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張揚又不平凡的一生

敬悼魏萼教授

向子平


魏萼,字伯英,1942年3月10日生,2019年12月3日辭世。

伯英兄:

驚聞噩耗,不禁悲從中來。回顧我倆從相識相知到情同手足的知己摯友,不覺已41載。

1978年,我們相識於美國舊金山天主教大學。那天,您正在參加亞太研究所兩岸(中國、中國台灣)的經濟論壇研討會。當時,我被您那超強的記憶,滿腦子都是兩岸30年經濟成長的數據羅列那滔滔不絕的演講而震撼。散會後,傳洪特別介紹我們認識。此後,40年來我們成了莫逆之交。40年中,您由官場重新回到學術界,在經濟領域刻苦鑽研,著書立說,取得了非凡成就,尤其前瞻性的經濟論說,影響到今日中國14億人的民生福祉。您是台灣學者第一個研究中國大陸經濟問題,並首先在台灣大學設立了三民主義研究所,帶領台灣學術界開始關心中國大陸、研究中國大陸,從政治、經濟、民生、民族及宗教、文化作深入而實際的研究。您作為一個點火燃燈的人,一直在默默地奉獻自己的聰明才智。30多年中,您自費先後出入神州大地兩百多次,幾乎跑遍了中國的每一個角落。您幾百萬字可以傳世的作品,是您一滴滴汗水與淚水在實踐中完成的。

「立足台灣、胸懷大陸、放眼世界」

記得在我認識您沒有多久(後蔣經國時代)您就提出「立足台灣、胸懷大陸、放眼世界」的觀點,引領台商前赴後繼的回祖國投資設廠,您一次又一次邀約並帶領台商在沿海考察投資。

當中國在改革開放初期提出「四個現代化」時,您就為文提出建設性的意見。

小平先生看到您的文章時,有很大的觸動,請社會科學院常務副院長李慎之先生趁出席中美大陸問題研討會之便,與您交換信息。

您當時就指出,文革結束之初,要人缺人,要錢缺錢〔註1〕,在四個現代化進程中有很多很大無法克服的現實問題。

於是,建議在沿海城市選幾個點作試驗,然後由點連成線,由線構成面。沿海經濟開發成功後,沿著長江、黃河往內陸推進。沿海經濟得到豐碩成果後,再援助扶植中國西北及西南落後貧困地區。

您對西藏、新疆地區的建設則是提議將鐵路、公路、機場開通,讓裡面的人可以出來,外面的人可以進得去。如今當天路、天橋一條條貫通天塹成為陽關大道時,我們才真正感受到您的睿智,通過中國人民勤勞智慧付諸實踐而得到的輝煌成果。

據您告知,小平先生第一次會見您時,共花六個多小時。晤談時,與您把酒言歡。這在小平先生接見客人中很是少見。他老人家請您坐下時用雙手延請的手勢,更是難得的鏡頭。那天他告訴您,「謝謝你對中國的貢獻」。《中共經濟論述》那本書他看了三遍。從一位20世紀的偉人口中道出這一席話,您此生足矣!

後來江先生接掌國家領導人,小平先生特別推介你們兩位交往,單獨會面十次。您對中國經濟建設提出了許多合理化中肯的建言,後來集結成三冊標題《中國國富論》一百多萬字的鉅著,成為中國改革開放40年來重要的參考資料。

低調行事不張揚

1978年我引介您與南懷瑾先生相識。拜謁交談之際,南公當時就贈送您他自己收藏的《鹽鐵論》,南公告知,從春秋戰國時期起,管子等先賢就在中華民族文化史上留下許多可以作為您研究論述的經典依據及參考資料。尤其是鴉片戰爭後,中國在被迫簽署各種不平等條約的狀況下,不斷地賠款、割地,中國仍然能屹立不倒,沒有亡族滅種,原因之一就是文化的傳承,博大精深。財富與資源被列強大肆掠奪,國雖窮但民尚富。所以東方之珠依然光彩照人。這正與您的思想一致。

您一直強調一隻看得見的手,對西方好的東西及文化可以拿來中國化,而不是一隻看不見的手,將西方不管好的壞的全部拿來,全盤西化。所以有一次在學術研討會上,高希均教授就坦然的告訴大家你們是同學,是好友,但爭論了30多年,他最後還是贊同您的「一隻看得見的手」。正如您一再強調的「馬列中國化」而不是「中國馬列化」一樣的道理。

