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的防疫作為與現代化治理

評各級治理體系中的官僚化現象

楊開煌
(銘傳大學兩岸研究中心主任、兼任教授)


一、前 言

2020年在中國人的律曆中是庚子年,也是中國人生肖中的鼠年,而中國民間素有「庚子預言」、「庚子之災」、「庚子大坎」、「庚子輪迴」的說法。而鼠年似乎也是比較需要關注的年份,比較湊巧的是回顧中國現代史,似乎每逢庚子鼠年國家總有大事發生,如:

1840年:中國第一次鴉片戰爭,開啟了中國受西方列強壓迫、剝削的一年;當然也是中國覺悟國家現代化的開啟之年。

1900年:八國聯軍打進京師,中國幾被列強瓜分;但也是中國的知識菁英開始謀求制度變革的時期。

1960年:大陸出現持續三年的大饑荒,不少人餓死。

2020年:又是中國崛起嚴峻考驗的一年,而此一考驗與去年不同,不僅是對外的策略因應,更重要的是這是對中共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考驗。熟悉中共事務的人都知道,就是在去年10月中共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才審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於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決定中之「八、堅持和完善統籌城鄉的民生保障制度,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乙節之四,提及「加快現代醫院管理制度改革。堅持以基層為重點、預防為主、防治結合、中西醫並重。加強公共衛生防疫和重大傳染病防控,健全重特大疾病醫療保險和救助制度。」恐怕無人會想到考驗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二、新冠肺炎疫情發生記

(一)大事記〔略〕

(二)簡述:從1月21日13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累計確診病例440例,到2月3日全大陸累計2019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Novel coronavirus〕)肺炎確診病例20,438例,14天內增長45.5倍。為什麼?誰該負責?

三、作為與制度之反思

從上述完全引用官方證實過的大事記經過來看,顯然可以發現:

第一、此次發生在武漢的新冠肺炎疫情,大致可從1月20日分為兩個階段,20日之前是疫情可控而未控,地方政府應有作為而鮮有作為的怠政階段。武漢市市長周先旺在21日的一次採訪中首次承認,「現在疫情形勢和最初的專家研判有很大的變化,比當初研判得更嚴重,發展得更迅速。」1月27日在央視接受直播採訪時,他承認「前期信息披露不及時」,但傳染病披露需依據傳染病防治法,地方政府獲得信息後需獲得授權才可披露。前期所謂的「怠政」,一是開始對疫情「當初研判」的失誤;二是「信息披露不及時」,三是「地方政府獲得信息後需獲得授權才可披露」,由於前者的決策有誤,自然導致後者的作為,再導致未獲授權的託辭,所以才出現在疫情已蔓延的情況下,湖北的領導還召開了三次大型的官方活動,民間一次大型活動,特別是北京在20日有所指示後,1月21日,湖北省省委書記和省長出席了春節團拜會文藝演出。提供了疫情擴散的絕佳場合。地方政府的輕忽、怠慢和官僚主義的弊端,一覽無遺。

第二、武漢官方其實在去年12月29日就已經知道,武漢市出現一種「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而他們採取了「武漢華南海鮮市場休市整治」的措施,這是正確的作法,另外同一天「武漢警方宣佈傳喚並查處了八名散佈肺炎相關謠言的市民」的作法,從當時的資訊來看,以中共中央要求「穩定」的優先性來看,也不能苛責。但是官方沒有再召集更多防疫專家進一步瞭解、監控此一仍在武漢地區肆虐的新型冠狀病毒,更沒有採取防止疫情蔓延的必要措施,如教育民眾、加強檢測等等,為了粉飾太平而不作為,這就是警覺心不足、責任心不足的行政作為,事實上也是此一官僚主義的作為,導致了武漢、湖北、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重大損失,特別是中國聲譽的重大損失。

