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騎驢入劍門

衣上征塵雜酒痕，

遠遊無處不消魂。

此身合是詩人否？

細雨騎驢入劍門。

──南宋　陸游　　　

被視為馬政府期中考的五都選舉，在一片濃濃煙硝味與連勝文遭槍擊的低氣壓中，驚險落幕，國民黨以保住現有三席，總票數卻輸給民進黨四十萬票做收，可謂「慘勝」。民進黨則在「保二望三搶四」高期待心理下，只能維持現有的南二都席位，仍未能跨越濁水溪，造成選後的五味雜陳心態，許多綠營人士將未能突破現有席次，歸咎於連勝文槍擊案的政治操作，甚至還有「自導自演」的匪夷所思說詞，令人感慨藍綠對決之餘，不僅撕裂了台灣社會，也泯滅了基本人性，台式民主美麗外衣之下，隱然包藏更嚴重的社會心病與價值扭曲，這是另一個層面的思考問題，在此不表，唯不能不嚴肅面對政治的殘酷現實。

國民黨勉強保住面子

國民黨在此次選舉中，明顯遭到重創，這由開票之夜馬主席避不露面，僅由操盤手金溥聰秘書長召開記者會可以察覺到，金轉達馬的總結：「勿驕勿餒，團結一心，堅持改革，深化民主」，並表示警惕之意。此十六字訣被譏為「不痛不癢」，馬則回以「既痛又癢」，應是內心真正的感受，可見馬心情絕對不好過，至少與原先預估的票數差距不小。

筆者總評以「國民黨勉強保住面子，卻嚴重失掉裡子」，意即表面上維持現在的三都，算是保住了面子，但仔細剖析三都的得票率，竟是又驚又險，除郝龍斌以百分之五十五贏蘇貞昌的百分之四十三，算是面子裡子全有之外，朱立倫以百分之五十二比蔡英文的百分之四十七，只能算是小贏，胡志強更只贏蘇嘉全百分之二而已，甚至有人質疑若非連勝文遭到槍擊，激發藍營危機意識，新北市與台中市極可能翻盤也未可知，此說不無道理。實事求是評估，連勝文槍擊案在中北北三都，少則影響三萬票，多則影響十萬票，應是可以接受的說法。如此一來，則朱立倫與胡志強是否還能當選，也就不無疑問了。

此役中，國民黨政府最令人不解的是，何以各項統計數字，包括GDP成長率、國民所得和競爭力排名等數據都是向上的有利發展，卻無法落實到選票上，五都選民到底在想什麼？或者究竟要什麼？一般的說法是，雖然統計數字提高，經濟景氣也確有好轉，民眾卻是「看得到，感受不到，更吃不到」，在理論與現實之間有明顯的落差，此說雖有幾分道理，卻未能道盡得票不理想的真相。

以筆者長期觀察台灣選舉而言，國民黨在此次五都選舉中，至少出現三大問題，也是「慘勝」的重要因素：

人才斷層，戰將難覓

一是人選問題，呈現「人才斷層，戰將難覓」的窘境。從五都候選人來看，郝龍斌以現任市長優勢，竟然選得這麼辛苦，過程驚濤駭浪，令人捏一把冷汗，可見個人政治魅力不足。新北市朱立倫以行政院副院長的資歷，竟也只贏十一萬票，可見僅以桃園縣政績，仍不能保證獲得選民青睞，唯朱算是國民黨在此役中唯一未雨綢繆的高明佈局，若非以朱立倫替代周錫瑋出征，可以想見現今新北市政府早為綠營所接收。

胡志強已任台中市長九年，個人連任意願並非很高，卻仍不得不由他出馬，可見繼任人選不易覓得。選後有人放馬後炮認為若由廖了以出馬，可能會選得好看一點，殊不知廖為紅派首腦，由他出馬將激起紅黑派系對立，可能輸得更多。諷剌的是，此次胡志強在台中縣的得票，紅派勢力較大的鄉鎮，反而票少，陳庚金領導的黑派鄉鎮，反而票多。例如紅派最大票倉的豐原市，胡竟輸給蘇八千多票，令廖很沒面子。胡經此次選戰洗禮，已呈一葉知秋疲態，下屆應知所進退，國民黨亦宜早日培植接班人才是上策。

南二都自始國民黨一軍都不願下海，缺乏為黨犧牲奉獻的精神，最明顯的是台南市的吳清基，吳自忖教育部長做得好好的，何必去淌這個渾水？他甚至以辭官做威脅。當然，以綠營在台南地區的聲勢，吳清基也未必能翻盤，但至少不會輸那麼多。

