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就是愛跟中國比

從對付索馬利亞海盜與美國歐巴馬新政府談起
李中邦
(台灣日本綜合研究所總編輯)


2008年是中日簽訂《和平友好條約》的30週年,2010年是美日簽定《安保條約》的50週年,2009年夾在中間,日本非常在意中美日之間關係的演變、份量的消長。翻閱日本的報紙、雜誌會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在國際社會中,一向以跟美歐先進國家並列、自居亞洲代言人的日本,凡事都愛跟中國比較、衡量,深怕落後中國、和美歐「同夥」的關係被中國超越。近日兩件國際間的大事--對付索馬利亞海盜、美國歐巴馬新政府登場,尤可印證這一點。而由日本的計較、擔心,正可折射出日本的策略和意圖。

一、對付索馬利亞海盜

為了在亞洲抗衡中國,日本這些年想盡辦法欲擠進聯合國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方法之一是海外派兵「國際貢獻」,做業績,博取國際好感,日本從1990年代挑安全、不需使用武器的地區,參與過許多國際維持和平活動,然而,這一陣子國際間對付索馬利亞海域的海盜,有使用武器的可能,竟讓日本使不出力,急煞日本政府。

根據國際海事局(IMB=International Maritime Bureau)的資料,2008年全球發生293件海盜案,在索馬利亞海域就有111件,佔了近四成,跟2007年比,增加了一倍。總計有14艘船被扣押,269名船員被當成人質。

中國先派艦,日本吃味

大陸外交部去(2008)年12月18日公佈說,1-11月底,航行經過索馬利亞海域的中國船隻共有1,265艘,其中約兩成和海盜遭遇過,有7艘被劫持,當時尚有1艘漁船和18名船員下落不明。和日本有關的受害船隻則有3件,每年行經此海域跟日本有關係的船只有2,000艘左右(包括日本商船、運輸貨物進出日本的外國商船)。

目前全球已有大約20個國家派出軍艦等在當地海域進行護衛、警戒活動。主要國家(G8),只有日本沒有派出軍艦。因為日本派自衛隊目前還有限制:1.自衛隊法第82條的海上戒備行動,目的在保護日本人的生命財產,自衛隊對跟日本無關的海盜攻擊,不能採取反應行動,換言之,它不能保護或協助他國船隻,貢獻有限;2.武器使用限制,自衛隊可以做正當防衛的反擊或警告射擊,但不能做射擊船體之類為害到對方的射擊,那麼在真槍實彈海盜出沒的海域,現場指揮官的判斷就較難掌握了。

日本現在急著修訂新法,務必在今年的國會新會期迅速通過,並突破海外派兵的軍事行動。

對付索馬利亞海域的海盜,中國這次反應果決、快速,去年12月26日就派出三艘軍艦,搭載包含特種部隊在內的700名官兵,為期3個月,護衛在該海域航行的中國大陸、台灣、香港及國際機構運送支援人道的船隻。跑得比日本快,與美歐國家協同合作,採取一致的立場、行動,這是最令日本眼紅而無法忍受的。進行「國際貢獻」,向來是日本提升國際地位和影響力的法寶之一,但這次對付索馬利亞海盜,日本不單動作比中國慢,迄今還沒有任何有效的作法。日本絕對不甘心在索馬利亞「國際貢獻」的舞台缺席,讓美歐忽略了它。

打算「乘客未上完車就發車」

4年前印尼蘇門達臘大地震和海嘯,參與救援的日本自衛隊等美澳日印部隊相當活躍,那時中國「缺席」,並沒有參加;但這次對付索馬利亞海盜,中國先派出海軍船艦,而日本反應遲鈍。

