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德、英挑戰美元霸權

去（2018）年5月，美國單方面退出「伊朗核協議」（JCPOA），今年2月上旬，法國、德國和英國（稱為Europe 3或E3）等伊朗核協議的簽署國外長共同宣布，他們已在巴黎正式成立「支持貿易交換的工具」（Instrument for Supporting Trade Exchanges，INSTEX）公司，以幫助那些希望繼續與伊朗做生意的歐洲公司，規避川普對伊朗的制裁。

此機制將促進歐盟與伊朗的商業交易，是一種以歐元計價的清算機制，不使用美元，並避開美國所主導的全球金融體系運作，自然引起美方強烈的抗議，唯恐美元的霸權地位被侵蝕。實際上，INSTEX最初預計將貿易集中於人道關懷、醫療和農產品等不在制裁範圍內的必需品，而不會解決自去年以來下降的石油交易，但這些交易才是伊朗的主要外匯來源。

二戰後，美元的地位一支獨秀，各國間的貿易都以美元計價。1974年，國際上七家主要銀行舉行了會談，成立了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WIFT），隨即擴展迅速，是一個國際合作組織，運營著世界級的金融報文網絡。SWIFT可提供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安全與標準化的可信通道與同業交換報文，從而完成金融交易。

此外，SWIFT還向金融機構銷售軟體和服務，其中大部分用戶都在使用SWIFT網絡。到2015年為止，SWIFT的服務已遍及全球2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11,000多家銀行和證券機構、市場基礎設施和公司客戶，每日處理的報文達到1,500萬份。在此機制中，美國具有絕對重要的角色，尤其可藉由其一票否決的權利，將一些制裁對象踢出該組織，以至於無法使用美元為交易貨幣。美伊關係長期不睦，自2012年起，伊朗就已經被踢出SWIFT。

2015年7月，伊朗與E3加中、美、俄等六國簽訂核協議，獲得當時歐巴馬總統與其餘簽字國的高度讚揚。但川普總統不滿意而退出後，現正以制裁與「極限施壓」方式，意圖將該國的石油銷售額降至零，從而迫使其談判涵蓋導彈和區域影響力的更廣泛協議，主要突顯其對歐巴馬總統的不滿，藉此彰顯其決策能力。

由於美國的制裁，伊朗貨幣大幅貶值，國內商品的價格飛漲，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4月的一次審查，預計2019年伊朗經濟將收縮6%，通貨膨脹率為37.2%。同時，歐盟從伊朗進口的石油佔其原油總進口量的9%，基於與伊朗合作的默契，與確保伊朗能渡過難關，E3才推出INSTEX的構想，目的在促進歐洲經濟運營商與伊朗之間的合法貿易，以說服伊朗留在2015年的核協議中。

今年6月28日，歐盟在一份聲明中表示，E3已共同公告INSTEX正開始投入運營，且可供所有歐盟成員國使用，並已在處理第一筆交易。該聲明稱，在E3與伊朗核協議的其他簽署國俄羅斯與中國談判後，更多的歐盟國家正在加入INSTEX作為股東，俄羅斯也有興趣加入。為因應INSTEX的運作，伊朗也在4月底宣布成立「特別貿易和金融研究所」（STFI），以促進與歐盟的貿易。

INSTEX能發揮多少效果，值得懷疑。在組織方面，INSTEX的委員會包括英國常駐副外相，德國外交部經濟司司長，和法國歐洲和外交部秘書長，這些都是經驗豐富的高級外交官。然而，這並未包括各該國的財政部或中央銀行官員。由此可見，E3並未真正想要在財政或金融方面有所作為，而只是一個對於伊朗的政治性支持的象徵。對伊朗而言，這也是歐方一種面對美國壓力的妥協措施。

STFI與INSTEX的成員不同，其指定成員均來自伊朗銀行界，或退休的中央銀行董事等。因為被美國制裁，沒有伊朗經濟部和財政部或伊朗中央銀行（CBI）的官員參與。STFI指定的任何董事都不是外交官或高級政府官員，雖然他們在財經領域的技術嫻熟，但這些董事與其INSTEX同行的政治和運營水平不同。這也表明，伊朗並不會將INSTEX視為解決與歐盟貿易困境的有效方法。

到目前為止，兩個機構都沒有與任何相關國家的商會、貿易組織與新聞界分享有關該機制如何運作的詳細信息，可見其複雜性。鑑於歐洲對伊朗的貿易不平衡，以及美國制裁的廣泛性，這一機制的想法從一開始就引發了對其實用性的質疑。

INSTEX對歐盟有的潛在優勢。因為歐盟對伊朗的出口，比伊朗對歐盟的出口高出約10倍，通過實施INSTEX，歐方至少可以維持自己對伊朗出口的流量。伊朗目前的貿易額約500億美元，這是在沒有INSTEX下的情況，而伊朗目前正在與其鄰國進行相同機制的貿易，即使INSTEX無法運作，對該國對外貿易的影響也不會那麼顯著。