黃昭順以「鐵娘子」之姿，在一片棄保聲中頑強應戰，鬥志可佳，卻是「小孩玩大車」，創下藍軍在高雄地區最低得票率。她雖是個好立委，卻缺乏首長氣度，人和至差，選戰過程中經常化友為敵。如逕行召開記者會，公開指責廖達琪教授支持楊秋興是「內神通外鬼」即為著例。

國民黨若能徵召強棒（如沈春華或連勝文）出馬，打一場不一樣的選戰，可能會選得好看一點，甚至由邱毅出馬，都會選得比黃昭順票多。金溥聰辯稱黃是循黨內初選程序參選的，殊不知明知打不過陳菊，就必須出奇制勝，派出最強戰將應戰，豈可拘泥黨內遊戲規則？蘇貞昌自行宣佈參選台北市長，蔡英文、蘇嘉全參選新北市、台中市，都是民進黨黨中央出面協調後定案，何時遵循黨內初選規定？兩相比較，藍營顯得自縛手腳，瞻前顧後，綠營反而收放自如，靈活而彈性。

金溥聰在下「險棋」？

其次是地方派系問題處理欠妥當，不僅未能轉化為助力，有些地方甚至為淵驅魚，反而成為藍軍阻力。這個問題在上次縣市長選舉中即已暴露無疑，國民黨在雲林、嘉義兩縣的慘敗，即為著例，此次又在台中縣上演。據筆者所知，台中縣地方派系曾在投票前一星期，要黨中央撥款布樁，以提高投票率，為金溥聰所堅拒，在未獲得黨中央資助下，一夕翻盤，加上蘇嘉全趁隙而入，允以選後職位相酬，乃造成胡志強差點落馬的險境。實則台中縣還不到五百個村裡，一千多個樁腳，每個樁腳補助三到五萬，也不過頂多花個三、五千萬而已，金溥聰卻吝於撥款，反而花在大而不當的廣告文宣上，難怪連吳敦義私下都要評論金是在下「險棋」。

馬英九不斷聲稱要「堅持改革」，核心內容就是不惜與地方派系對干，這是極為不智而危險的做法。實則地方派系有其攸久的歷史發展淵源，更有盤根錯結的地方利益糾葛，不是說改革就改革得了的，一時也消滅不了，國民黨中央應該發揮政治藝術手腕，與地方派系謀求最大公約數，共存共榮，互利互惠。若連小小的地方派系都擺不平，何以侈談治國平天下？至若金溥聰公開宣稱「國民黨決不收買派系」之說，就更不知得罪多少人了。

筆者擔憂二○一二年大選，國民黨若不好好處理地方派系問題，只會空談「深化民主」，一再以北部都市觀點來看待中南部的地方利益集團，吾人恐變生肘腋，追悔莫及了。

另一個致命傷是戰略呆板，不知隨機應變，以致喪失先機。在此次選舉中，國民黨最堪稱道的是郝龍斌在處理花博風暴與新生高弊案中，當機立斷，批准副市長李永萍等人辭職，另聘歐晉德、賴士葆、李威亨等專業人士擔任花博顧問，頓時穩住陣腳，扭轉局勢，堪稱「斷尾求生」的典範，也由此顯露郝的危機處理能力，確有大將之風。

但國民黨在處理南二都選舉策略上，卻顯得左支右絀，首鼠兩端。

許添財應反未反，楊秋興可用不敢用

以台南市為例，早先民進黨團初選造成的裂痕是相當嚴重的，蘇煥智曾允以樁腳不動，不為賴清德助選，以示誠意；許添財更蠢蠢欲動，伺機宣佈脫黨參選，但國民黨卻未採取有力行動，以致坐失良機，沒能在綠營中引爆內訌，殊為可惜。據可靠消息，許添財一度期待具有藍營色彩的金主表態支持，他就會勇敢「撩落去」，等了半個多月，卻毫無下文，他才悻悻然宣佈退選。此事國民黨自始至終沒有掌握正確情報，未能在關鍵時刻下賭注，許添財應反而未反，只能說是人謀不臧了。

至於楊秋興脫黨參選，本是藍軍的大利多，民間「棄黃保楊」的聲音也很大，宋楚瑜、星雲大師都已明示或暗示挺楊了，在民調上也顯示楊超過黃至少八個百分點以上，國民黨就應順水推舟，集中全力來支持楊，就算還是打不過陳菊，起碼票數拉近，面子會好看一點。國民黨卻以「人有人格，黨有黨格」為搪塞，堅不棄保。此說表面言之有理，但若能出之以更高的國家利益，強調不讓陳菊連任的好處，以國家利益超越黨派利益為訴求，相信必可為藍營支持者及中間選民所諒解。楊秋興可用而不敢用，造成陳菊獨霸南方，南台陷入綠地永恆的絕境，國民黨操盤手實難辭其咎。

