重要性，反對片面改變現狀，支持台灣有意義地參與國際組織。兩岸關係穩定始可保證「台灣無事」，此為石破對日本周邊安全首重之務，在「川石會」中獲得川普的認同，亦為美日關係中無意見相左之處，但經貿上，川普恐難輕放日本。

日本2016年為對美貿易出超金額第二大國家，但2024年降至第七位，名列台灣之後，美日貿易磨擦較川普第一任期緩解。會談中，川普雖未聚焦美日貿易平衡，僅原則性指出基於自由公正經濟規則之貿易體制的重要性，但亦言及解決美國對日貿易赤字的問題。關於「對等關稅」政策，川普表示，「此為唯一公平的方式」，將對所有國家的進口商品「一視同仁」。日本難逃「對等關稅」的加徵，石破心裡有底，因川普深信關稅為重建美國工業基礎、促進長期經濟成長及減少進口依賴的萬靈丹，日本亦將捲入「貿易戰」。

石破此行另一主要目的是說服川普改變前任拜登否決日本製鐵併購美國鋼鐵的決定。對此，川普同意新日鐵以投資的形式進入美國鋼鐵，而非完全收購美國鋼鐵。川普表示對收購案「從感情上來說不太好」，以維持美鋼獨立的方式，納入日鐵的資金符合他重建美國製造業的政策宣誓。石破接受川普的方案，指出，透過引進日本的技術，美鋼將能生產優質產品，對日本、美國及全球市場做出貢獻。石破為大局著想，不忤逆川普，強調美日關係不是單方獲利的關係，日鐵資金與技術挹注美鋼，使之「再次強大」，兌現川普的政見。

「川石會」沒有意外亦缺乏亮點，雙方行禮如儀，但爭取另眼看待不及外交身段柔軟的安倍前首相。川普雖接受石破的邀請，同意擇期正式訪日，以示重視日本，但美日同盟的「黃金時代」是否真金不怕火煉，有待考驗。

「川普2.0」促使日中接近，因戰後日本對美外交唯一的槓桿為日中關係，「石破外交」需要中國，北京深耕「睦鄰外交」，日中關係有機會得以結構性改善，走出「安全困境」。如此，日本即無須擔心「有事」，是為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