第三、1月20日黨中央重視,習近平重視了,一切行動才開始,中共中央的行動毫無疑問是十分果決,中共政治局常委會已經在中國春節初一和2月3日兩次召開會議討論疫情,這是前所未有,國務院也在1月29日、2月2日兩次召開中央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工作領導小組會議,然而新冠肺炎到2月3日確診病例,依然累計20,438宗,死亡人數425人,原因就在依據武漢市長周先旺出席發布會時表示,因為春節和疫情影響,目前有500多萬人離開武漢,還有900萬人留在武漢。這樣龐大的人數,假設其中有萬分之一被感染,也有500人之眾,加上到了其他地方,這些人自覺或不自覺的疏於自我隔離、觀察,又可能再傳染出去,這就更加無法控制,這就是導致後來全中國以至於全世界費盡全力,都無法阻止新型冠狀病毒在全球,特別在中國大陸,尤其在湖北的患者人數不斷攀升。如今樂觀的估計按23日隔離日起,以最高的兩週潛伏期計算,到元宵節(2月8日)前依然攀升,元宵節後若確診人數減少,代表疫情已受控制,剩下是治療的問題。悲觀的看法是必須等到夏季來臨。

第四、由於武漢的疫情失控,致使中共不得已使用人類應對傳染病人最傳統的方法--隔離,對一個城市的隔離(quarantine)就成了「封城」,又因為蔓延至其他城市,只好延長假期,而中國大陸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製造國,其不正常的停工,影響自然是全球性的,加上世衛宣佈其為「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短期看,影響中國與世界的旅遊業、娛樂業和零售業最大,工廠擴建停工也會影響工業生產和貿易。不過一般而言,疫情對經濟的影響必然與疫情控制的時間成正比,摩根史坦利(Morgan Stanley,NYSE:MS)表示在2月或3月達到頂點,預期中國第一季GDP成長率會下滑0.5-1%,但第一季後經濟將會回到原來的軌道。如果疫情延長至3-4個月,預計將拖累GDP成長0.6-1.1%,屆時中國政府勢必推出強勁政策刺激景氣,以抵消GDP下滑的部分。如果兩個月內疫情改善,全球GDP成長率會被拖累0.15-0.3%,如果3-4個月內恢復正常,全球GDP成長率預期下滑0.2-0.4%,屆時全球主要中央銀行為刺激景氣,勢必推出寬鬆政策。

第五、中國大陸此次的重大疫情也十分清楚地對世界展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全貌:

