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脫歐：國際秩序衰敗的切片

2016年6月24日英國脫歐公投結果宣布迄今已近四年，其間經歷三位保守黨首相，直到今年1月29日歐洲議會投票表決通過英國脫歐協議，英國脫歐都還不算完成。雖然歐盟已經開始辭退英國籍職員，但雙方才開始進入為期11個月的過渡期並將展開自由貿易協定談判。這個脫歐過渡期間，英國將續用歐盟法律，仍具有歐盟成員國資格，但不具備投票權。倫敦還可以要求延長過渡期一至兩年，但最遲要在今年7月1日告知歐盟是否要求延長。

現任首相強生（Boris Johnson）堅稱不會延長過渡期。表面上這像是說英歐若無法在期限內達成新貿易協議，英國將真正面臨無協議脫歐，明年起英國出口至歐陸的商品將被課徵高昂關稅。但沒有人知道強生表面強硬，是否幾個月後又出價要求延長。尤其新冠肺炎出其不意肆虐全球經濟，雙方可能有新的牽拖理由。

歐洲向來以「規範性權力」與「價值」先進自翊。歐盟整合與東擴，更帶來了比美式國際秩序更令人推崇的西方典範。其實更深的整合與更大的東擴，本身就是縮小版的「全球化」實驗，也吸引到一干素質參差的前蘇聯集團東歐夥伴。

不料起於美國的2008年次貸風暴瞬間暴露歐盟的弱點，財政脆弱而「責任感」差的歐豬國家的拖累，逐漸使整合的利益日減，大國需要承擔的責任日增，加上英歐各地右翼民粹、民族主義與美國共和黨中的反全球化、反國際制度派相互呼應，不僅是英國與歐陸各國疑歐派日益崛起，新世紀以來北非與中東戰爭造成的嚴重難民問題導致的恐怖主義和仇外情緒也在這個「康德主義」的實驗田大肆流竄。「沒有永遠的朋友」的英國，其脫歐特別代表弗羅斯特（David Frost）激烈表示「英國永遠不會接受歐盟設定的簽署協議條件」，因為歐洲高舉人道與福利等價值，將迫使英國在公共補貼、環境法規、勞工條件等領域接受「歐盟標準」。英方是希望以歐盟和加拿大2016年簽署的自貿協定為藍本，設計英歐自貿協定。美英向來重視的「公正、正義」，其實是「自由、競爭」更多過「平等、人道」，而這正是當前西方「國際秩序」內部在價值層面的大斷層。在全球化未能繼續帶來足夠可分享利益的情況下，美英反歐、反全球化就不足為奇了。至於英國獨立黨（UKIP）領袖奈傑爾．法拉奇（Nigel Farage）說「我們要貿易、友好，我們只是不要歐盟執委會、歐洲法院；我們愛歐洲，我們只是討厭歐盟」，就只是內容空洞的場面話。

歐盟方面內外交迫，德國總理梅克爾（Angela Merkel）的執政聯盟危在旦夕，她本身也將不再續任；法國少壯總統馬克宏（Emmauel Macron）也飽受黃衫軍示威所苦。但馬克宏和梅克爾繼承人的歐盟執委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G. von der Leyen）等多人紛紛警告，如果倫敦不遵守歐盟現有包括產業補貼、環境保護和勞工權益的標準，就不能期待自貿協定。前歐盟執委會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也預言失去歐盟，英國面對美、中、印談判時，將沒有歐盟擁有的市場分量與制衡能力。談貿易，倫敦可能很脆弱。

脫歐歹戲拖棚，但商界早已未雨綢繆。17世紀末以來，英國作為歐洲最開放的金融與貿易樞紐的地位在脫歐紛爭中受創，眾多跨國公司將總部移出倫敦，業界估計銀行與保險業轉移出倫敦的資本達五千億英鎊以上。未來如果倫敦又失去歐元結算業務，還要危及十萬個工作機會。英國工黨認同此見，認為貿然脫歐必將面臨缺工危機。

但保守黨政府近日則指出，英國、歐盟間各國人士自由流動於2020年12月31日正式結束後，來英歐人和非歐人都將受到一致平等的待遇。內政部長聲稱新制可「吸引最聰明、最好的人才進入英國，減少來英的低技能工人數量」，使英國轉型到高科技、高技能、高生產率的經濟模式。此論完全符合前文所說自由競爭優先於平等人道的立場；可以想見未來雙方談判還將涉及航空、漁業、海洋、能源、藥物等所有執法領域，所謂西方共同的理念價值，將難以弭平利益的紛歧。至於像是中英經貿關係，倫敦倒像是胸有成竹。她可一方面擁護華府眾多制衡北京的政策，卻又可以釋出讓華為「局部」參與英國5G建設的訊息。在抗擊新冠肺炎疾病流行方面，強生首相也與習近平通話並支持中方抗疫的努力，而馬克宏總統也在與習近平的通電中重申支持中方「一帶一路」。似乎英國不用倚賴布魯塞爾，仍可以周旋於中美之間。

勝選不久，歐洲勢弱，強生保守黨政府仍志得意滿。但國際秩序的混亂不僅只反映在英歐博弈，也觸發了英國內部古老的裂痕。如果全球化利益無法持續下，倫敦可以訴諸小算盤，那愛丁堡和貝爾法斯特又為何不能如法炮製？

去年底英國國會改選雖是保守黨大破工黨，但蘇格蘭國家黨（SNP）在蘇格蘭多拿下13席，其中7席奪自保守黨，在全蘇格蘭59個選區更攻下48個議席。其實早在2016年脫歐公投以51%比48%通過時，蘇格蘭選民就顯示與全英不同的態度，62%蘇格蘭選民支持留歐。在北愛爾蘭的選情中，支持脫歐的民主統一黨（DUP）得票不但減少5.4%，黨魁杜立志（Nigel Dodds）更輸掉首府貝爾法斯特的議席。反而主張親歐的北愛爾蘭聯盟黨（APNI）卻有8.8%的增幅。蘇格蘭國家黨女黨魁施雅晴（Nicola F. Sturgeon）表示：「強生獲得選民託付帶領英格蘭脫歐，可是他必須承認我也有最新且更強的託付。」近日蘇格蘭議會以64票對54票通過要舉行第二次脫英公投；雖然倫敦的蘇格蘭事務大臣傑克（Alister Jack）輕衊地說要舉行第二次公投，施雅晴要「等一輩子」。

的確，依法蘇格蘭未經倫敦同意的公投都只能是諮詢性的，但即使如此，英國內部這種自利疊加的政治邏輯，也將是對西方國際秩序的一個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