您在最後的歲月中,雙手顫抖著完成了40多萬字的《鹽鐵論》。這是多麼難能可貴。

在我的人生歷程中,您教會了我許許多多……無論做人、做事,我受您潛移默化影響很多,以至終生受用不盡。

記得您在《台灣時報》當總主筆時,約請我為論述作者。這使30年沒有動筆的我,又開始了文字緣。

您安排我去南京、北京、福建、大連開會,引領我更上層樓,因此結識了許多新朋友,從多方面增長了見識。

在與您相處這麼多年中,我學到了您的低調行事,不張揚的德行。

您與美國歷任總統雷根、老布希、柯林頓、小布希都多次會晤合影,您從來都不示人。您在台灣大學任教時,李登輝與你們五人合影,您站在中間,李登輝在最邊上。他當領導人後,您就把像片收起來。

後來有一次在台灣高雄,李登輝與您相約,要您為他與白宮搭起橋梁,為他建立關係時,被您拒絕了,說與他們不熟。

再多美金也動搖不了中國的根基

在雷根時代,美國以六百億美金分裂蘇聯,蘇聯解體後〔註2〕,以錢尼副總統為首的「中國小組」〔註3〕欲以解體蘇聯為模式,試圖瓦解中國。在五人小組中,唯您力排眾議,您義正辭嚴的告誡他們(老美)說,蘇聯是由十多個國家組成的獨聯體,也就是說本來就是十多個獨立的國家聯合組成的,而中國是一個完整的國家,並不是由幾個或十幾個國家組成的。一個完整的國家你們休想去瓦解、去分裂!!!老美對前蘇聯承諾給他們六百億美金。如果想把這錢用在中國,第一、這是不可能的妄想;第二、就是用六千億美金也動搖不了中國的根基。若是粗暴蠻幹,禍害的將是中國無辜的百姓!

伯英兄,40年來您給我的是身教、言教,在我人生低潮、經濟拮据時,我們晤面喝咖啡,當時連兩杯咖啡錢,您都不讓我去付。還時常將您學生故舊贈送給您的禮物轉贈給我。

您在我朋友前總是不停的誇讚我,說:「吉辛格第一次訪問中國,在台灣議論紛紛,雜音四起時,只有子平獨排眾議,說:自此中國的大門將向世界敞開,無論專家學者都將大批地湧向西方世界,學習他們的先進技術,這是擋也擋不住的」。美國與台灣斷交,中國進入聯合國,我也說這是好事。這些言論被別有用心的人戴上紅帽子,說我1963年及1967年分別在香港及美國加入共產黨,欲加之罪。幸好那時我根本沒有離台去過境外,何曾去過香港、美國?!面對如此境遇,當時只有您肯定地說:這是正確的思維。並對我的朋友說:「老向是有大智慧之人。」如此讚譽,愧不敢當。但我的思維超前一般人十年、八年,曾被朋友譏為有「毛病」也是實情。我從小就喜歡觀察周邊的人與事,傾聽別人所言,靜觀別人所行,慢慢的通過察言觀色,學會正確分析判斷人事。並從中國文化、民俗學中去學習探索瞭解其中的奧妙,明白道理,如從「雲英未嫁」,到女子結婚前的「開雲」悟出人的生理反應,又從手紋上觀察推論、判斷出人的經歷,包括人事、好、惡、婚嫁、身體健康及事業成敗等的所謂「雕蟲小技」,但不知怎麼傳到了您的耳中,在那些相對而言較為明斷的事例推波助瀾下,我便被稱之為「人與神之間的人」。一些不明就裡的人說我是活神仙,我便回答他們說:「我是活鬼」。其實,這都是微不足道的相人之術,我僅得皮毛而已。

此刻,失去您這位「良師益友」「視我如手足」的兄長,我悲痛不已,惺惺相惜的感恩之情,無以言表。只能守在您靈前,再道一聲:伯英兄,安息吧!您沒有白來人世一趟,您的人生活出了非凡的生命意義與價值。從家園情懷到民族大義,您所付出的大愛將永垂青史,千古不朽!

愚弟:向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