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在大阪G20峰會的經貿角力及其意涵

自去（2018）年年初，特別是5月美國川普政府對中國掀起貿易戰以來，兩國間的經貿攻防不斷，糾纏不清，並對中美和世界經濟都造成相當的衝擊。為緩和貿易戰對兩國經濟所可能帶來的傷害，12月1日阿根廷G20峰會上，中美雙方同意進行為期90天的談判，此後中美兩國經貿談判代表經歷了多次的磋商和談判，雙方確實展現了解決問題的誠意，並將原定今年3月1日的限期一延再延。從這段期間中美雙方所釋出的磋商訊息，顯示談判過程「狀況良好」，同時預期在5月底的川習會上將簽署最後協議。然而5月5日川普卻推文，從5月10日起對2,000億美元中國輸美產品的關稅稅率從10%提高至25%，中國隨即採取反制措施，對美國商品實施加徵關稅。緊接著美國商務部將華為列入出口管制「實體清單」，但隨後又宣佈該禁令推遲90天實施，使中美兩國的經貿關係呈現前所未有的緊繃形勢。所幸在G20大阪峰會期間，習近平和川普於6月29日舉行高峰會，雙方決定重啟貿易協商，美國不對中國加徵新關稅，兩國間的緊張關係獲得緩和，但中美在G20大阪峰會對全球經濟治理議題的歧見，以及原已存在諸多不同立場而紛爭不斷的政經議題，兩國恢復協商是否有助解決雙方經貿關係的結構性矛盾，實難樂觀。

一、當今全球經濟金融治理面臨的問題

1990年代中期以來，國際經貿格局和規範出現了明顯轉變。其一、伴隨著經濟全球化的世界潮流，區域經濟整合或一體化已成發展趨勢。其二、由於經濟體制優化和產業結構升級，服務貿易在國際貿易的重要性日益提升。其三、高規格和高標準的貿易逐漸成為國際貿易的基本要求。其四、發展中國家經濟快速發展，新興經濟體在世界經濟扮演日漸重要角色，並積極要求增加話語權。

2010年中國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為能在體制機制上符合國際經貿體制的發展趨勢，對內積極進行體制的全面深化改革，對外則大力構建開放型經濟新體制，並積極參與全球治理工作。2014年亞太經合組織（APEC）領導人北京會議，啟動亞太自貿區進程；2016年G20杭州峰會，推動G20從危機應對向長效治理機制轉型，再加上「亞投行」、上合組織等多邊合作平台，以及「一帶一路」的發展倡議，期望國際社會能分享彼此的發展機遇和成果，共同參與構建全球治理，同時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核心建構新的國際新秩序。

縱觀過去國際經貿秩序演變的過程，以及近年詭譎多變的世界政經局勢，國際經貿秩序和規範的調整因必須破除既得利益而變得十分艱難和漫長，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來，全球逐步陷入治理危機、金融風險，一些國家民粹思潮引致反全球化風潮，再加上貧富差距、發展鴻溝等愈加深刻。與此同時，強權政治更加突顯，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盛行，嚴重衝擊現行的全球治理機制。

今年6月28日在日本大阪舉行的G20峰會，是在當前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嚴重衝擊國際經濟秩序，全球經貿關係緊張，世界經濟面臨的風險和不確定性明顯上升的情況下召開，但是峰會所通過的《大阪宣言》，由於美國反對「對抗貿易保護主義」的措辭，已經連續兩年未寫入宣言中，只強調「自由、公平和非歧視的自由貿易基本原則」。

環境保護方面，各國領袖同意延續去年12月阿根廷G20峰會做法，就氣候變化議題簽署協議。協議分兩部分，第一部分為19個與會國的聯合聲明，承諾各國實施《巴黎協定》，並會為此向發展中國家提供財政補助。另一部分則為美國的聲明，重申美國退出《巴黎協定》，美國也是全球減少碳排放最多的國家，承諾平衡能源和環境，向國民提供可負擔、可靠及安全的能源，包括石化燃料、可再生能源及核能等，在減排的同時維持經濟增長。

二、中美大阪高峰會獲得的基本共識

6月28日，習近平出席G20大阪峰會發表題為《攜手共進，合力打造高質量世界經濟》的講話，他指出，國際金融危機發生10年後，世界經濟再次來到十字路口，20國集團有責任在關鍵時刻為世界經濟和全球治理把準航向，為市場增強信心，給人民帶來希望。要尊重客觀規律，發揮市場作用，適應生產力發展要求；要把握發展大勢，以更大的開放擁抱發展機遇，以更好的合作謀求互利共贏，引導經濟全球化朝正確方向發展。

在具體做法上，習近平提出四點建議，強調20國集團要堅持改革創新，挖掘增長動力；堅持與時俱進，完善全球治理；堅持迎難而上，破解發展瓶頸；堅持伙伴精神，妥善處理分歧。很顯然的，習近平的講話與2016年G20杭栦峰會所達致的五大共識成果吻合，亦即：1.為世界經濟指明方向、規劃路徑。2.創新增長方式。3.完善全球經濟金融治理。4.重振國際貿易和投資這兩大引擎。5.推動包容和聯動式發展。此一被稱為「中國方案」的構思，是期望中國能在全球經濟發揮引領作用，推動各方就一些全球性問題的解決達成一致，但是近年來卻被川普政府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打亂了應有的節奏。

G20大阪峰會最受關注的議題之一是中美領導人會晤所獲得的成果。根據相關訊息，習近平在經貿問題上提出的政策要點主要為：1.中方有誠意繼續談判，管控分歧，談判應該是平等的，體現相互尊重，解決各自合理關切。2.中方承諾採購美國食品與農產品等。3.希望美方公平對待中國企業和留學生，保證兩國企業經貿投資正常合作和兩國人民正常交流。