首先,中央治理的優勢十分明顯,類似武漢等14座湖北城市宛如電影情節地「封城」,火神山、雷神山的防疫醫院的建設等等,如果在元宵節後真正控制住疫情,則中共中央此次的作為,有可能成為全球各國控制「公共疫情」的教科書,將極大展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從而成為公共治理的新典範。其次,和中央的治理效率相反的是地方政府的社會治理能力,當然武漢政府的效率可能和京、滬、深、廣有差距,但以此次的緊急事件中,武漢市與湖北省政府的表現確實是一種政治領導行政化的表現,一般而言,中共的領導幹部都是久經考驗,在重大突發事件之前是有戰略判斷力、有決策決斷力的,十九屆「四中全會」的決議在地方政府的部分才強調「必須堅持一切行政機關為人民服務、對人民負責、受人民監督,創新行政方式,提高行政效能,建設人民滿意的服務型政府。」還要「賦予地方更多自主權,支持地方創造性開展工作。按照權責一致原則,規範垂直管理體制和地方分級管理體制。」在公共衛生部分要求「堅持以基層為重點、預防為主、防治結合、中西醫並重。加強公共衛生防疫和重大傳染病防控,健全重特大疾病醫療保險和救助制度。」全會之後,各級政府也深入學習,然而面對重大突發事件,地方的積極性依然無所表現。因此「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該堅持的部分已發揮作用,但該完善的部分則仍有待進一步深思。其三,其實在當前人類的生活越來越依賴科學的情況下,必將遭遇以往依賴自然生活情況下所沒有遭遇的問題和困難,在治理上,更加依賴一套行之有效的新治理模式和能力,以防疫為例,五年前面對伊波拉病毒時,比爾蓋茲在演講中就說:有的病毒可能讓你毫無察覺,但當感染病毒的人乘飛機或者去逛商場,他們其實已具有一定的傳染力了。此外病毒的來源可以是天然的,像伊波拉病毒,或是由生物恐怖攻擊產生的;所以可讓疫情慘上千倍的病毒是存在的。他在這次演講中更積極地提出五項建議:一是在貧窮國家必須設有發達的衛生系統。在這個系統下,……我們也能儘早監測到疫情爆發的趨勢。二是需要一支醫療後備隊,由很多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員組成,他們隨時準備好前往疫區。三是用軍隊配合醫護人員行動。軍隊移動迅速,我們用此來保障後勤運輸和維護區域治安。四是需要進行一些情境模擬遊戲--病菌遊戲而非戰爭遊戲,看看我們有哪些防衛漏洞。五是在疫苗和病理學上要投入很多研發工作。面對新型病毒的傳播,人類不是全無經驗的,其實中共自己也有問責制的規定,也有在任何事件之後,「總結」經驗的傳統,我們相信在2003年的SARS之後,中共中央應有SARS「經驗總結」,指導以後類似事件的作為,那麼湖北的領導、武漢的領導是否依據應有的SOP(標準程序)作為呢?是否必須問責呢?畢竟這次的影響是全中國,也是全中國人民。其四,政府與新媒體的關係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另一個短板,在此次的疫情中,先是有八名醫生在醫學微信群提醒旁人注意肺炎疫情,竟然被武漢市警方處理為「造謠者」,遭到約談和訓誡。同日到武漢當地的媒體幾乎都收到了禁令,「編輯老師說只能跟官方通報,解釋性的解讀科普也不讓做」。其後網路上流傳《湖北日報》傳媒集團委員會致函武漢市委市政府道歉、檢討,「給當前防控工作添了亂,給各級領導添了堵」,當然新媒體中很多造謠、誇大、假消息,但是中共原本就是要求媒體要做為黨的耳、目,則黨有了自己的耳、目,自然可以制敵機先打假,使之失去社會公信力,才是黨媒的正道,借用國家暴力對付新媒體肯定是敗局,何況八名醫生沒有造謠,回顧以往的SARS也是同樣的手法,因此,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中政府與媒體,及新媒體的關係,中共該堅持什麼、完善什麼,特別在重大突發事件前,政府的信息如何才能正確、透明、及時,真是中共必須重新思考的重大課題。

四、結 語

中共政權能將農業的中國在短短70年帶入信息的中國,科技的中國創造人類社會發展史上未曾有過的經濟奇蹟,特別是能在發展的道路上,展現自我糾偏,在西方合力圍堵之下,可以屢屢創新,從無到有,從迎頭趕上,到並駕齊驅,再到若干領域領先歐美,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必有可取之處,有過人之處,其背後巨大的發展潛力是十分驚人的。

然而從SARS到新冠肺炎,中共地方大員的表現、正如BBC的評論員所說「中國地方大員都官僚化了,已不具有政治家的判斷力了。他們體現出怠政、退縮,更關鍵的是信心(不足)。處理(問題)的這種彈性、空間、資源、手段似乎都沒有了,只是在執行中央的任務,作為一個執行者,他們能夠做事情,任何突發的狀態,他們一下子不知所措了。這是中國官僚在過去七年以來呈現的精神面貌。」此次的事件所反映的「中央治理的強,地方治理的弱」,在中國崛起道路上,究竟是否中國崛起的原想的圖像?或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現代化治理,必須是「中央治理強、地方治理能、基層治理勤」的治理圖像呢?如果是,那麼新冠疫情所造成的巨大弊端,究竟是制度設計的問題或是幹部治理能力的問題,還是政治文化的問題?十分值得中共中央好好省思。

(2020-02-04,2020-02-06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