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田與拜登對俄外交「和而不同」

何思慎
(輔仁大學日文系〔所〕特聘教授兼日本暨東亞研究中心主任)


日本共同社6日獨家報導,美國要求日本探討對俄制裁措施,但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對制裁俄羅斯似乎存在不同想法,不輕易加入西方陣營對俄的共同制裁。美國在團結盟國採取共同行動,施壓俄羅斯,在日本面臨阻力,與美國欲與共享價值觀的國家共組「抗中聯盟」的情況類似,美國總統拜登難以一呼百應,因全球化時代,各國與中、俄之間存在錯綜複雜的利害關係,難以將東、西方一刀切。

日俄關係:日本外交難題

日、俄關係為日本外交的難題。二戰結束後,日本始終囿於「北方四島」問題,未與俄國簽訂結束戰爭狀態的和平條約,此為1956年日、蘇邦交正常化後,歷任首相在對俄外交上所努力的目標。冷戰結束,為日、俄簽訂和平條約創造機會。安倍內閣時期,積極尋求在「北方四島」問題上與普京政府達成妥協,但未能克盡全功。2021年10月,岸田上任後即與普京總統舉行電話會談,達成早日實現面對面會談的共識,但因新冠疫情及烏克蘭局勢,遲遲未能實現。

日、俄缺乏戰略互信,不僅令「北方領土」問題無解,更隨美、中對抗升高,促動中、俄接近,俄羅斯回防鄂霍次克海,強化北方四島所在的南千島群島駐軍,並設置飛彈基地。2021年以來,俄羅斯更無視日本抗議,在南千島群島進行大規模軍事演習,模擬擊退敵軍登陸部隊。俄軍在南千島群島演習,劍指美、日同盟意味濃厚,日本無力在外交上阻止俄羅斯靠近中國。

「北方四島」攸關俄羅斯自身軍事安全,地緣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因該地區為俄羅斯位於鄂霍茨克海之戰略核子潛艇基地的重要屏障。若俄羅斯失去對此區域的控制,美國可能將軍事基地部署到「北方四島」,直接威脅俄羅斯遠東地區的安全。俄羅斯《獨立軍事評論》周報網站分析指出,若俄羅斯將「北方四島」交給日本,日本及其盟邦美國將得到足以令核子潛艇通過的葉卡捷琳娜海峽(Catherine Strait),以及對俄羅斯具有戰略重要性的弗里斯深水海峽(Vries Strait),使美國軍艦得以穿過鄂霍次克海中部,而美國勢必在「北方四島」部署軍事設施。猶有進者,從擇捉島北端至俄羅斯戰略核子潛艇穿過的羅盤深水海峽(Bussol Strait),距離僅200公里。若美國將擇捉島變為「不沉航母」,將瓦解俄羅斯在太平洋戰略方向上構築防禦體系。此外,俄羅斯亦將因此失去大片的領海及專屬經濟區。

「美日同盟」為日、俄關係障礙

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Sergei Lavrov)認為,1956年的《日蘇聯合宣言》是在允許美軍使用日本國內設施等的《日美安全保障條約》締結之前,表示「必須考慮自那以來的變化」。顯然,俄羅斯顧慮美、日援引安保條約,在歸還日本的島嶼上設置基地,不願依時過境遷的《日蘇聯合宣言》,在返還齒舞島及色丹島的條件下與日本簽署《和平協議》。為消弭俄羅斯的顧慮,《朝日新聞》援引日本內閣辦公廳消息人士的話報導,安倍首相此前在新加坡對普京表示,若俄羅斯依照1956年《日蘇聯合宣言》交還日本,美國將不在此兩座島嶼駐軍。日本希望藉此爭取普京同意回到《日蘇聯合宣言》條件,締結《和平條約》。

據悉,在日、俄《和平條約》談判中,考慮到視美、日同盟為潛在威脅的俄方關切,雙方擬在《和平條約》中加入「安全保障條款」,明訂「始終堅持不採取互相敵對的軍事政策及行動」進行討論。惟普京質疑日本在美、日同盟下能否自主行使主權,認為美國不可能輕易認可日、俄的「安全保障條款」,因這將制約美、日同盟。

《舊金山和約》第三條對於琉球群島的處分或許提供岸田與普京妥協的可行方案,即承認日本對「北方四島」具「剩餘主權」的前提下,「行政權」暫歸俄羅斯,先期展開日本對「北方四島」的經濟開發援助,待日後雙方後續談判解決「行政權」返還的問題。惟日本須冒的風險是俄羅斯在《和平條約》底定後,無異坐實對「北方四島」的統治,「返還」將淪為紙上談兵。

制裁俄羅斯,岸田投鼠忌器

當下,美、中對抗升高,美、俄因北約東擴,俄軍增兵俄、烏邊境,使美、俄交惡,進一步推升中、俄戰略合作,益形壓縮日、俄在「北方四島」上的談判空間。但對岸田首相而言,美、日同盟雖為重中之重,但無意在外交上完全受制於美國,與拜登政府對俄政策亦步亦趨。岸田內閣傾向於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前不表明發動制裁方為上策,與宣佈將發動制裁的美國及歐盟保持適度距離,以防普京加大對日本北面的戰略施壓,使日本陷入南、北受敵的不利局面。