為了使INSTEX的以貨易貨流程發揮作用，伊朗石油銷售產生的收入需要轉移給它。然而，由於美國繼續限制出售伊朗石油，伊朗資金不易湧入INSTEX，最終導致伊朗出現赤字。此外，考慮到伊朗石油的主要買家不是歐洲，而是中國、印度、韓國和日本等，這些國家則不確定會向INSTEX轉帳，因為這需要雙方之間進行複雜的談判，而美國的干涉和影響也不容忽視。

此外，即使石油收入湧入INSTEX，伊朗仍不得將資金用於醫藥和食品以外的任何貿易。最後，由於「伊朗核協議」的崩潰或未來與美國和歐盟的其他爭端，INSTEX持有的資金可能會在歐洲受阻。毫無疑問，這將引發伊朗內部以及德黑蘭與E3之間的政治動盪。考慮到歐盟與伊朗貿易的複雜性和重要性，歐盟對伊朗的承諾，是在「伊朗核協議」的框架下解除制裁，前提是德黑蘭持續履行承諾。如果INSTEX不能迅速適應歐盟與伊朗的全部貿易，且德黑蘭無法出售其石油，那麼INSTEX註定會失敗。

若不與美國合作，目前無法建立有效的歐盟與伊朗貿易機制。如果歐盟的金融機制規避美國對伊朗的制裁，川普政府將毫不猶豫地在政治和財政上向歐盟施壓，並將處罰任何與伊朗貿易的機制，包括失去進入美國金融體系的機會。因此，弄不清楚歐洲與非歐洲公司和銀行是否願意使用INSTEX與伊朗進行交易，因為這些公司和銀行與美國公司和銀行進行交易的風險將會加大，或被美國懲罰或列入黑名單的機率很高。

從技術上講，INSTEX對伊朗而言重要性有限，但它可在政治上幫助歐洲人展示他們與伊朗貿易合作的決心。因為這種機制不是一個轉移資金的銀行系統，而是一種以貨易貨的形式進行貿易，歐洲的目標是不涉及其銀行。而伊朗的對外貿易主要是與鄰國進行的，該國近85%出口來自鄰國以及中國、印度，原本就不太依賴歐洲人，甚至伊朗與東亞國家15%的外貿份額，也遠遠超過歐洲的比例。

歐洲人的這些承諾，無助於增進伊朗的耐心。7月上旬，伊朗正式宣布將採取第二步減少對核協議的承諾，因為伊朗為歐洲人設定的保護免受美國制裁的最後期限7月7日結束，故已開始將鈾濃縮為武器級別。由於伊朗核協議懸而未決，德黑蘭與華府間的緊張局勢升級，但歐方仍希望能維持有限貿易INSTEX，以便讓伊朗人保持這筆交易。

INSTEX的建立，是歐盟國家對美國外交政策最明顯的背叛，他們不同意川普總統的許多決定，包括退出巴黎氣候協議，將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遷至耶路撒冷等。因此，川普與歐洲的對抗不會輕易緩和，尤其未來在貿易及中東問題上還有很多未爆彈。此外，美方還堅持反對俄羅斯到德國的北溪（Nord Stream 2）天然氣管道，也反對法國馬克宏總統有意建立歐盟軍隊，企圖脫離美國的領導。

伊朗與美國的關係持續緊張之際，歐盟與伊朗建立了INSTEX，這自然引起美國對歐盟反制，目前除加徵鋼鐵稅之外，對於空中巴士補貼的爭議也浮上檯面。同時，由於美中貿易戰停停打打，華府過去幾個月一直在向歐盟國家施壓，要求對華為和中興通訊等中國電信廠商採取更強硬立場，並揭露美國的歐洲盟友與所謂的「五眼」（美國、英國、加拿大、澳洲、紐西蘭等英語國家）情報界之間的斷層。但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情報部門發布明確的證據，表明華為幫大陸當局裝了後門來蒐集網絡數據。

由於華為在歐洲擁有很大市場份額，一些歐洲企業不願追隨美國，否則，德國將成為引爆點。尤其德國政府聲稱，其安全檢查嚴格無虞，故允許電信運營商選擇其供應商。德國最大的電信公司表示，他們將繼續與華為合作推出5G網絡。

INSTEX的後續發展完全看美伊關係的變化，只要兩國沒開戰，INSTEX就有生存空間。效力需視交易項目的多寡與參與國家的數量而定，若在這方面有長足的進展，才有可能與SWIFT分庭抗禮，但目前好似難以達成。反之，一旦美伊兵戎相向，歐盟將不得不選邊站，即便不跟伊朗敵對，至少也會停止貿易來往。就算美國鐵了心，進一步封死伊朗外貿活動，INSTEX同樣會陷入困境，即便E3政府扛得住，參與INSTEX的銀行和企業也難以支撐，可見INSTEX的前途茫茫，但至少這已是歐洲國家對美國以及美元霸權的一項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