如今楊秋興既與民進黨撕破臉，國民黨就應不記前嫌，拉攏這股原來不屬於藍軍的地方勢力。楊在這次選舉中所獲得的四十一萬票，至少有十五萬票是他的嫡系部隊，若以行政院政務委員一職來拘糜之，應屬可行之策，相信楊也樂意接受。

民進黨進入「蔡英文時代」

這次選舉最堪注意的是，民進黨已徹底擺脫陳水扁家族弊案的糾葛，也完全告別了「美麗島」辯護律師時代，而進入了新興的「蔡英文時代」，具體的象徵是蘇貞昌在台北市的低票落選，與蔡英文、蘇嘉全在新北市、台中市製造的新旋風。

先談蘇貞昌的角色象徵，他是與陳水扁、張俊雄、尤清、謝長廷、江鵬堅等人同屬「美麗島」辯護律師世代的政治暴發戶之一，其中江鵬堅已作古，陳水扁也入監服刑，尤清早為綠營主流勢力所淘汰，張俊雄、謝長廷的盛極而衰，應屬退休之人，只有蘇貞昌一席尚存。如果這次他僅以小輸出場（如輸在十萬票以內），則二○一二年尚有一搏大位的籌碼，可惜人生劇本到此嘎然劃下休止符，令他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正是人算不如天算，許信良斷言蘇在二○一二年已提前出局，應屬持平之論。敗選之夜，蘇的支持者含淚高喊「選總統！選總統！」，蘇趕緊制止說：「不要再講啦！」應系有自知之明。唯獨沈富雄以名嘴身份豪賭民進黨二○一二年總統候選人必為蘇貞昌，想必沈大老對蘇情有獨鍾，也只能說他是一廂情願了。

蔡英文應是此次五都選舉的最大贏家。兩年多來她不僅帶領民進黨擺脫扁案的陰影，也走出民進黨的谷底，此次選舉又親自披掛上陣，僅以十一萬票小輸國民黨的儲君朱立倫，可謂雖敗猶榮，她以女性特有的溫柔特質，加上學者的斯文外表，塑造理性與知性的形象吸引了不少中間選民的支持，開拓前所未有的新票源，應該說，她正帶領民進黨邁向轉型新階段，一旦轉型成功，無異「小鷹」蛻變為「老鷹」，國民黨實不可等閒視之。

蘇嘉全則是第二大贏家，原先他僅為基層出身的屏東縣長，後被阿扁拔擢為農委會主委、內政部長，始一躍為中央要員，但論資排輩，他仍算不上是民進黨的頭面人物，此次以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到中台灣挑戰明星級的胡志強，原先各界都不看好他，剛開始的民調也至少落後胡百分之十五以上，但憑著他的「勇腳馬」精神和體力，跑遍全台中縣一千多個場次，再仿歐巴馬提出「改變」的口號做為訴求，居然掀起一股風潮，明顯把走路一拐拐的胡志強給比了下去，令胡差點陰溝裡翻船。

蔡、蘇的異軍突起，說明民進黨內的政治生態已起了很大的變化。本來綠軍的權力競逐是很殘酷的，類如狼王爭霸戰一樣，在爭鬥過程中，殺得你死我活，什麼政治倫理都不講究的，只能以戰功來論地位高低，誰選得好，誰就是新的領袖。如此一來，則二○一二年民進黨終將選擇「蔡蘇配」，似是大勢所趨。

藍軍兩年來首度止血

五都選舉既是馬政府的期中考，亦可視為是二○一二年總統大選的前哨戰。如今各界觀察的重點是：這樣的結果，究竟與二○一二年大選有何關聯？馬英九連任的機率究有多大？他將與誰搭配才能贏得大選的勝利？

不論是形式或實質，五都選舉當然會影響一年後的總統大選。假設此役的結果是藍二綠三，甚至藍軍只剩下台北市一座孤城，試問今日台北政壇的氛圍又將如何？藍營士氣跌落谷底不說，可能馬在國民黨的領導地位都會動搖，能否代表國民黨挑戰二○一二年大位都有疑問。因而，此役能保住現有三都，至少可維持黨內士氣於不墜，也是藍軍兩年多來的首次止血，不再引發骨牌效應。對國民黨而言，此次雖屬慘勝，仍值得稱道，畢竟勝利是無可取代的，也讓國民黨暫時有喘一口氣的機會。

選後媒體評論都聚焦在藍軍總得票數上，認為比起二○○八年總統大選足足大幅滑落了一百五十萬票，加上縣市長選舉也短少了一百萬票，兩相比較，藍軍在兩年半來已消失了二百五十萬票，因而推斷馬的連任岌岌可危。此說雖不無警惕作用，卻是引喻失義，比擬不倫，實則應是外行人的說法，或者根本是綠營媒體誇大渲染之計，不值識者一哂。

