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最寒冷的冬天

自烏克蘭事件爆發以來，美國與西歐各國聯手對俄國實施經濟制裁，加上國際原油價格一度崩跌至50美元以下，使以原物料為重要出口國的俄國 經濟深受打擊。俄國僅次於沙烏地阿拉伯，是全球第二大原油出口國，而其中石油與天然氣的輸出，更佔全國出口總額的七成，幾達政府歲收的半數。另一方面，由 於出口能源價格大幅走低，也使俄國的貨幣「盧布」，因國際油價持續下跌而走貶，去年至今已貶值近40%，不但造成外債增加的壓力，也減低了外來投資的意 願，使俄國的經濟與財政發展，再度陷入極大的困境。

2月10日，「石油價格資訊服務」首席分析師湯姆克魯薩（Tom Kloza）接受「消費者新聞與商業頻道」（CNBC）訪問時表示：「油價下跌循環還有一段長路，甚至跌到比現在遠為更低的水準之後，才會開始好轉趨上。 其中西德州中級原油價格，將在第二季某個時刻跌到只剩每桶30多美元；而布蘭特北海油價與西德州油價的價差，更有可能擴大至10美元左右。」

俄羅斯面臨前蘇聯解體後的又一個寒冬，因此國際間普遍流行一個對話：這一次俄國撐得住嗎？

任何一個國家在發展壯大的過程中，必然會飽經艱難與挑戰，期間之所以獲致成就者，不外幾項因素的因緣際會與堅持不懈，即領袖、信念、組織與外在力量的協作互動。我們不妨自這幾個面向，來綜觀一下俄國的處境。

領袖，普京這個人

佛拉迪米爾·佛拉迪米羅維奇·普京（Vladimir Putin，1952-）誕生於列寧格勒的一個普通工人家庭；他的祖父以廚藝見長，曾為列寧家族服務。普京從小就與父母住在大雜院內一棟不到10坪的公寓 中，那裏沒有電梯，廚房則是各家共用，而樓內的鼠輩更是猖狂地經常上下奔馳。直到1993年受調去莫斯科之前，他和妻子、父母都一起住在這幢房子裡。普京 的家境雖然清寒，但卻獲得父母全面的愛與培養；除了自小就立下了要上大學的願景外，舉凡柔道、潛水、滑雪、飛行、馬術、游泳與划船等項目可謂樣樣精到，堪 稱多才多藝的人。

1999年8月9日，普京被委任為三位俄羅斯副總理之首；之後，在總統葉爾欽的賞識之下，更指定他出任總理之職。8月16日，國家杜馬 （Duma，議會的別稱）以233票通過（84票反對，17票棄權）普京出任俄羅斯總理。12月31日晚間，葉爾欽突然宣布辭職，根據俄羅斯憲法的規定由 普京出任代總統。2000年3月27日，當選俄羅斯聯邦第三屆總統。

平民作風

由於自幼就生活在社會的底層，因而對民眾生活的艱辛體會尤其深刻。為了能確實解決民間疾苦，普京總是採取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作決策。在視 察的過程裏，普京時常規避當地幹部安排的「代表」，而私訪一些未經「訓練」的普通人。在一次訪談中，有個參加過衛國戰爭的老太太向他抱怨：自己的退休金低 於全國的平均水準，而且沒有得到任何優惠。當普京返回莫斯科後，立即向退休基金會會長了解情況。原來根據規定，要獲取優惠就要自己備齊證件辦理申請，不辦 申請手續就等同放棄；但老人常常不知道該怎麼做，或因種種原因而沒辦法做。在普京的關心下，上述規定很快得到了修改，此後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必須上門為退 休老人服務。

另有一則在俄國已快變成傳奇的故事，是這麼流傳的：「普京去年考察遠東地區時，路過一個村子。有個男子光著上半身、穿著布褲正在劈木柴。 老婆對他嚷嚷道：『當家的，總統來了！』『什麼總統，妳見鬼了！』男子不相信，可是抬頭一看，不禁呆愣住了：『弗拉基米爾·弗拉基米羅維奇，真的是您！』 普京開玩笑地說：『不，不是我』。隨後，該男子更不知輕重地邀請總統跟他兒子一起游泳；當時水溫只有攝氏21度，他二話不說就下了水。」