川普提出對中國經貿政策的態度為：1.願同中方達成彼此都可接受的貿易協議，妥善解決兩國貿易平衡，為兩國企業提供公正待遇。2.一直歡迎中國留學生來美國留學。3.不再向中國進口商品加徵新關稅。4.美國公司可向華為出售設備。5.希望中方能從美國增加進口。

具體而言，習川大阪峰會雙方同意重啟自5月中斷的中美經貿磋商，美國不會對額外3,250億美元的中國商品加徵新關稅，也不會取消現有關稅，兩國經貿團隊將就具體問題繼續討論，而中國會買大量美國農產品和食品，美方將開出清單。同時，川普已允許美國公司向華為繼續供貨，但此涉及兩國科技交流的複雜問題，仍需進一步磋商相關細節。

三、經貿關係結構性矛盾難以緩解

自去年5月中美雙方進行第一輪磋商，至今年5月雙方已進行10輪經貿磋商，川普仍於5月10日宣佈如期對價值2,000億美元的中國商品課徵25%關稅，同時在推文中威脅將對中國課徵剩餘3,250億美元商品關稅。對於川普政府發動的新戰火，中國政府隨即宣佈自6月1日起，對已實施加徵關稅的600億美元清單美國商品中的部分，提高加徵關稅稅率，分別實施25%、20%或10%加徵關稅，對之前加徵5%關稅的稅目商品，仍繼續加徵5%關稅。

川普之所以甘冒中美10輪經貿磋商付諸流水的風險，而在關鍵時刻突然變臉，一般認為主要有如下的原因：第一、純屬談判策略的運用，此一手法在美朝二次峰會乃至與美國、加拿大、墨西哥商討新貿易協定時已採用過。第二、美方對於談判一直未能就最具爭議的議題取得共識深感不滿，遂以懲罰性關稅為手段向中方施壓。第三、中美雙方在許多議題分歧太大，有媒體報導中方出爾反爾，推翻早先作出的承諾。第四、川普對中國強硬有助於提升在國內支持度，打贏明年總統大選。

中美貿易磋商關鍵在知識產權的保障、強迫企業技術轉移、補貼國有企業、市場准入、落實執行機制等問題，這便是川普政府所謂的「結構性改革」。中國政府不可能完全退讓，但是自去年以來，中國政府便不斷在金融領域、市場准入、外商投資負面清單管理模式有突破性的改革和開放，今年3月全國人大又審議通過《外商投資法》，被認為是向美方展示對外開放和保障知識產權的作法。

在G20大阪峰會習近平也提出中國將進一步推出若干重大舉措，加快形成對外開放新局面、努力實現高質量發展，其中括進一步開放市場、主動擴大進口、持續改善營商環境、全面實施平等待遇、大力推動經貿談判等。

在開放市場方面，中國將發佈2019年版外資准入負面清單，進一步擴大農業、採礦業、製造業、服務業開放。新設六個自由貿易試驗區，增設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新片區、加快探索建設海南自由貿易港進程。

在全面實施平等待遇方面，中國將取消外資准入負面清單之外的限制。准入後階段，在中國境內註冊的各類企業平等對待、一視同仁，建立外資企業投訴機制。

四、中美貿易戰對兩岸經濟的影響

去年川普發動貿易戰以來，從中、美攻防的政策和立場看來，雙方不會有單一的贏家。但是與過往中美經貿關係不同的是，近年來中國的迅速發展，不僅在經濟和產業極大地影響美國的經濟利益，並且積極參與國際經濟的治理，正逐漸改變國際政經格局，這將為未來中美經貿競合關係增添必須思考的新變數。

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估測，若貿易緊張關係持續，全球經濟增長將保持低位，無論美國和中國都會因關稅提升而經濟受損。倘若川普於今年5月初公佈的關稅措施持續，可能導致明年美國消費者物價上漲0.3%，而美國和中國的GDP增長率在2021年至2022年間會平均下降0.2-0.3%。而OECD已將今年全球經濟增長預測由3.3%下調至3.2%。世界銀行6月發佈的《全球經濟展望》報告，將2019年和2020年全球經濟增速進一步下調至2.6%和2.7%，比1月預測值分別降0.3和0.1個百分點。貿易緊張局勢會使全球經濟陷入低增長軌道，製造業受到關稅影響，投資活動急劇放緩，信心下滑。

在產業方面，受影響最大的半導體產業，中國大陸是亞洲半導體出口商最大購買力，2017年購買規模佔亞洲半導體出口商總出口量的51%。來自中國大陸和香港的購買力佔韓國晶片出貨量的69%，而在台灣、越南、日本和馬來西亞的晶片出口之中，中國大陸和香港的購買力分別佔56%、51%、43%和39%。

其次，過去30多年來，許多新興市場依賴於世界貿易和供應鏈，國家經濟增長得以推動，但隨著川普發動貿易戰升高中美緊張局勢，新興經濟體面對極大挑戰，由拉丁美洲的商品生產商至亞洲的服裝和電子製造商，皆會受到世界經濟增長前景放緩的影響。

在貿易戰之下，越南、韓國和台灣等一些新興經濟體，由於部分企業將生產線遷移至當地而受惠。今年第一季，韓國和台灣的商品輸美增加20%，越南出口美國大幅增加40%，整體東協國家對美國出口增長12%。不過，長遠而言，仍然無法避免全球貿易放緩及中國經濟增長放緩所帶來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