俄羅斯駐日大使加盧津(Mikhail Galuzin)批評美、歐對俄制裁的「威脅」為「暴力」,無異於斷絕關係,希望日本不要加入。對此,岸田首相採取慎重的態度。其實,俄羅斯2014年在烏克蘭南部克里米亞半島採取行動時,日本亦晚於美國決定對俄國制裁。囿於北方四島談判問題,日本對莫斯科投鼠忌器,制裁僅止於限制進口克里米亞產品等缺乏實質效果的權宜措施,形同未實質經濟制裁俄羅斯。

拉夫羅夫認為,日本與敵視中國的美國為同盟關係,阻礙日、俄關係的發展,更是日、俄締結和平條約的障礙,若美國在日本部署飛彈防禦系統,「將對俄羅斯構成威脅」。因此,日本雖升級美日安保合作,致力將自衛隊轉型為攻守俱佳的防衛力量,但對美國在日本部署中程飛彈持保留態度,以避免造成中、俄聯手對抗日本,陷入腹背受敵的戰略不利地位。

《中俄聯合聲明》深化戰略合作

美國在歐亞大陸東、西兩側遏制中、俄,促成北京與莫斯科進一步合作,維護共同戰略利益,此反映在《中俄聯合聲明》反對北約東擴,深化中、俄戰略合作上面。俄羅斯的軍事力量與中國的經濟力量兩相結合,使彼此更有底氣應對美國的戰略施壓,但中國仍難與俄羅斯締結同盟關係,避免國際社會再陷兩大集團,阻斷全球化之路,不利兩國的經濟發展。

普京認為,「對解決全球與區域問題擁有近似及一致的立場為俄羅斯與中國協調外交政策的基礎」。中、俄雖聯手抗衡美國的影響力,但在決定俄國與西方關係的烏克蘭問題上,中、俄仍保持距離。在《中俄聯合聲明》中,中國以外交辭令,謹慎表達對俄羅斯的支持,卻未表態支持俄羅斯對烏克蘭動武。北京呼籲美、俄保持冷靜,摒棄冷戰思維,若將全球帶回冷戰,與中國的利益相違。

對俄國外交聲援,但不結為軍事同盟對北京而言風險最小,且可避免與日本及歐盟等中國的重要貿易夥伴陷入結構性的關係惡化。此外,美、中雖對立難解,但北京仍試圖穩定中美關係,中、俄結盟將使中美關係更趨緊張,形成無解的價值觀衝突,此非北京所樂見。何況俄羅斯不太可能與中國結盟。歷史上俄羅斯很少與人真心結盟,日蘇互不侵犯、德蘇互不侵犯都是權宜之計,拖延時日;而中共建政之初的中蘇同盟看似價值觀相似的同盟,但不到10年即分裂,甚至演變到邊界領土衝突。中國若持續壯大,中、俄接壤國土之長,歷史上軍事衝突屢見不鮮,中、俄的地緣政治矛盾仍將制約雙方走向相互承諾安全的戰略同盟。

岸田外交「平衡」不易「維穩」可行

日本對此心知肚明,對俄經濟制裁,將俄羅斯進一步推向中國絕非明智之舉,兩極化的世界勢必造成日本周邊安全情勢更形惡化,亦不利於日本與中、俄的經濟關係。岸田深知日本與中、俄存在地緣政治矛盾,但此不必然將彼此推向敵對。

日本因應「中國再興」,調整冷戰時期於日本北面屯駐重兵抵禦蘇聯的部署,將防衛重心南移,2010年開始,日本強化對西南諸島的防衛。然而,以有限的自衛隊數量難以對應未來可能的危機。安倍晉三主政時將「愛國心」歸位教育,亦無法激起日本青年投身自衛隊報國,缺乏年輕人投效的自衛隊平均年齡36歲,雖說日本防衛支出連續8年創新高,2022年度防衛預算更高達5.4萬億日元(約470億美元),為「應對中國」做準備,換代武器裝備,卻難掩自衛隊存在官多兵少的尷尬,中層管理隊官過剩,年輕人不足,「高齡化」的自衛隊難以因武器系統換代蛻變為精銳之師。

迫於現實2018年10月日本防衛省決定將自衛隊官的錄用年齡上限提高,「預備自衛官」的錄用年齡上限從37歲大幅提高至55歲,而與一線任務部隊具相同勤務的「應急預備自衛官」的錄用年齡上限同步從32歲上調50歲,但日本國民仍興趣缺缺。自衛隊「高齡化」的趨勢難擋,在「日本有事」或「美日同盟有事」時,年輕自隊衛官缺員的日本恐難以對應事態。

日本的「大國主義」在少子高齡化下無以為繼,岸田內閣須在「東升西降」的國際現實下,重新定位自身在東亞的角色,擘劃「新資本主義」,為日本經濟、社會的困局找到出路,使日本重獲新生,其間如何梳理日本與中、俄兩大鄰邦的關係,為日本生存發展之綱要。為此,日本外交存在改善對俄關係的需要,以減少北方的戰略壓力,好集中力量應對另一個鄰居中國。◆