正是這種有別於過去顢頇虛空式的官僚主義作風和態度，使普京的政策反映了多數俄羅斯人的願望，他本人也成為普通百姓心目中的「自己人」。

重塑傳統

普京出任總統後，一改前總統戈巴契夫和葉爾欽執政時期，對俄羅斯特別是前蘇聯歷史菲薄的態度，明確表示：「毫無意義地否定歷史將使整個民 族陷入數典忘祖的狀態；蘇聯時期有些領域是值得我們引以為傲的。看不見，甚至否定這一時期不容置疑的成就，是極其錯誤的態度。」他甚至還強調：「只有把全 人類的普遍價值觀與俄羅斯的傳統價值觀，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俄羅斯的未來才有希望。」

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俄國政府在聯邦安全局總部內重新豎立起前情報領袖安德羅波夫的雕像，使安全部門的工作人員獲得久違了的光榮感與自豪 感。在勝利日的慶典上，5,000名來自前蘇聯15個共和國的老戰士，被安排在閱兵式的最前列，使歷經多年生活磨難的俄羅斯人，得以重溫昔日戰勝法西斯的 無限榮光。普京並將前蘇聯國歌定為俄羅斯國歌，使那激昂的旋律重新振奮了俄羅斯人的精神。更有進者，作為一個無神論的共產主義國家的共產黨員，普京不但自 己常去教堂並信仰東正教，更充分肯定東正教在培養人的道德與精神上所起的正面作用；自己還經常就重大決策，向大主教阿列克西二世徵詢意見。這種對傳統、宗 教、老者和有貢獻人的尊重，不但贏得了民眾廣泛的支持與肯定，更將俄羅斯的歷史文化、當今的社會現實和未來的發展，巧妙地揉和在一起，真可謂是進行了一次 深刻的文化創新與改造工作。

愛國主義

普京一如法國總統戴高樂（Charles Andre Joseph Marie de Gaulle，1890-1970），是一位身體力行的愛國主義者；自幼就受到了熱愛國家的啟蒙教育，從小就立志要報效國家。在一次訪談中他坦言：「俄國 的訓練只有一種，就是愛你的國家，愛國主義是人民英勇和力量的源泉。喪失愛國主義精神，就喪失了民族自豪感和尊嚴，也就將失去能夠創造偉大成就的人民。」 愛國主義在普京的內外政策中，體現成國家利益至上的追求與維繫。

普京執政前夕的俄羅斯，是一個政局動盪不安、官場腐敗叢生、貧富分化嚴重、經濟停滯不前，各方面都陷入危境的社會。他努力要恢復國家的光 榮，為避免俄羅斯墜入二流國家並保持一級競爭力，故而在經濟上推行自由主義，在思想和道德上採取保守主義，在外交政策上則力行現實主義。在前兩任總統的就 職期間，普京對國家的軍事與政治實力多所提升，各項制度也都得到穩定發展。同時因堅定且具宏觀的經濟改革，不但整合了出口油價的匯率，也吸引了許多外國公 司的進駐，從而為俄羅斯帶來了巨額的經濟利益。使國內生產總值上升了近72%，購買力平均也上升六倍左右；境內的貧窮人口則減少了一半，人均月薪自80美 元增加至640美元。

自2000年迄今，普京已連任三屆總統，贏得廣大俄國人民普遍的支持與外國媒體的推崇。俄羅斯一家機構 （Russiavotes.org）的民調顯示，截止到2007年11月，普京的支持率高達84%，位列世界第一。2014年3月末，其支持率還有 82.3%；鳳凰網2015年2月13日報導，即使在油價大跌、盧布重貶的當下，俄國人對他的信任度還升至85%，創歷史新高。一般而言，他的支持率從未 跌至65%以下。