1月15日日本政府按耐不住而改口了,表示修新法「趕不及」,還是要在自衛隊法第82條下發佈海上警戒行動命令,派出海上自衛隊的護衛艦。預定派出兩艘護衛艦,最快3月底可趕赴亞丁灣,開始護衛日本船隻。但保護對像僅限於日本籍的船,不包括不相干的外國船隻,暫時還不能進行日本頗在意的「國際協調、合作」,只是先解決支撐經濟界的海運安全燃眉之急。一部分因素也是衝著中國已派艦,韓國近日也可能派出。儘管防衛省、執政黨(自民黨、公明黨)尚有部分雜音和疑慮(使用武器時機、方式,不跟外國搭配,不理外國船等),政府仍打算硬幹。海上自衛隊可能在部分疑慮未解除前,就先上陣。有日媒比喻這猶如「乘客未上完車就發車」。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對非洲的情勢發展,還有另外的盤算。日本知道,「美國能源部2006年報告」說,美國應付國內原油的消費,從非洲進口量已超過18%,比來自波斯灣的17%多,預料此一比例到2015年之前,會再挺升到25%。美國的議會報告,警告「非洲的能源等天然資源的戰略重要性,占美國的國家利益越來越高」。而中國現在三成的石油自非洲進口,合計進出口貿易,由1995年的不到10億美元,至2006年底的500億美元,10年劇增50倍,超過英國,成為僅次於美國、法國的非洲第三大貿易國。美國的議會報告,就中國的發展態勢表示感受深刻地「戰略憂慮」,敦促重視非洲政策。

寄望美歐牽制中國

2003年在埃及召開的「中國─非洲高峰會議」,中國總理溫家寶宣佈「給予(非洲)一切不附帶政治條件等的援助」,這對高唱「尊重人權」的美歐是一大挑戰。

2008年美國的全球重新軍事部署,成立了非洲司令部(AFRICOM=Africa Command)。而美國和歐盟、北約在清剿索馬利亞海盜及在非洲軍事演習、協助索國恢復社會治安,支援復興、開發作業等,串聯非洲政策,採取共同的步調是衝著中國新興勢力「強行」進入該區域而來的。日本認為,打擊索馬利亞海域的海盜,對該國人道支援,是美歐主導穩定中非洲,共同作戰的橋頭堡,美歐一定會暗中在對中國的非洲攻勢,進行捲土重來的戰略。法國原在中非擁有最大的權益,因此對中國的擴大利益亦有戒心,和美國在同一條船上而與美國軍事合作。

簡言之,現今日本對非洲有兩個動作,即盡快參與對付索馬利亞海盜這個舞台並順勢突破海外派兵的軍事約束,「寄望」美歐在非洲牽制中國與非洲國家發展、深化關係。

二、美國歐巴馬新政府上台

1月20日美國歐巴馬民主黨政府取代了執政8年的布希共和黨政府,正式領導美國。

由於日本對1990年代前半期美國柯林頓政府強硬對日外交的記憶猶新,因此很在乎國務卿希拉蕊的外交政策。柯林頓時代,美國為了消除對日貿易赤字,提出目標數值,而到達「痛擊日本」的最高潮。後來,在北韓開發核武、台海危機的背景下才又強化「美日同盟」。但是,當時的美國總統柯林頓--希拉蕊的先生明顯向中國傾斜。希拉蕊2007年說過,中美是最重要的兩國關係,她在該年11-12月號《外交事務》期刊上寫道「21世紀,對美國最重要的國家是中國」。

日懼遭「中國崛起」埋沒

2008年1月現任歐巴馬政府的副國務卿史坦柏格(James Steinberg)曾在一席演講中說,「最好情況是,堅強的美日關係由堅強的中美關係來補足。日本不要擔心和美國對立、被中國的氣勢嚇到,而要建立良好的中日關係」。

講白了,日本是憂心遭「中國崛起」埋沒。近年中國在政治、經濟、軍事上 影響力大幅提高,美國前財政部長鮑爾森主導,2006年12月成立「中美戰略經濟對話」;關於北韓的「六方會談」,也提升了中美的戰略關係。哈佛大學教授Ezra Feivel Vogel 2008年11月25日在《日本時報》的專訪裡預言「就算日本是我們的盟國,但美國面對的許多問題,未來會更仰賴中國」。日本麻生首相同一天在華盛頓的記者會說「現在美國國務院瞭解亞洲的人日益減少」。

日本經常「提醒」美國,太過於重視中國,而輕視日本,在亞洲安定上會有很多問題。偏偏2008年12月中旬,美國蓋洛普和日本《讀賣新聞》共同的民調顯示,在政治、經濟方面,日本「重視美國」增強,而美國則是明顯轉向「重視中國」。

