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只在魂牽夢縈中

我的祖父莊子銘，原名莊欽銓（1903-1984年）台灣台南市人，住寶町一丁目巧番地。曾祖父莊應川早年開布店，曾祖母翁氏，纏過小足。莊欽銓有五個兄弟一個姐姐，他排行第五。老大做布生意，因違反日本所謂「統購統銷」法，被日本警察抓去坐牢，死於獄中。曾祖父因日本人要拓寬馬路，把我家一排房子都拆掉了，因此憂鬱而過早去世。聽祖父給我們講他青少年時代的故事：我們的先祖在福建泉州，小時候家裡有牌位，上面有「豸」字，可能是「莊」氏祖先的圖騰標記。為了尋根，他曾到過福建晉江考察，找到了莊氏族村，查到了祖譜。祖父六歲進台南第一公學校，1915年在台南實業科學校畢業。

1915年6月祖父12歲的時候，台南發生一件震動全島的以余清芳為首的大規模抗日武裝起義，日本稱為「西來庵」事件，台南人稱噍吧哖事件。這次鬥爭的主要領導人是余清芳、江定、羅俊三個人。

余清芳又名余清風，20歲時在台南縣當巡查捕（下級警察），他看穿日警的猙獰面目，憤而辭職，決心投身反日鬥爭。當時，日本統治者嚴禁民眾結社。余清芳利用民間盛行「吃菜教」的組織，以「吃菜堂」作掩護在台南地區活動，暗中利用台南市帝仔街的西來庵作為宣傳反日的場所，秘密展開擴大反日組織。這時正遇上辛亥革命的大風暴席捲全中國，他們受到極大的鼓舞。1914年余清芳派人來祖國聯絡，募集資金，購買軍火，激勵同胞反抗日本的統治。余清芳由南向北，羅俊由北向南發展。5月23日，反日秘密組織被日警發現，日警大肆搜捕民眾。7月9日余清芳率眾襲擊甲仙埔支廳等地的警察官吏派出所，擊斃日警、官吏、幫凶走狗34人。這時他領導一千多抗日民眾直逼噍吧哖支廳。台灣總督即派五個中隊的步兵和一個中隊的炮兵前來鎮壓，逞兇屠殺噍吧哖附近20多個村莊的居民達數萬人，此事件也震動了日本全島。余清芳於1915年8月22日被捕。日本統治者將余清芳等866人判處死刑，95名立即執行，其餘的人減為無期徒刑。10月21日，余清芳等從容就義。莊子銘當年剛從學校畢業，他親眼目睹余清芳被綁在東洋車上，沿街押赴刑場。那種英雄不屈抗擊日寇的民族精神，影響了他的一生。

1917年他在台南回生醫院當藥劑生，1919年考入台南嘉義銀行當行員。日本人很喜歡棒球運動。當時組成日本隊和台灣隊進行對抗賽，日本隊只能贏不能輸。有一次台灣隊打贏了，日本人不服輸，在爭執中日本人用棒球棍打台灣人，打得頭破血流，引起了觀眾的氣憤。有一次，在銀行裡，祖父跟日本同事發生爭執，日本人罵他「清國奴」（亡國奴），祖父很生氣，也用日語反罵他「伊奴」（狗）。這下被告到上司，日本行長把祖父叫去訓斥了一頓，還被搧了兩記耳光。祖父具有強烈的民族意識和民族自尊心，他為擺脫日本人的統治於1921年來到福建廈門，在曾厚坤（台灣公會會長）的洪本部坤記洋行做事，1923年在廈門大學商科進修，1924年在台灣公會當書記。1930年祖父與曾厚坤的姪女曾淑美結婚。曾家祖籍住廈門曾厝垵（金門對面），是印尼華僑出身。婚後生了兩個兒子。

在廈門期間生活比較安定，台灣與祖國大陸往來頻繁，海上交通運輸行業主要由日本和西方輪船公司壟斷。為了發展民族航運，莊子銘與愛國人士合資購買了一條舊輪船整修後準備開通廈門與菲律賓之間的航線。這家中國人開辦的航運公司受到愛國華僑的歡迎，希望乘坐自己國家的船。想不到船開到馬尼拉就被當地海關檢疫站刁難，不准旅客上岸，還要罰款，結果經濟上造成巨大損失，名聲掃地。祖父說：在當年，中國人雖有愛國心，但在國際上是無法跟外國人競爭的。他在廈門接觸許多台灣愛國人士，如莊希泉、張錫鈞等在廈門也有台灣「浪人」流氓假借日本勢力敲詐勒索，為當地人所憎恨。1937年抗戰爆發，日本領事館通知撤退所有僑民，我們一家不願回台灣（日本的殖民地）再當日本的「國民」，於9月經香港赴安南（越南）逃難。

1938年莊子銘一人來到上海十里洋場謀生，上海租界是外國冒險家的樂園。他先後在上海、鎮江、金華、杭州為生活奔波。在日本統治時期，他作為一個台灣人從來不願承認是日本的「國民」。不改姓、不改名，不願為日本人做事，就是對「皇民化」了的台灣人，也敬而遠之。抗戰勝利後，他在上海海寧路榕江閩菜館當帳房。

1949年7月，莊子銘加人台灣民主自治同盟，1952年加人北四川路虹口區第一聯合診所，在所裡當藥劑師，這是上海市第一個集體所有制的醫療單位，由在滬台灣同胞組成，後來成為同心路地段醫院。1955年他在上海市衛生協會主辦的藥劑人員進修班畢業。52歲才拿到藥劑師證書。他在地段醫院的藥房裡工作了20多年。

莊子銘1984年11月30日病逝，去世前一直未能實現回故鄉的願望。生前不能回故鄉，死後不能歸故土。

（轉自《滬上台灣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