普京在國內幾乎成了人民偶像式的人物，年輕人心目中的變形金剛。他的形象也被譜寫成流行歌曲，一首名為《做人要做普京這樣的人》的歌曲， 在俄羅斯廣為傳唱。其歌詞內容具體而微地呈現出他這個人的特質：「要像普京那樣精力充沛；要像普京那樣不嗜煙酒；要像普京那樣不說髒話；要像普京那樣毫不 退縮；總而言之，普京是姑娘們心中的白馬王子，是所有俄羅斯人的希望。」

傳記作者克羅波克對他作如許的評價：「從許多方面來看，普京是俄羅斯民族意識的具體體現。在過去100年中，我們從來沒有一個領導人能夠像他一樣如此接近俄羅斯的靈魂。」莫斯科市長索比亞寧則認為：「普京是一位真正的男子漢和強而有力的領袖」。

歐美與俄羅斯的角力場：烏克蘭

烏克蘭共和國是一個種族、語言、宗教信仰與認同意識十分複雜分歧的國家；大體而言，其東部與俄國接近，居民多信仰東正教，西部則受西歐與波蘭影響，居民多信仰天主教。

2013年11月，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Viktor Janukowitsch）因拒絕與歐盟簽署自2007年以來就進行談判的聯繫國協議，引發全國性抗議活動；反對派人士佔領了市政廳和總工會大樓，示威者 與警方更發生多起衝突，導致多人受傷。2014年1月，烏克蘭議會通過了多項限制示威的法律，欲對佔領和封鎖政府建築的行為，實施更嚴厲的懲罰措施；議會 的這項決定再次引起大規模的抗議活動。此後，隨著抗議活動與衝突加劇，使烏克蘭局勢日益緊張。

2月22日，烏克蘭議會以「非法篡奪權力」為由，罷免了亞努科維奇，並決定5月25日舉行新總統選舉。次日，烏克蘭議會任命圖爾奇諾夫擔 任臨時總統，他宣布烏克蘭將奉行親西方路線，亞努科維奇則逃往俄羅斯。親西方派議員推翻亞努科維奇政權的作法，就親俄派的立場看來，無異是一場政變。

2月底，烏克蘭新政府的支持者和反對派之間發生衝突，俄羅斯總統普京下令在烏克蘭邊境進行大規模軍事演習。於此同時，親俄民兵佔領了克里 米亞首府的政府和議會。3月16日，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經公民投票，以多數決議脫離烏克蘭併入俄羅斯；普京隨即簽署了一份將克里米亞納入境內的協定。西方 為懲罰俄羅斯併吞克里米亞，乃將之從八國工業集團（G8）中排除，北約除中止了與俄羅斯的合作外，美歐各國亦對其採取經濟制裁。

2014年4月以來，烏克蘭境內的斯拉維揚斯科、敖德薩特以及烏東地區的克拉馬托爾斯克和頓涅茨克等地，政府軍不斷與反對派發生戰鬥。持 續了10個月的內戰，不但使烏克蘭的國民生產毛額（GDP）下降7.5%、通膨率增加了21%，經濟發展嚴重倒退，也造成150萬人流離失所、5,300 人喪生。

烏克蘭內戰爆發後，美國隨即派出大批軍事顧問進駐烏國境內外，隸屬「布希號」（George HW Bush）航空母艦戰鬥群一員的特魯斯頓號（USS Truxtun）驅逐艦開入黑海，將與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部隊進行聯合演練。此外，更加派6架F-15戰機與60名軍方人員到立陶宛，以加強巡弋波羅的海 國家的空域。這些措施都是藉著「為了讓當地盟國安心」為藉口而主動出擊，但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莫斯科豈會不懂。2014年12月，歐巴馬簽署了美國國會 通過的《支持烏克蘭自由法案》；美國將於2015年撥款3.5億美元，提供反坦克和穿甲炮彈等武器給烏克蘭，以強化對烏東反對派民兵的打擊力度。