在中美、中日、美日的關係中,一向巴著美國的日本窮緊張地覺得,不安因素最明顯的是美日關係。到2014年之前的美軍重新部署,美國駐琉球海軍陸戰隊移防至關島、搬遷普天間機場(因當地居民反對,未決),美國越來越焦急,而關於移防至關島的經費,美國希望日本負擔75%,但日本最後答應的金額,包括融資是59%,迫使強硬的美國國防部變更計畫的,正是當時的日本外相麻生太郎。至於中日關係,今年日本會舉行眾議員選舉,麻生首相支持率低迷,自民黨能否繼續執政頗有疑問,過去中國厚待當前聲勢頗盛的民主黨代表小澤一郎,如果民主黨取代自民黨當政,中日關係也許會更緊密呢。

日方不少人認為,中美接近多於美日接近。不僅貿易、經濟,在反恐戰爭中美國較重視與境內有激進回教派系又擁有核武的中國合作;關於北韓核武問題,擔任「六方會談」主席的中國,美國有很高的評價。

這幾個月的世界金融海嘯,美國單一超強的結構邁入轉捩點。儘管美國依然是在政治、經濟、軍事各領域擁有強大影響力的國家,日本外交以「美日同盟」為基軸應該是不會變的,重要的是,日本想擺脫被動外交。然而,足以掙脫對美被動的強勢外交,需要堅強的政府作基礎,可是日本頻頻更換首相,這種混亂現象延長下去的話,日本不單在與中國、美國的關係上,恐怕連在國際社會的影響力也會減弱。

美國新政府,從總統以下的外交負責人,「不敵視中國」是一致的,而中美關係進展的話,「美日同盟」存在的意義相對就會淡薄,屆時日本只能看中美的臉色,淪為不能決定自己命運的「弱國」。

沒有「防禦壓力」價值下滑

於是,日本戰戰兢兢注視著歐巴馬的中國政策。2008年4月26日歐巴馬在民主黨初選的第一次討論中主張,「日本是我國長年顯著的盟國,但很明顯的,中國崛起,氣勢不減。中國不是我們的敵人,也不是我們的同夥。中國是競爭對手。但是,我們軍方保持充分的接觸,必須確認充分強化能使此區域安定的關係。我擔任總統就想這麼做」。日方認為,關鍵字是「中國不是我們的敵人,也不是我們的同夥」(可見日本內心深處多麼希望中美為敵),更進一步說,中國不是美國的「敵人」尤其是核心重點。

中美兩國處於對立狀態的話,美國會對日本施加「防禦壓力」,那樣即使日本討厭如此,也會應美國的要求,改善防衛政策。可是,當美國不認為中國是敵人,那麼,對日本也不需要「防禦壓力」了,日本會因價值下降而更落寞。

日本前防衛相小池百合子2007年8月9日跟當時美國國務卿賴斯會談時,特別推銷安倍首相所揭示的,建構美日兩國再加上澳洲、印度的「4國戰略對話」架構,未料賴斯竟回答「慎重進行比較好。不要在和中國的關係上,送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訊號」。就像這樣,每當日本覺得國防上有弱點,欲採取積極作為時,美國就對日本施加負面的壓力,「希望停止刺激中國」。日本擔心,要是美國新政府忽略中國軍力增強,中國就可能成為亞洲的超大國,邊與美國商量,邊獨力處理這個區域的事務,那日本就沒戲唱了。

對日本來說,最糟糕的情況是中日份量逆轉。前幾年日本佈陣的美日澳、美日澳印(度)等以美日為主軸的「國際貢獻」(其實在包圍中國)架構,發揮不了什麼機能。「歷史上,中日沒有這麼對抗的時代」,美國新政府啟動,如果美方覺得日本缺乏份量,新總統的目光說不定就會望向中國。

在日本憂心美日同盟弱化的當兒,亟思建構大戰略,消除人脈短缺的困惱。1月上旬傳出,最有可能出任新任美國駐日大使的人選是退休共和黨參議員(外交政策上批布希而投入歐巴馬陣營)查克.海齊爾(Chuck Hagel)或共同撰寫過「阿米塔吉報告」的哈佛大學教授奈伊(Joseph S. Nye),日本才略為鬆了一口氣,認為這是重視日本的佈局。

日本這種凡事和中國比較的「習慣」,到底是良性競爭抑或帶有敵意、針對性的惡鬥,看看其憂慮的理由大概就能明白,中國不能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