筆者客觀評估，照目前形勢發展，到二○一二年三月投票前，如無重大事變，國民黨內外政策也不犯重大錯誤，則馬英九的連任應可審慎樂觀，可贏對手一百萬票左右，再差也有五十萬票以上，這並非憑空臆測，而是有所本的。

筆者看好馬英九連任無虞，主要基於三大原因：

馬英九聲望已止跌回穩

其一、馬目前的施政滿意度，基本已止跌回穩，各項民調都維持在四成以上，即連對藍營最苛的《遠見》雜誌也有四成五的滿意度，這是很不容易的，顯見馬確已走過「八八水災」的陰影，恢復應有的滿意水準，選民逐漸能理性對待馬團隊的努力，給予應有的肯定，而不再鬧情緒了。

再者，畢竟馬是藍營的一軍，又挾現任總統之尊，焉可與縣市長或五都候選人相提並論？前此兩大選舉失去的選票，究竟並非馬個人所流失，試問馬比不上郭添財，會在台南地區大輸二十萬票嗎？馬在台北市會只贏十七萬票嗎？會在台中地區只贏三萬票嗎？人選不同，得票也必然不同，是不可類推的。

其二、總統大選性質不同，政見訴求內容也與地方選舉截然不同，民進黨可以在五都選舉中巧妙迴避大陸政策，可以對ECFA簽訂後的經濟效益視若無睹，可以只強調候選人的治理能力，但到了總統大選，這些問題能夠一再迴避嗎？民進黨十年政綱的兩岸關係，可以再打迷糊戰嗎？九二共識與一中原則能繞得過去嗎？目前國人對馬政府最滿意的就是對大陸的開放政策，民進黨能提出更好的大陸政策嗎？能以一句「當選後會延續前朝政策」就可騙到選票嗎？

尤其ECFA將從今年元月一日起開始實施，經濟效益也將逐漸顯現，早收清單所涉及的行業能不感覺到景氣回溫嗎？高雄永安地區石斑魚諸多養殖戶，能再昧著良心說：「政策開放和選舉是兩回事」嗎？旅遊餐飲業者能不飲水思源，給予馬政府最大力度的支持嗎？一般評估，ECFA的回報效益最快要半年以上，到二○一二年三月投票之日，已達一年三個月之久，應足以讓民眾有所感覺才對，除非大多數台灣人民已麻木不仁，或者台民皆屬無情無義之輩，否則選民理應還給執政當局一個公道才是！

「馬吳配」有互補作用

其三、馬將慎選副手，以彌補他個人條件的不足，特別是在民間聲望已大不如前之際，此刻更需要有「戰將型」的搭檔，才能為他穩住陣腳，開發新的票源。准此以觀，則現任行政院長吳敦義幾已成馬唯一的選擇。「酬庸型」的蕭萬長必然卸任，儘管蕭夫人一再公開聲言他的先生身體很好，王金平也因黃昭順的慘敗，徒然自暴其短，明年卸任後應朝海基會董事長一職去爭取，別的就不要去想了。

吳敦義的順勢脫穎而出，可說是大勢所趨，非個人主觀意志所能轉移。吳在八八風災後臨危授命組閣，可謂任重道遠，經一年多來的檢驗，已拿出亮麗的成績單，施政滿意度還經常超過馬英九，不但形塑個人良好的民間聲望，實則已成為馬團隊的核心支柱，甚至有財經名嘴高度肯定吳揆的執行力，認為是自蔣經國內閣以來所僅見，應屬持平之論。

吳敦義對馬最大的互補作用，應屬只有他在中部地區才可擋住蘇嘉全的旋風。以他本省籍出身的地緣優勢，一旦獲提名為副總統，光是在家鄉南投就應可贏八萬票以上，輻射所及，在中彰投四縣市應可領先三十萬票以上，這就足以讓馬吃下一顆定心丸。何他也曾擔任過八年高雄市長，政績不惡，高雄人還因吳為緋聞錄音帶風波敗選而欠他一個公道，吳可藉參選副總統在高雄地區大打「悲情牌」，就算選輸民進黨，至少會縮小差距在十萬票以內，則馬可挾苗栗以北地區至少贏八十萬票的優勢，足可彌補南台灣的大洞，應屬可以期待之事。

綜觀五都選舉，贏者未全贏，輸者未全輸，藍綠支持者皆各懷希望，持續保持台灣多元民主社會旺盛的生命力，這也是台灣足以傲視世人的軟實力。吾人寄望台灣未來永遠不要出現極端的政治主張，藍綠也都能珍惜兩岸和平現狀得之不易，則二○一二年不論誰來上台執政，就是其次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