德法與美國不同調

面對推翻了烏克蘭親俄政權的「政變」，普京的態度明確而堅定：回擊；收納克里米亞就是明證。2015年1月26日，對西方國家不斷向烏克蘭當局，釋放支持 動武信號的做法，俄國外長拉夫羅夫指稱：「這只會不斷造成平民傷亡，基礎設施受損」。2月9日，普京更在埃及接受一家報紙訪問時表示：「烏克蘭危機是由西 方國家主導造成的，他們打破了不再擴充北約組織的承諾，並試圖讓一些曾經是前蘇聯一部分的國家，脫離俄羅斯的影響範圍，迫使他們必須在西方與俄羅斯之間做 出選擇。」

面對烏克蘭危機，美國是隔岸觀火，火上澆油，唯恐衝突不惡化，俄國則誓死捍衛自身的權益；兩強相爭，烏克蘭地區的熱戰必然會陷整個歐洲地區於不安，屆時恐將重啟冷戰的對立格局。西歐各國可願意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局面再現？當然不願意！

2月6日以來，德、法、烏、俄四國領導人以會議或電話方式，分別加緊了外交斡旋的努力。9日，德國總理默克爾兼程趕赴華盛頓，表達歐洲諸 國願藉由外交途徑解決烏克蘭危機的願望；同時提出反對美國向烏克蘭政府提供致命武器的立場。11日，四方代表在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舉行會晤，經過17小時 不斷的折衝樽俎，終於戲劇性的達成停火協議；烏克蘭政府除大赦烏東反對派叛軍外，烏克蘭東部亦獲得自治權。

2014年9月5日，烏克蘭問題三方聯絡小組與烏東民兵武裝代表，在明斯克曾達成停火協議。9月19日，雙方亦簽屬備忘錄，規定建立30 公里的緩衝區。但由於衝突雙方缺乏互信，停火協議與備忘錄均未有效落實。前車之鑑，因此外界對這次《明斯克協議》的效力，仍持保留態度；不過，自15日停 火以來，部分地區雖還有零星戰鬥，但大規模的攻防已見中止。

這次《明斯克協議》的達成，是歐洲人基於維護自身安全利益而做的努力；四方會談達到默契後，德國總理梅克爾才遠赴華府表達立場，堪稱獨立外交之新頁。

普京有什麼損失？自東烏克蘭所獲得的條件來看，烏克蘭事件本身他反倒是贏家。此外，普京視烏克蘭為不可逾越的戰略底線。儘管在危機處理的 過程裏，俄國也蒙受了巨大的損失，但依然咬牙堅持對抗。致使西歐各國對將出現的不可預測且無退路的局勢深感憂慮，從而加速了和議的行動。

「普京虎」的屁股，西方摸不得

至於因油價下滑、盧布重挫，市場上喧騰的議題是美國要藉壓低石油價，困住俄國的經濟發展。然而，原油價格縱然或許還會下跌，但也已經連續上漲三週，北海布 蘭特原油價已來到每桶62.5美元、紐約原油也來到58美元的新高水位。在這場石油大戰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以沙烏地阿拉伯為首的「石油輸出國組織」（ OPEC），始終不願減產以提高油價，展現了要與美國頁岩油爭奪石油控制權的決心。根據國際能源署首席分析師的推估，短期內固然造成美國許多小型油頁岩公 司的倒閉，使油價目前仍有下殺壓力與風險。但中長期而言，阿拉伯集團必然會被美國豐富的頁岩油產量所擊敗；最晚到2017年美國石油的力道就可復甦。就原 油大戰的角度觀之，荷蘭殼牌石油公司年收入銳減57%，俄國雖然也被這股狂風掃到，但受傷最重的似乎也不是他。

坊間有篇文章《「普京虎」的屁股，西方摸不得》，意指由於他的堅定沉穩，最後在遭遇經貿、外交打壓一年後，終於迎來了奧朗德和梅克爾兩人主動上門握手。美國意圖擴增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力量的這步棋，至少到現在是被普京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